第二回
悬崖食奇菌 劫后余生
茅屋见神鹰 往事勾恨
叶小欢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骨骼欲裂,稍一动弹,便牵动全身,剧痛入骨。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头上繁枝密叶当中露出一大窟窿,窟窿中是一块青天,自己没死,显然是这片繁枝密叶挡了一挡之故。
侧目打量四周,只见藤葛密布,枯叶尺积,云气氤氲,一片阴暗潮湿,四周生满了色彩鲜艳的菌类。显然这里千百年以来无人来过,一切均保持原始状态,时见松鼠野兔奔跑其间,恍然如回到远古社会,愈发衬得四周清幽寂静。
过了半晌,叶小欢觉得体力稍复,以肘撑地,缓缓坐起身来,幸好落崖时被树枝挡了一挡,又落到如此厚的树叶上,皮肉虽刮伤多处,倒也没伤到筋骨,当下拣了一株枯枝,颤巍巍立起身躯,一瘸一拐向外走出。
刚刚走出四、五步,忽然扑通一声,一脚踩空,顿时向前扑出。原来脚下乃是一个蛇窟,因败叶覆盖,看不出来,竟一脚直踩了进去。此窟极大,窟中正有十来条蛇在休息,蓦然受惊,乱窜出来,有的则在叶小欢腿上乱咬。叶小欢顿觉腿膝发麻,已然提不起来,不由大惊,看那窜出之蛇,头作三角,眼如灯笼,尾巴细长,显是毒蛇。双手力撑,将腿从蛇窟中拔出,但毒已上欺,瞬间即感手足无力,头昏眼花,四肢百骸如有万千只蚂蚁在咬啃,又麻又痒,痛苦难当。
叶小欢心知此时绝不可惊慌失措,从腰间拔下匕首,割开被咬处的衣裤,只见肌肤漆黑,粗如小桶,大腿、小腿、膝弯处各有一伤口,流出脓血,血作黑色,有如墨汁。叶小欢又惊又骇,狠狠在三处伤口上交叉割了六刀,黑血顿时泉涌而出。但如此用力,割在伤口上,竟已毫无痛感。
此时毒已欺至上身,渐感气息喘促,胸口憋闷,神困力倦,叶小欢取出入山者随身必备的蛇药吞下肚去,又敷了一些在伤口上,再也支撑不住,仰天缓缓软倒。
忽然桀桀声响,空中传来鹰鸣声,一只巨鹰在上空飞过。叶小欢精神一振,欲待喊叫,但哪里发得出声音来,一用力反而双眼发花,昏迷过去。
那鹰在空中盘旋了三周,终于发现了仰卧于地的叶小欢,欢叫一声,俯冲下来,停落在叶小欢身前,用嘴去拖了拖叶小欢衣裳,见他毫无反应,又嘎嘎叫了几声,忽然发现离叶小欢身躯不远处有一条蛇在游动,立即飞扑过去,铁爪伸出,抓住那蛇,将那蛇啄得稀烂,接着东奔西走,又啄死了几条还来不及逃走的蛇,嘎的一声,振飞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周,消失在远方。
过了半个小时,树枝声响,一人拨打着枝叶,从树林中走出,容貌清丽,肌肤雪白,正是鹰奴,看见叶小欢,欢呼一声,直奔过来。她身后则跟着那头巨鹰。
鹰奴来到叶小欢身前,见到那裸露的左腿肿胀如桶,漆黑如墨,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蹲下身来,翻了翻他的眼皮,又察看他的舌头,拍了拍胸口,松下一口气来,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喂叶小欢服下去,又用手指去掐叶小欢鼻下的人中穴与虎口的鱼际穴。过了半晌,叶小欢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见鹰奴,顿时满脸惊喜。
