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戮之后,庭院到处都弥漫着令人做呕的血腥味儿,昔日繁华府邸已成死地,花圃、假山、水池、回廊,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死状惨烈的尸体,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惧,无论老幼妇孺,都瞪着无法置信的眼睛死不瞑目,血浸在泥土里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大门和高墙隔绝了所有生的希望。
而在这样已然没有生机的土地上一群黑衣人还在搜寻着苟延残喘的漏网之鱼,一旦发现还有口气的就补上几刀,有看上眼的宝物就揣进怀里,像是一把把贪婪的镰刀,收割这宅院里草芥一般的人命。
“大人,主人家一个都没在!”
为首的黑衣人抬眼看了看正厅高悬的牌匾,沉声道:“白家不是寻常官宦,定有密道,搜!”
“是!”十几个黑衣人纷纷散开搜索。
“在这儿!”一人打了个呼哨,众人纷纷朝其掠去,见书房桌子下有一小小地窖,一个老婆子抱着襁褓躲在里面。
黑衣人之首抢过了襁褓:“白家何时添了新丁?倒是赶巧。”
“不管各位是何人,受了何等命令,老身劝你们还是赶紧放下屠刀,否则,我家少爷带兵归来之日,就是各位求死之时!”老婆子发髻端正,神色如常,仿佛对面杵着的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而她也不是即将成刀下亡魂的可怜人。
“嬷嬷,跟你说句实话,白翼他回不回得来恐怕都不好说了,白家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天子下了死命令,临死让你做个明白鬼,这天底下除了那位谁敢动白家,你心里有数,冤有头债有主,到了底下要报仇可别找我们。”首领附在她耳边说完,站起身反手拧了个剑花,老婆子脖颈上多了一条血线,不消半刻便没了声息。
首领捏着襁褓,里头白嫩婴儿睡的正香,他挽剑回鞘:“撤!”
其他黑衣人也收起刀剑,一行人从后墙跃出,疾行离去。
是夜,北风呼号,少年策马疾驰,一身战甲被血污漫染的看不清原本模样,恶战之后,他早已是强弩之末,顾不得下马姿势的狼狈不堪,跌撞着走到门前扣门:“小六子,给爷开门!”
没有即刻听到熟悉的应答声,他喘了几口气,再度拍门:“小六子,快给爷开开,爷累了,别闹。”
死一般的寂静像是宣纸上的墨水晕染开来,他颤抖着敲了第三次:“小、小六子,白叔?”
他突然意识到鼻端浓郁的血腥气或许并非自己身上的。
强聚齐一点真气在掌中,拍在门上,门应声碎裂。
眼前的情景叫人目眦欲裂,他鏖战之后充血的眼白仿佛要随时滴下血来,一步一步,迈进了家门。
门房外小六子靠坐在角落手捧着自己腹腔里的一堆内脏,胸膛大敞着......他以前说小六子笑得没心没肺,不过玩笑话一句,竟一语成谶。
白叔的脑袋落在小六子脚边,身子在五步之外,出征前,他还说要等自己回来给他家小儿子主婚。
刀子嘴豆腐心的李婶做的一手好菜,每每他得胜归来,都笑眯眯端着柚叶糍粑叫他吃了祛秽,她现今躺在院子中央,再也起不来了。
曾经熟悉的鲜活的面庞血肉模糊横在地上,每走一步,地上的血都好像渗进了鞋底,沉重地抬不起、放不下。
“少、少爷......”一只手从尸堆里伸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地转头:“桂枝?”踉踉跄跄扑过来,攥着这犹带生机的手把人抽了出来。
“少、少爷,人全、全没了。”
他眼里泛起水光,哽咽:“好好,我知道,桂枝,你提着气,我拿药来。”
桂枝拽住他,眼神四散:“别,别去,少爷快走,走,远远地。”
“桂枝?”
“少、爷,我,我曾———”桂枝气息一顿,终是没了生机。
二八芳龄,从未作恶,却落得如此下场,再不见当初颦笑嫣然的模样,她何其无辜?
白翼缓缓把桂枝的尸身放下,忽而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何其可笑,普天之下,想将他挫骨扬灰的人数不胜数,唯独没想到结果是这么个人,非但要取他的性命,还要灭了他白家满门。帝王心术、帝王心术,可笑,他楚卫大元帅意气风发,区区十七载,究竟是在为谁而活?
白家这宅子当初建造的时候设了一个极为不祥的机关,墙下有中空管道灌满火油,只消打开机关点一把火,整个宅子会瞬间燃起,如今竟真的派上了用场,白翼走到荷花池边,拧开鲤鱼石像,荷花池中央升起一根铜柱,三支清香点燃掷到铜柱顶,火焰霎时冲天而起,世人不知为何烈焰朝天烧了三天三夜才熄,只道是风光无两的楚卫白家竟终成了一片焦土。
白翼放火之后牵马向北,不眠不休的跑马赶路,不知多久也不知多远,最终力竭倒了下来,正值山间泄洪肆虐,泥水石浆卷起他单薄的身体,没入滚滚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