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英出生的时候,差点要了母亲的命,每次母亲提一次,铁英的心都揪一次,铁英这辈子没有佩服过什么人,母亲是其中一位,唯一一位。
铁英的母亲有一个漂亮的名字,凤竹。
小时候凤竹家庭条件还不错,父亲当了半辈子兵,村里对他们家是格外开恩,经常是补贴一些吃用的给他们家。可是凤竹是颗朴实无华的小草,经常穿补丁打补丁的衣服。
有一次,补丁坏了,露着了肚子,被几个没正行的青年摸了一把,嬉笑着跑开了,凤竹拿着石头追出去他们好远,从此,再也不穿露肚子的衣服。
凤竹的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她一直想着给凤竹寻门合适的亲事,因为,她觉得太对不起凤竹了。
凤竹今年27岁了,同龄的都已经结婚,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可是凤竹还像一头不开窍的驴一样,整天在家干活,围着石磨转圈,帮母亲照顾弟妹,生产队里的活属她最能干,当母亲的心里着急,觉得苦了这孩子,大字不识一个,连学校门都没去过。
说来也是宿命,凤竹的父亲,打了一辈子仗,本来可以混出点名堂的,本来可以分配的,他却不知道脑子转了哪根筋,对所有的荣誉全部拱手相让,说什么也不要,对安排好的工作,也弃之如糟糠,只不过,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后来后悔了,凤竹经常看到父亲背着手围着村子一圈一圈的走,经常喝的烂醉如泥,生活过得越来越拮据,孩子也没有好的着落。他觉得自己有错。
正当凤竹的父母亲为她的亲事伤透脑筋时,一个人出现了,这个人可以说,改变了凤竹的命运,将凤竹推向了一个无底洞,凤竹家不是很富裕,但绝不是穷。
这个人就是李二柱的二姐,李二柱是河西头一个叫李家坡的村庄的,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可以说,吃了上一顿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吃下一顿,母亲卧病在床,父亲也年岁已高,换句话说,除了他姐,村里没有第二个人会为他提亲了。
李二柱因为不想再挨饿,想吃白面馍馍,去当了几年兵。他的父母亲对于他的成长,可以说,是只生不养,他是在土堆里吃垃圾长大的,是偷吃别人园子里的苹果梨长大的。他自由惯了,相比凤竹,他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凤竹是在部队里出生的,也是在部队里长大的 ,她的眼界很宽,即使她没有上学,但是她蕙质兰心,聪慧如玉。
李二柱刚退伍回来,他二姐就去凤竹家说媒去了,这个嫁给了一筐馒头的女人,一心想着,给弟弟牵好这根线。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凤竹的父亲大病了,为了让父亲安心,凤竹答应了去相亲。
李二柱心眼活,头脑好使,相亲那天,穿的焕然一新,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衣服穿的干干净净,看着很是养眼。
凤竹没有打扮,就是穿的平常的粗布衣裳,早上,天还朦朦亮,凤竹就起床了,像每天一样,她帮母亲打好水,把推磨的豆子洗净,放在磨盘旁边。打开拦门,清理了鸡粪。忙乎了一阵子,才来到井边洗了把脸,天井很大,公鸡开始啼鸣了,凤竹抬头看了看天,早上的天空,还有一丝倦意,像被浓浓的雾气笼罩着。黑压压的。
秋天的早上,已有些凉意,凤竹打了一个寒颤,心想,要见的这个人什么样呢?会不会像平时一样,走个过场,就不了了之了,凤竹的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她总是觉得自己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至少要看得上,能说上来话,这次,会怎么呢?
他们约定了在小河边见面。
说来也是宿命,凤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眉开眼笑的小伙子,李二柱穿的翻领白衬衣,的确良的,外面搭配着黄色军装,笔挺的裤子,皮肤不黑,还很会说活。
关键是凤竹,喜欢当兵的男人,他觉得当兵的人人品肯定不会太差,像他的父亲。
李二柱毕竟是当过兵的人,她见了凤竹,第一句就是笑着说:“你好,”,凤竹就是个农村丫头,从来不习惯表达,她羞答答的扭过脸去,看着潺潺的小河,小河两边挺拔的大杨树,微风浪漫的吹过脸颊,路边的小草调皮的眨着眼睛,她的心里莫名有了一股暖意,从头到脚,她觉得很快乐。
他们聊了很多,凤竹时而笑,时而又觉得有些尴尬,尽管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她还是愿意享受此刻这种轻松的快乐。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起,照亮了这对甜蜜的年轻人,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不远处二柱的二姐走过来,他们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了。
李二柱目送着凤竹的背影消失在河东岸的杨树林里,这个楞头小伙子,才转身走回家,他踢远路边的小石子,心噗通跳个不停,杨树林里树叶沙沙作响,像在弹奏美妙的情歌,二柱高兴的不知所已……
后来,李二柱的二姐去凤竹家说这次相亲的结果,说她弟弟对凤竹的印象是,很理想,凤竹听了,很高兴,她想起那天他的微笑,他幽默的说话方式,想起他说的,我觉得你很美,像早上的朝霞。现在想起来,凤竹的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她越想越觉得此人好。
李二柱二姐又添油加醋说了一些好听的,说给他弟弟提亲的人很多,她弟弟都看不上,唯独对凤竹有感觉。
凤竹此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量,加上她父母说的,孩子,你也不小了。当下应允,说,可以谈谈。
同样,见面后的李二柱,满脑子都是这个美丽的女子,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曼妙的身段,俏生生的脸庞,她的一颦一笑,李二柱完全被吸引了。
