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铉大败孙氏兄弟,不期臧霸亲率大军前来。
恰遇张逸、朱贲追杀孙观,臧霸遂引军救下孙观,杀散张逸、朱贲部众。二将落荒而逃,急急前往朱铉处报信。
朱铉听闻臧霸杀来,暗叹时运不济,收拢部众向后撤去。而后弃了营寨,只携带粮草往即丘撤退而去。
行至半途,见两侧山恋叠障,诸峰相连,朱铉令驻军歇息。
扎营一应器具俱都丢失,只得草草挖下深沟,铺些稻草、枝蔓,与手下兵将席地休憩。
张逸、朱贲等人疑惑,上前问道:“将军何故匆忙撤退,而今又在此休憩?”
朱铉苦笑一声,答道:“你等岂是不知?我军连日苦战已是力竭,臧霸亲率大军前来,人多势众又兼手下勇猛,若是不退必为其所擒。”
舔了几下干枯的嘴唇,阵阵撕裂的痛感传来,吁了口气,方又言道:“此地凶险,可阻挡臧霸,望天能助我等,刘晔他们早破东莞,全军尚可立于不败。”
张逸等人听明白,连连点头,齐声称赞。
朱铉命众人巡视营地,打探臧霸消息,各人忙领命而去。
眼见诸将散去,朱铉忧心忡忡,喃喃自语道:“刘晔、辛毗,望你等莫要负我。若东莞不破,臧霸再败我于此,莫说争雄天下了,此处恐成我等死地。”
单说臧霸救下孙观后,见其伤得甚重,心中不由怒气上涌,又闻孙康为朱铉军裹挟而去,即刻点起手下兵将,直杀奔朱铉营寨前。
但见朱铉营内火光冲天,早没了敌军身影,臧霸复又率军追击而去。
前往东莞的大路上,灰土遮天蔽日,锣鼓号角声震九霄,正是臧霸所部杀气腾腾而来,此番情景早为朱铉派出的探马看得清楚,急速前去回报。
朱铉闻听臧霸大军杀来,暂且放下心内忧忡,指挥手下兵将打起精神,要在山峦险要之处伏击臧霸。
等得有时,只闻山谷外喊杀声震天,却不见一人一马进来,朱铉不由得惊异。再派出探马去查,得报臧霸约束部众在谷外列阵,想来也担心谷内有埋伏。
朱铉不由得暗赞臧霸,有勇有谋,不愧大将也。
“那臧霸不明谷内情形,不敢造次,要激我等出去与他交战,暗地里却必派人偷进谷内侦查。”朱铉对众将言道。
众人将信将疑,依照朱铉吩咐,散开大部分兵马于谷内隐蔽处,只留数十人在山谷要道旁窥视,待臧霸大军深入,便以响箭、锣鼓为号四下里杀出。
却说臧霸在谷外,早有探马禀报,山谷前的路径布满马蹄、碾印,践踏的泥泞不堪,情知朱铉必是率军逃入山谷内。
派出数波探马入谷,均未见敌军身影,正欲催动全军入谷,身后窜出一将,挡在藏马坐骑之前,高喊道:“将军不可亲往!我愿率所部在前,若谷内平安,将军再进不迟。”
臧霸定睛一看,正是麾下大将夏侯望,转念略作思忖,“朱铉久经沙场、百战之将,现今仓皇逃窜似是有诈,我若是他亦可能在此处设伏。”
遂对夏侯望命道:“你可率三千兵马入谷,打我的旗帜,将其全军引诱出谷,我再催动大军接应与你,全力捕杀此贼,为孙观等人报仇。”
夏侯望领命唱诺,点起兵马三千,向山谷内急急杀入。
过得半晌,但闻得山谷内喊杀声震天,烟雾滚滚火光冲天,厮杀、惨叫之声不绝,臧霸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朱铉果然在此处设伏。
就在臧霸踌躇之际,谷口已有兵马窜出,臧霸赶忙整军列阵。
再望去时,只见夏侯望仓皇而来,手下兵将散乱,而后又见朱铉大旗,数不清的骑兵自谷中杀出。
臧霸双目猛张,喝令诸军向前厮杀,接应夏侯望。
朱铉因在谷内见“臧”字大旗,误以为臧霸亲来,便令谷内伏兵尽起,不期夏侯望走得甚快,心内略微迟疑,仍是率鲲鹏骑杀出。
