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英出生没有三天,凤竹就下地干活了,按讲究,女人生完孩子是一定要坐月子的。可这个穷苦的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大儿子焕景一周岁多了,不会走,不会咿咿呀呀,他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缺少生机。凤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是饿的。
女儿铁英没事就哇哇大哭。凤竹奶水不多,她都没有吃一点补品,哪里来的奶水呢?她家里唯一的营养品就是凤竹娘送来的三十个鸡蛋。
说来,李二柱真如凤竹所说,是个畜生,他不懂得关心妻子,关心孩子。把家里一切都扔给了凤竹,自己说是去地里干活去了。
公公婆婆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凤竹生完孩子的第一天,李老汉牵着羊路过这里,抽着大眼袋过去瞅了瞅孩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悄无声息的走了。抑或是他有很多的话要说,但看到这番情景,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个家缺少的不是好听的话,是实实在在的钱。
两个孩子躺在床上,嗷嗷待哺,叽哇乱叫。
回家后的李老汉躺在床上,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袋,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严实。他把李二柱叫到跟前说,这里头是你娘救命的钱,药以后咱不吃了,拿去给凤竹买点好吃的。
李二柱看了看面无血色的母亲,又看了看父亲,父亲确实老了,老的都已经驼背了,头发也花白了。
他鼻子一酸,推开了父亲苍老的双手,说,这辈子你都没有管过我,就永远不要管我,你的钱我不要。
说完,就匆匆走了。
李二柱的父亲李老汉,人送绰号:“算盘子”,喜欢精打细算,凡事赚不着便宜就感觉吃了亏一般。凤竹嫁过来,他家基本没花钱。这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他总共生了十个孩子,夭折五个。李二柱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一个没有娶亲的弟弟。
二柱爹在凤竹嫁过来的第二天,就过来放话了:“说自己年岁已高,地里的活计就完全不管了。粮食收完分给他就行”。
凤竹等于,嫁过来就要伺候公婆。
凤竹并没有这样而显得不耐烦,第一年,就给老人送去了两袋子小麦,还有玉米,花生等等。倒是李二柱经常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母,从小爱管不管,长大了独立了,倒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
不管怎样,凤竹总是耐心劝导他,要善待老人。李老汉经常守着人夸凤竹,夸自己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儿媳。可尽管这样,凤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两个老人还是没有去帮忙过。
说来,李老汉也是个可怜人,大儿子大柱生性软弱,是个怕老婆的主,偏偏又娶了个厉害媳妇,这个媳妇不但整天给大柱脸子看,还去找公婆的麻烦。因为老两口没有给看孩子,她整天闹,有一次,她直接拿了一根木棍去李老汉家砸了个稀巴烂,锅碗瓢盆,桌子都给砸了,李老汉跳着脚,说:“造孽啊”。
李老汉媳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李大柱低着脑袋气呼呼赶到这里,他想制止住媳妇这种无理取闹,可他不敢,他想开口狠狠的教训一下眼前这个飞扬跋扈的女人,可还没有开口说话就焉了,他就像一只都斗败的公鸡,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无可奈何。透露者逆来顺受的可怜相。
大柱被他媳妇推搡着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这个狠心的女人还回头啐了一口唾沫。
李老汉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穷苦的家已经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了。
所以,即便是李老汉愿意过来帮凤竹照顾几天孩子,她都会拒绝,她不想惹是生非,也不想让外人看热闹,去捅大嫂这个疯子窝。
生完孩子第三天,凤竹就拖着虚弱的身子,正儿八经的干活了。
她先是洗衣服。打扫了院子,又和面,烙煎饼。
凤竹抱着焕景,把他放在草堆里,把面糊盆子放在旁边,支起鏊子,开始生火。火燃烧起来了。凤竹拿起小勺,舀了一小勺放在鏊子上,然后麻利的摊开摊匀。她很熟练。不一会儿,一张煎饼就好了。凤竹拿起煎饼,撕下一点儿,卷的很细很细。递给旁边的焕景。
焕景很安静,他接过煎饼,放在嘴里试探着咬下去。可他还是一个一周岁的孩子啊。这样硬的煎饼怎么能吃得下呢?
火灭了,凤竹俯下身子,放点稻草在鏊子底下,用嘴吹底下的火星,火又燃烧起来了,整个锅屋里都是浓烟。在翻滚,在缠绕,在耀武扬威。
焕景一下子就哭了。眼泪都呛出来,
铁英也哇哇大哭起来。
凤竹抱着焕景,小跑到里屋,铁英估计是饿了,换好了芥子,仍哭个不止。凤竹喂奶,立马不哭了。
铁英蜷着身子像个虫子一样在幸福的吮吸,坐在床上的焕景一直眼巴巴瞅着。
凤竹看了一眼焕景,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眼睛,看到他手里没有变样的煎饼,问,焕景,你也要喝吗?
焕景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凤竹抚摸着焕景的小脑袋,眼泪唰唰的流下来。。
李二柱扛着锄头回来了,他美滋滋的,先去井边拿着舀子喝了几口水,然后眉开眼笑的去了里屋,他高兴地亲了凤竹一口,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皱巴巴的钞票。
他说:今天中午没有白忙活,赢了二十多。可以给焕景买点好吃的了。
凤竹看着李二柱,说,孩子他爹,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赌博不是办法,我们要脚踏实地过日子,挣良心钱才踏实。
李二柱显得很不耐烦。强词夺理说:“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你老是说我”。
凤竹其实知道,李二柱这些天染上了赌瘾,他说去下地了,其实都是拐着弯去了村东头的光棍子家。
那里像有魔力一般,牵引着二柱的脚,地里的活计早已经随风飘扬了,老婆孩子也模糊了。他只想坐下来,像小时候一样,随心所欲。
也是啊,这个没有父母教养的孩子,好歹的成活了,他自由惯了,他不希望被束缚。从小他就像流浪狗一样。跑到哪里住在哪里,家只是他的一个念想,一个符号。
李二柱生着闷气,凤竹也把头扭过去。
此时此刻,新婚的甜蜜早已经被家徒四壁的贫穷掩埋了。
凤竹看了看这个家,心里无限的哀叹——
午后的眼光照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上,几只归途的鸟儿在低旋的徘徊。
灰暗的天空中现出一抹亮丽的红色晚霞,如此漂亮,如此绚丽多姿。
凤竹望着怀里的女儿,望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儿子,他瘦弱的小胳膊软软的搭在凤竹的小腿上。凤竹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渴望。
这个善良的女人,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姑娘,这个坚韧的母亲。此刻,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刚强,都要坚定,她心里默默念着,一定要让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过上好的生活。让他们吃饱穿暖,好好读书,学文化,做个有用的人,不要再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悲惨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