二柱运气是好的,用他爹的话说,只要人家不嫌弃他们家,女方是哑巴,缺点心眼都行,李二柱就是个已经剩下的光棍子。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在他眼里如天仙般的女子愿意嫁给他。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在物质上,凤竹要求不高,也可以说没有要求,她要的是谈得来,而李二柱别的不会,油嘴滑舌很在行,没过多久,双方父母亲随便挑了个日子,凤竹二柱就结成了夫妻。
结婚的时候,凤竹坐的手推车,就是平常拉粮食用的,她坐一边,她的一个姊妹坐另一边,中间还有一个横梁。
凤竹一直不停的回头望着这个生养过她的村庄,她最爱的父母兄弟姐妹们都在那里。
她想起昨晚上母亲挽着她的手告诫的:“嫁人了就是大人了,要好好过日子”。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就这样,凤竹从河东头大白窝穿过狭窄的小桥,七转八弯嫁到了河西头李家坡,一个穷的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鬼地方。
李二柱家里穷,婚房当然没有,凤竹说,他们当初结婚的屋子是大队里的牛棚,几间简陋的小窝棚,婆婆病的连床都起不来,公公老的像一盏几近耗尽的油灯,凤竹心里拔凉拔凉的。
但凤竹是个坚强的女子,她觉得只要两人同心,好生活指日可待。。。
结婚一年,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是个男孩。凤竹给取的名字,焕景,,她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可以让家里焕然一新。
从怀孕到生孩子的前一天,凤竹还一直在做农活,她一刻不停的忙碌着,生活还是捉禁见肘。
这个家太穷了,穷的看不到一点盼头,丈夫李二柱身体虚弱,干不了太重的农活,一切都压在凤竹身上。
但是她从来不诉苦,她就像一只默默无闻的牛,一直在耕耘着漫无目的的希望,以前,在娘家是,现在,更是。
即便这样,岁月依然优待她,她是如此的风姿绰约,即便她穿的粗布衣裳,丰润的身形依然勾勒无余,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美丽,抑或是知道,也不放在心上。
在李家坡这个狭窄的村庄里,她就像一颗落在尘土里的星星,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为人又宽厚,性格温良,村里,谁不说她好呢?
在其他妇女三五成聚在大槐树下,说东家长李家短的是是非非时,她从来就是笑着附和一声,就去田里了,她家田里有干不完的活,她就像长在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见到她,不是在家就是在田里。
如此美丽勤劳的女子!
焕景刚几个月,凤竹又怀孕了。
这一直是凤竹心中最大的遗憾,她觉得对不起焕景,焕景身体不好,瘦瘦弱弱的,没有喝几天奶,有喜之后,不过多久就没有奶水了,家里又没有可以吃的东西,焕景落下了胃病,直到长大成人,焕景依然瘦瘦弱弱,看着让人心疼,铁英后来经常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把最好的都给她哥哥。
焕景是个心眼实诚,善良的孩子,为人耿直,从小,就是这样。
李二柱心眼不坏,但是一身坏习惯,他头脑灵活,但是没有魄力,抑或是穷制约了他的拳脚,换句话说,他有想法,但是不敢实施,害怕失败。
他还有一个致命缺点,就是经不起别人夸。
只要有人一本正经的夸他,那他就完全没有自我了,没有原则了。
而且,最近,李二柱迷上了赌博,凤竹说过他,但他不听。
那天晚上,凌晨了,凤竹疼的直打滚,羊水流了一地,可气的事二柱没有在家,她拖着几近昏厥的身体去叫邻居的门,邻居看这幅场景,心急如焚到处去找二柱。
二柱在哪里呢?凤竹欲哭无泪的说,肯定去赌博了。
邻居挨个赌场去找,后来果然在一个光棍家里找到了,邻居去的时候,屋里乌烟瘴气,声音嘈杂,李二柱正在赌桌上,他一生气,踢了二柱一脚,说,你老婆都生了,你还在这里鬼混,李二柱当时都输掉裤子了,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离开,发了疯似的就跑了出来。
他火急火燎的去叫了接生婆,又去河东头大白窝叫了凤竹娘,凤竹已经疼的昏过去了。
凤竹娘感到的时候,凤竹满脸都是泪水,汗水,接生婆说,是难产,情况不妙,孩子脚朝下,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凤竹娘边哭边安抚女儿,
作为母亲,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还让人心疼呢,凤竹娘吓的浑身发抖,但还是凭着母亲一定要救女儿的本能,把孩子掏了出来。
孩子出来的时候,浑身青紫,眼瞅着不行了,凤竹娘使劲打了一下,孩子哇的哭了出来,声音洪亮,可怜的是凤竹,鬼门关走了一遭,虚脱的已经不像人样了。
凤竹说,李二柱,你是个畜生。
李二柱蹲在墙角,抱着头,叹了一口气。说,我该死。
凤竹娘看看女儿,又看看那不争气的女婿,环视了一下这个曾经牛住过的窝棚,看着这个刚出生,差点没有活过来的外孙女,她像个小红虫子,和凤竹小时候一模一样,心里有种莫名的辛酸,她心疼女儿,想带凤竹离开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可又无能为力。
凤竹妈刚把女儿抢救过来,全身像瘫痪了般,松软的倒在床边,李二柱跪在岳母身边,耷拉着脑袋,狠狠的扇了自己两耳光,说:“妈,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我好好挣钱,好好养家,不再让凤竹受委屈”。
凤竹娘眼睛直直的看着李二柱,像看一个赝品,她生气的哆嗦着嘴唇,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过了两天,凤竹身上有了点力气。她含着眼泪,给孩子取了名字,铁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