鹰奴忙道:“你别说话,我背你到我师父那里去,你中的毒我师父一定可以治好。”话刚说完,那巨鹰忽然嘎嘎数声,用嘴牵着鹰奴的衣襟用力拖。鹰奴奇怪道:“鹰儿,你干什么?”随着巨鹰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丛灌木丛。 那巨鹰松开衣裳,头向地下点了一点,拍翅叫了数声。鹰奴向地下一看,只见几条全身稀烂的蛇堆在一起,蛇身斑斓,蛇体细长,不禁大喜,叫道:“这是魔菌蛇!小欢哥,你是被这蛇咬的?你有救了!”蹲下身来细察,果见那蛇的胆均未破损,那鹰是只灵物,虽然将每条蛇啄得稀烂,但却均未损及蛇胆,当下一一摘下蛇胆,共得四枚,道:“小欢哥,这魔菌蛇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蛇,被这种蛇咬了,第一解毒药物便是这蛇的胆,你吃下去,毒就可解一半了。”将四枚蛇胆一齐喂入他口中,又道:“有这种魔菌蛇的地方,就一定有一种奇特的蘑菇,它的名字叫‘魔菌’。我师父说,世间万事,一物克一物,这魔菌蛇与魔菌相伴,魔菌便是克制这蛇毒之物,我去找找!”当下在那蛇窟周围寻找,果然在枯叶覆盖下找到那种魔菌。那魔菌一簇一簇的,又细又小,色彩微灰,毫不起眼。摘了一捧,来到叶小欢眼前,喂他吞食而下。
过了一会,叶小欢果觉不适之感大减,腿肿也消了不少,又是欣喜,又是感激,道;“鹰奴,谢谢你!”鹰奴道:“不用谢啦,我是看你这人挺好才救你的,若是换了别人,我才不理他呢。”扶着叶小欢站起身来。叶小欢与她手掌一触,只觉滑如凝脂,不禁心头一热,脸已胀红。鹰奴道:“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先到我家去休息几天。”
叶小欢道:“你家在哪里?”鹰奴道:“我家就是我师父的家,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你认识李惊天么?”叶小欢道:“听师父说,他是我们红军的叛徒。”鹰奴道:“红军是什么东西?”叶小欢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既已说出,便不再遮遮掩掩,道:“红军是替穷人打天下的一支革命队伍,他们专杀象李惊天这样一些坏人。”
两人在密林间穿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已来到了一处谷中小盆地,盆地当中盖着两间茅棚,茅棚前面圈着一排竹栅栏。鹰奴高声欢叫了起来:“师父!师父!”向茅屋奔去,只听吱呀一声,柴扉打开,走出一名身轻足健的长须老者来,炯炯双目在叶小欢脸上一扫,双手揽住了扑入怀中的鹰奴。
叶小欢一瘸一拐地走进栅栏内。那老者目光锐利如剑锋一般,道:“鹰奴,这人是谁?”鹰奴道:“他是我外出带鹰儿打猎时救回来的。他叫叶小欢。”那老者目光盯着叶小欢,道:“你,过来。”叶小欢已从这老者的目光中看出他非寻常之辈,依言来到老者身前,道:“晚辈叶小欢拜见老伯。”
那老者面色冰冷,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叶小欢一愣,立即答道:“是来采药的。”那老者厉声道:“撒谎!”突然灰影一晃,人已抢到叶小欢身前。叶小欢大吃一惊,忙耸身倒纵,但动作已迟,腰间所插的那柄特制强力大口径手枪已到了那老者手中。那老者一拿到手枪,身躯也早已退后了七尺,枪口正指向叶小欢胸口。叶小欢的脸顿时一片煞白,做梦也没有料到这老者竟有这么快的身手,快得令自己根本无防范余地。
鹰奴急忙叫道:“师父,他是好人。我在山林中碰到了李惊天那个坏蛋,他就是来追杀小欢的。”那老者道:“李惊天?你说说详细情况。”鹰奴当下便将密林中所发生的事简略说来。
那老者听到半晌,目光突然闪了一下,道:“叶小欢,你是陆剑泉的徒弟?”叶小欢心想不承认也不行了,只得点头。那老者目光顿时变得柔和,道:“那你使一手‘双龙抢珠’给我看看。”手一抛,枪已丢回给叶小欢。
