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十余日后,朱铉终于得到曹操的消息,率军前往许都汇合,而后共同进军寿春。
到了许都,兵马驻扎城外,曹操亲来慰劳朱铉的兵士。
待到劳军完毕,朱铉将曹操请至中军帐。
二人屏退了左右,单独在帐内详谈。
曹操先开口言道:“老弟,三日后即发兵,一切可都准备妥当?”
“有劳曹公挂怀,儿郎们听闻可回归故里,莫不欣慰!一早都准备妥当了。” 朱铉答道,刻意在‘回归故里’处加重了语气,声音顿了顿。
朱铉这就要回去了,曹操不由得惆怅。
“这都七年了!一晃眼,似乎昨日之事。老弟,真不舍得你走。”
“呵呵!”朱铉眼瞅着曹操,似乎不像矫情。
遂笑了笑,道:“曹公,也学会儿女情长?罢了,自会稽起兵,转战司隶、豫州、青州、幽州、冀州、兖州、徐州,大约只有关中与陇西未去得。一遭下来,中原转个遍。此番南返,也许终生不得北上了。与曹公,也只能神交喽!”
朱铉说得轻松,心内不知为何?却觉得沉甸甸。
曹操也是为朱铉打动了。
曹阿瞒已非当年阿瞒,人情世故见得多去了。 但,朱铉在他心目中,印象之深刻,别有一番与众不同。
遥想当年,京都洛阳,初入京师的朱铉,不过一个乡下郎。
但他不畏京城龙潭虎穴,只身前来,助何进铲除十常侍。
在朱儁府上,头一次认识了曹操。
而且,还因这朱铉,袁绍、臧洪与朱儁起了冲突。
曹操居中调停,方得作罢。
现如今呢?袁绍坐拥黄河以北四州;
曹操‘奉天子安诸侯’,不但兖州在其治下,青州一部,豫州一部,也都属于曹操的势力范围。
这一切,有谁会想到,都起自七年前,曹操扬州募兵,朱铉起义兵相助呢。
起始,便是龙亢兵变,曹操募兵得而复失;
虎牢惨败,曹操十万兵马顷刻崩散;
初得兖州,内有黄巾百万,外有袁术十万兵入侵;
征徐州,进退维谷之间,吕布袭夺兖州,曹操失巢穴;
缺兵少粮,吕布势大,袁绍劝降,却能最终三战败吕布,重夺兖州。
这一幕幕,历历在目,哪一件,哪一桩,缺了朱铉的帮衬?
可以说,每一次,朱铉都立了大功。
有时候,曹操甚至有幻觉,朱铉才是自己麾下最亲信的大将。
最起码,有朱铉在,曹操总能化险为夷,朱铉是曹操的福将。
不自觉间,曹操竟然脱口而出:“老弟,你我联手,天下唾手可得!”
“这···”朱铉一时怔著,不意曹操突然如此说。
细看,颇似真情流露,英雄相惜。
“曹公,我不过江南微末···若异日,天下一统,我绝不做羁绊之石。”
此言,半真半假。
若天下一统已成大势,朱铉自忖,不可为一己之私,而令黎民继续受兵患之苦。
但若只是表面的统一,而非天下人心所向。
以兵伐强行统一,罔顾百姓福祉,则其兵虽有百万,势要破之。
这些话语,怎么能对曹操说出口?
以朱铉的了解,但凡如曹操、袁绍或者如公孙瓒、刘表等,莫不出身豪强世族名门,怎了解草芥百姓的心意?
为何儒教,其意博大精深,可谓‘道德至高至尚’,圣人之学,但只在士子间传播。
为何‘大贤良师’寥寥数语,“但使耕者有其田,自食其力,散财救穷”。
天下民众一呼百应,黄巾如风云卷起千层浪,区区数年,将不可一世的四百年汉室基业搅翻。
‘大道至简’,人心即是‘道’。
人要吃饭,人要活着,人要‘公平’。
若辛勤劳作不如人,虽贫虽死,无憾;
但种地的吃不饱饭,饿死;
纺织的衣不蔽体,冻死;
采药的无药可治,病死;
这是什么混账世道?
让朱铉俯首称臣,易! 给天下人一条自食其力的太平大道。
否则,身陷分尸车裂之痛,也绝不皱眉言降。
所以,朱铉的话,也算是心内对曹操的一种期许。莫做天下黎民的绊脚石,只顾自家功业。
但曹操是听不出朱铉心声的。
他很高兴,朱铉算识时务。
虽将来不可说,但眼下,定会不负重托,牵制孙策乃至刘表、袁术。
送别了曹操,朱铉独自端坐,良思许久。
天色渐晚,不期有客来访。
“何人?”朱铉问道。
“主公,来者不曾报上姓名,只说有事见您。还说···”亲卫秉道。
“还说什么?”
“那人说:‘日前一席谈,相约来日再唔,还记得否?’”