出得谷外,正遇上臧霸亲率大军前来接应,情知对方未中计,朱铉忙引军向谷内撤退。
臧霸岂会如此轻易放朱铉逃走,督促诸军紧追。
眼看着追至山谷之前,谷口又闪出一队人马。
头前骏马上端坐一将,面色朴红双目炯炯,乃朱铉亲随护军大将张逸,手下数百士卒俱都是善射之士。
张逸等人让过自家兵马,数百人便弯弓搭箭,箭如蝗雨向对面射去。
臧霸率军追得正急,未料突遇对方数百神箭手,施射下仅仅三番,手下已有百多人落马。
这百多人,都是平日里最勇猛忠烈之人,厮杀一贯冲在前面,对臧霸最是忠心。
臧霸见此情状,不由得心中又急又怒,忙喝令旗手止住大纛,全军停止追击。
朱铉率军得张逸相助,徐徐撤回谷内。
臧霸令人在谷口之地搦战,百般羞辱,朱铉只是死守不出。臧霸又命人抢占谷口,妄图火烧山谷,无奈朱铉深谙兵法,指挥得当,数度打退进攻,双方一个谷内、一个谷外,僵持不下。
看看天色将晚,臧霸只得下令驻扎,埋锅造饭。
袅袅炊烟升起,臧霸营内欢笑不断,众军士席地而坐互相吹侃。
臧霸又岂知朱铉军内已经几近断炊,兵将腹内咕咕作响。看着谷外的臧霸营内炊烟升起,无不眼露羡慕之光。
朱铉独坐一处山坡之上,旁边猛士朱贲侍立,满面疲惫掩饰不住。
“咕噜···咕噜”
朱贲腹内饥饿,不免有声响发出。
“饿了?”朱铉头也不回,茫然间轻声问道。
“嘿嘿,将军明鉴。”朱贲面无愧色,坦然答道。
朱铉这才回头看了看这个黑大个,叹道:“跟了我,没想到有今天吧!”
略一迟疑,朱贲老实答道:“没想过。跟随将军前,俺当兵只为吃饭。只知道,有饭吃才有力气打仗。”
“咳咳···”朱铉被朱贲的回答逗乐了,继而又想起当前的处境,抑郁言道:“我也没想过当了兵还会饿肚子。”
“将军也没有想过?”朱贲不相信。自己是个酒囊饭袋,吃饱了没心事,将军可是智者千虑啊,有什么事能是将军未曾料到过的。
朱铉稍微振作了精神,对朱贲言道:“我也是人,跟你一样的凡夫俗子,饿了要吃饭,自然也会有预料不到的事。”
朱贲安静的听着,不搭一言。
跟着朱铉久了,从未见过他像如今这般颓废,心中不免难受。
仿佛为一舒胸中郁闷,朱铉似如倾诉般,徐徐言道:“当年,就因为饿极了,才会去当兵。现在都做上将军了,没料想,还要饿肚子。”
“噢··· 这··怎么可能? ”朱贲虽是饿的发慌,但听见朱铉这句话,面部焕发出一些神采。
太不可思议了,将军竟然跟自家一样,也是为吃饱肚子才当兵的。
朱铉看着朱贲傻傻的样子,觉得好笑,心情又放松不少,索性招呼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二人并肩而坐,如邻家兄弟般聊起家常。
“我自小无父无母,叔父将我养大,学了一身武艺,在山中狩猎采药,过得也算逍遥。”朱铉记忆起以前的岁月,双目中更添神采,回忆总是美好的。
“那您还去当兵?靠山吃山,不似我家只会种田,天不下雨只能等着饿死。”朱贲问道。
朱铉侧身转过头来,拍拍他,不无感慨的言道:“天下人谁不要看天吃饭?虽山中鸟兽亦是如此啊!数十年来,天旱不断,山泉枯竭,禽兽也是日益减少。说来也怪,这天灾不断,瘟疫便会横行,山中草药枯萎,死了很多人。”
“就是,就是!我家本是村中大族,饿死一些,又病死许多,到我爹这一辈儿,就剩下我一个独苗了。”朱贲也是感同身受,悲切莫名。
朱铉又看了看朱贲,感叹道:“唉!老天不让你活,还可设法;另一个‘天’若要你死,便是争都争不得喽!”