双龙抢珠是叶小欢的师父北枪王陆剑泉独创的一招枪法,叶小欢见这老者竟能道出,更是吃惊,见鹰奴向自己连使眼色,心知这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当下将手枪端平在手。他腿虽仍有些拐,但经过半个多时辰,药力已散往全身,早已无碍,道:“前辈,请指教。”倏地砰地一枪,子弹直射五十米外的一些株树干,接着腾空而起,一个筋斗,半空中枪交左手,砰地从胯下击出一枪。枪止人落,面不改色。那老人微微点头,道:“鹰奴,去看看。”鹰奴道:“是。”疾奔向那株大树。
片刻后转回,手拿两颗子弹,弹头均已扁了,道:“师父,两颗子弹在树心相撞,分毫不差。”那老者脸上已露出笑容,道:“小欢,你果然是陆剑泉的徒弟。我跟你师父是旧识,江湖人称我是‘鹰神’。你可以叫我鹰伯,也可以叫我老伯。”
叶小欢大吃一惊,鹰神之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他曾听师父述说当今天下各大枪术名家,最为推崇的便是鹰神,鹰神在十几年前那可真是纵横绿林无敌手,师父也曾向他讨教过,但不知为何,正当他声名如日中天之时,却突然宣布退出江湖,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深山密林之中遇到这位神往已久的一代枪神。传说这位枪神随身素喜带着一头巨鹰,因此江湖称他为‘鹰神’,显然正与眼前这名老者相吻。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扑翻在地。鹰神笑呵呵地将他拉起来。
来到木棚之内,只见屋内陈设甚是简陋,只有一些最普通的日常用具,正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张黑黝黝的铁弓,铁弓旁是一个箭袋,箭袋里插满了簇头尖亮的利箭。叶小欢心中诧异:“鹰伯是用枪的大行家,怎么屋中挂的却是箭?”
鹰神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屋中怎么不挂枪而挂弓箭?”叶小欢既被他看破心中所疑,便道:“不错,晚辈正有此疑。”鹰神叹了一口气,意兴萧索,道:“你道我不想用枪吗。我其实日夜都在梦想着能重握一枪,可是,唉……”叶小欢惊道:“老伯难道……”鹰神摇了摇头,道:“我是受了自己的誓言所限,所以这十年我都改而用箭,不再用枪。”叶小欢道:“敢问前辈因何不再用枪?”
鹰神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你见过李惊天,你觉得他的枪法怎么样?”叶小欢道:“神龙夭矫,惊鬼泣神,晚辈根本无法望其项背。”鹰神叹道:“当年我就是比枪法败在他手上,所以才隐居大别山,从此不再用枪的。”叶小欢惊道:“他不是鹰伯的弟子吗?”鹰神苦笑道:“弟子,弟子……哼,什么弟子,这叫做狼子野心。十一年前,这小子提出要与我比枪法,说什么如果我输了,就要我退隐江湖,从此不再用枪。他当时说这话时嬉皮笑脸的,我还以为他闹着玩。哪知这小子处心积虑,早有预谋,暗中苦练枪法,我一个不慎之下,竟在他手下败了半招。这小子立即变了脸,要我遵守诺言,退出江湖,我才知道这小子不怀好心。但为时已晚,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就要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哼,那小子以为逼住了我,就能独霸天下,哪知道偏偏还有一个北枪王陆剑泉与他分庭搞礼。我们南派枪法是自上辈传下来的,你师父却完全靠的是自悟,当年我与他一夕长谈,我固指点了他不少,却也从他练枪的经历中得到了不少启示。我们由此结成了忘年交。”