这话讲得,神秘得很。
‘日前一席谈’。日前?喔,想起来了,是董承。
待到传唤外面等候之人入内,果然是那日董承所带之人。
那日,董承遮面,但此人却不曾遮面,故此认得清楚。
“董公别来无恙?”
“家主安好!请将军,明日辰时末,故地一游。”
朱铉略一思忖,应承道:“好!”
“哦对了,家主还说,将军可佯作狩猎,不期而遇。”
这倒是个好主意,莫让人瞧着鬼鬼祟祟。
第二日,晨曦升起,地表仍然一层薄雾。
朱铉早早起身,吩咐人准备马匹、弓箭等,要去郊区狩猎。
先派了马文成的探马,将周边侦查一番,朱铉才率领数十亲卫出发。
“文成,周围可有可疑之人?”
于奔行间,朱铉问着马文成。
马文成面目依然肃穆,如往常间,不苟一丝言笑。
听闻朱铉有问,干脆利落回道:“主公放心!起初发现几个可疑之人,都驱散了。”
“嗯!”朱铉点头,便令道:“往东去,加快速度!”
待到得树林外,朱铉率亲卫入内,马文成的探马散在四周警探。
渐渐深入,林中深处,已可闻人声。
朱铉身旁,仅五人相伴,都是林虎给朱铉挑选,贴身侍卫,追随多年了。
大约听到了马蹄声,不远处,传来声音,“可是朱将军!”
“正是!”朱铉听得出,这是董承的声音。
朱铉打马上前,只见董承身畔,还有两人。
朱铉也认识,一者为孔融,另一者为杨彪。
“怎么会是这二人?”朱铉惊诧,心内略感不快。
为何不快?对孔融、杨彪二人,朱铉倒是不反感。
但现今非常时期,朱铉不愿公然得罪曹操。
而此二人,都是曹操政治上的死敌。
这个董承,本就是秘密会晤,却带着二人来,岂不惹人耳目?
董承看到朱铉的面色似乎沉滞,想来心内有不快。
他岂会不知,是因了孔融、杨彪二人之故?
此番,带此二人前来,董承也是动了心思的。
对二人之忠心,董承绝对信得过,而且都与曹操不对付。
即便如此,也未将‘衣带诏’铲除曹氏的机密相告。
之所以带他们来,是试探朱铉的。
现今,见朱铉面色不喜,董承反倒高兴。
这说明,朱铉确然不与曹操同心,对其提防猜疑甚重,才会不愿接触与曹操有悉的孔融、杨彪。
董承佯装不知,还兀自要介绍孔融、杨彪。
朱铉忙摆手止住,道:“不期在此遇到二位,幸会!”
杨彪也拱手示意。
孔融倒是行了躬拜之礼,口含谢意道:“将军不计前嫌,日前朝堂上仗义执言,多谢!”
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孔融在徐州,阻击过朱铉的部队,不得不绕道奔走阳关亭,害死其手下大将赵融与数千将士。
其后,朝堂上,朱铉却能秉公处断,呵斥那些威胁孔融的曹操部署,间接劝说了曹操,做事莫过分。
唯此一点,许都的朝廷官员们,无论献帝一脉,还是曹操派系,都对朱铉佩服不已。
朱铉面色平淡,似很不为意,磊落言道:“我若是你,同样也会在南武阳阻击。倒是朝堂之上,却没有你那般豪气。文弱书生敢于权势前,铿锵直言,伟男子,奇丈夫!”
“鄞侯谬赞,谬赞了!”孔融谦逊言道,心内却也颇喜。
董承起先还有担忧。
未料到,二人不计前谦,还颇有些惺惺相惜。
董承看在眼中,喜在心内。
“二位,杨公,前面备下水酒,大家同席而坐,畅谈一番,其不是人仍快事?”
朱铉、孔融都称好。
杨彪耿直,问道:“城内查禁甚严,你还能搞来酒?”
董承笑着让几人入戏,待菜肴、蔬果俱都摆起,才道:“这事儿,大约只瞒着曹公,还有杨公这等迂腐之人罢了。许都的官员,有几人真戒酒来?”
孔融也笑道:“我也是日前方知。原来,现今官场中,流传的‘圣人’‘贤人’,乃是分指酒清、酒浊。怪道这些人,最近口不离圣贤,原来是为这般。”
几人轰然而笑。
朱铉身在乘氏,根本未置禁酒令于眼中。更加不知,许都官员为偷饮,竟然还需如此隐晦。
“权贵如曹洪,不但自己饮酒,还公然在府中摆酒宴,拉着大臣们聚在一起作乐,也未见曹公如何?哼!”孔融气道。
都知孔融与曹操不对付,听他如此斥道,也都不觉奇怪。
董承手指孔融,眼含戏谑,言道:“背后论是非,岂圣人所为?”
孔融才思敏捷,立即答道:“圣人自然不为!我非圣人,仅圣人之后,自然议得。”
“哈哈哈!”几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