这下将朱贲说得不解了。
“将军!怎么还有一个天?”
“‘苍天’啊!大汉朝廷不是自称‘苍天’吗?”
“朝廷?喔,对了,这朝廷也是咱百姓的‘天’。”朱贲想起朝廷,不由得就来气,
“这狗屁‘苍天’,有灾不救,有难不管,饿死、病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照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真该死!”
“你都说了人家有酒有肉,怎么会死呢?”朱铉打趣道。
朱贲听闻了,张大了嘴,愣住了,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赶忙打岔问道:“那将军你怎么会给朝廷卖命?去当什么兵啊!”
朱铉闻听先自“噗”的一声笑了,“朱贲啊,我什么时候说过给朝廷当兵了?”
见朱贲听不明白,朱铉便问他:“黄巾军,太平道,听说过吗?”
“原来你是···”朱贲惊讶之下,几近失口,忙捂住了嘴。
“黄巾乱匪,是吧?”朱铉替他说完了,戏虐的欣赏着朱贲有趣表情。
朱贲的表情非常有趣,有趣至极。
“这·····嘿嘿,将军怎会是乱匪,我这人嘴笨····”朱贲兀自拙嘴拙舌的解释道。
“没关系,世人皆如此说,也不差你一个。”朱铉微笑着言道,委实未介意黄巾乱匪一说。
朱贲忙跪伏于地,大声秉道:“别人能说,俺却说不得!将军啊,你有所不知,当初俺也差点投了黄巾。只是后来听闻,官府要剿灭黄巾,凡是加入的都要杀头。俺娘着了慌,对俺说:‘儿啊,命比肚子金贵,可不敢去造反。’听了娘的话,所以不敢犯这杀头之罪。”
朱铉见他说得情切,忙上前一把拽起他来,拍拍朱贲肩膀问道:“当初又为何要入我黄巾呢?”
朱贲脸微微发红,难堪得答道:“听说黄巾军有规定,打下来的田地都分给大家伙,自己种地自己收成,不用给官府和大户们缴粮。我们村里的青壮都动心了,不少人跑去入了伙,可惜后来,好些人都没回来,听说是战死了。”
“是啊,好多人都死了,连张宝将军都死了,‘大贤良师’也死了,被官府杀的人,能从扬州一直铺满到洛阳。不过你可知道,这几十年的天灾人祸,天下死了多少人嘛?”
朱贲哪里知道这些,只晓得村里人口渐疏,十户中剩不下二三户,反正是死人太多了。
“我手下有一通晓经济之道之人,亦是我的良师益友,他名为文正。经文正先生粗略统计,桓帝永寿三年(157年),天下共有户一千六十七万七千九百六十,人共计五千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之数。三十年啊,短短三十年,天下十户九空,现今竟不足八百万人口。”讲到这里,朱铉紧握着双拳,眼中几乎拧出血来。
“啊···竟然死了这么多,就是拿刀砍也砍不完啊!”朱贲惊呆了,震惊异常。
“正如你所言,杀都杀不完。当今朝廷可不管这些,放任百姓自生自灭,饿殍遍野,天下间千里无人烟之地比比皆是。黄巾不起,红巾、白巾抑或黑巾就没有了?你娘说得对,‘世间人命最金贵。’可在官府眼里,百姓的命破,天下焉能不反!”
“那,将军,您就带着我们大家伙造反吧!这如草芥官府,不要也罢!等将来割下那皇帝的头,您来做皇帝,那个什么···文正做大官,我来做护国大将军,让天底下的人天天吃肉,哈哈,这岂不是很好?”说到这儿,朱贲竟高兴地手舞足蹈,兴奋不能自已。
朱铉看他得意的那样儿,不由得泼上一盆冷水,“还吃肉呢,现今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跟着我岂不是全都饿死?”
朱贲待要再插科打诨,忽然二人听闻谷内厮杀声大作,传来打斗之声。
“怎么回事?臧霸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