叶小欢微微啊了一声,鹰奴也是不胜惊异。鹰神道:“当年我曾与你师父较量过枪法,所以只要一见你的身手,就知你是不是真的北枪王之徒了。”鹰奴道:“师父,原来你跟北枪王还是朋友,你怎么都从不跟我说?”鹰神呵呵大笑,向叶小欢道:“鹰奴是我收养的养女。十一年前我初进大别山时,她还只有七岁,饿得面黄肌瘦,正在大道边哭。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带进山来。这十一年也亏得她相伴,不然我这老骨头这些年来可真不知该怎么熬。”说罢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绝,屋外忽然传来尖锐的鹰鸣声。鹰神脸色微变,道:“有敌来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们小心些,别轻易出手。”二人道:“是。”鹰神从墙上摘下弓箭,扬声叫道:“屋外是何方神圣,请报来头?”突然用力拉开门,在门拉开的同时,人也已一股旋风般地转了出去。
只见屋前栅栏外站着九个人,巨鹰耸颈展翅,拦住了栅栏门。当首一人双颊削瘦,身躯笔直,神态从容,正是南枪王李惊天,他身后的八人便是他的“八大枪手”。鹰神万万料不到是他,怒道:“你来干什么?”李惊天躬身一揖道:“弟子见过恩师。师父别来无恙,愈发清健了。”鹰神道:“清健你个王八羔子!”李惊天也不动怒,道:“师父在此清修,弟子本也不敢来打扰师父的,只是弟子恰巧追逐一名逃犯,那逃犯偏偏又闯入了师父的茅棚,这可真叫弟子为难了,因此不敢擅入,要问过师父才行。”
鹰神道:“你不用假惺惺的了。你不要叫我师父,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徒弟。你走吧,我屋里没有你的逃犯。”李惊天道:“我们明明看见他走进你的这间茅棚的,你难道要弟子犯大不敬,强行进屋去搜么?”鹰神脸色剧变,道:“你敢!”李惊天道:“我为什么不敢?兄弟,准备!”八大枪手齐声道:“是。”个个精神抖擞,神情跃跃,拉开枪栓。
鹰神刷地将手中铁弓端平,利箭搭弦,满引开来,道:“李惊天,你不要忘了你说过什么,你如此敢跨进这栅栏门一步,莫怪我重新用枪了。这不是我不守誓言,而是你先毁诺言。”李惊天脸色变了一变,八大枪手齐喧叫道:“李先生,怕他什么,咱们乱枪把他打个稀巴烂就是。”李惊天脸色变得更阴沉,突然手一摆,道:“好,我就遵守诺言,不踏入这栅栏一步。但有点你要知道,这小子是来暗杀黑风寨主张重风的。张重风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来找你的。他跟你之间可没有什么约定,他也不是你的徒弟,绝不会象我这么给面子的。师父告辞了,望你好自为之。”说完手一挥,道:“我们走!”率先退走。
八大枪手都是满脸愤愤之色,走出十余丈后,道:“李先生,为什么怕这个老头子,咱们乱枪打死不就得了?”李惊天冷笑道:“你们以为你们打得中他吗?”八大枪手道:“我们都是百发百中的快枪手……”李惊天冷冷道:“百发百中?那你们八人一齐射我,看看射不射得中?”八大枪手脸上齐都一窘,他们八人本因是联手对付他一人而败在他手上,所以才对他钦佩万分,心甘情愿地当他的手下的。八人脸色尴尬,道:“但……但我们……”李惊天道:“你们连我都射不中,怎么射得中我师父?而那老头子一旦重新用起枪来,我至少还可以逃得一条命,你们八人只怕就得呜呼哀哉了。”八人不愤道:“难道我们就白白放了那个臭小子?”李惊天道:“不,我当然不会放过他,我们若连一个小子都杀不了,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八人喜道:“难道先生另有妙计?”李惊天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我们去找大咕噜张重风……”正是:
狼子野心未可卜,人间自古悲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