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少年游骑将军,心机深沉,狠辣果决!
两军对阵,先前用的无簇羽箭,说什么父子相争,退避三舍,全是骄兵惑兵之计,慢慢将燕州铁骑引入套,这会儿杀机初露,如厚厚的乌云中露出的一道电蛇,跟着就是雷霆……岳鼎此刻连死了的心都有,狼牙骑如雨的箭矢淋下,三百燕州铁骑有几骑能活得下来?
天空似乎含怒不发,更加阴沉,四周都是围绕着燕州铁骑奔驰不停的狼牙骑,最里圈是清一色将横刀置于内侧的狼牙骑。
燕州铁骑失去机动,陷入死地,作为骑军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狼牙骑用的是车悬骑阵,可以借马力将燕州铁骑一层层削掉,更不要提从天而降骤雨般的箭矢。
就连斥候旅帅岳鼎胯下的战马也感应到阵阵森寒杀气,前蹄不安地乱蹶,刨着蹄下的浮土。
“宁远将军张允皋在此,降者不杀!”炸雷般的嗓子在狼牙骑响起。
岳鼎定睛一瞧,正是昔日率兄弟们杀出幽州的张允皋,那会儿他还是振威校尉,骑着俊美高大的夜月驹,提着一根短柄狼牙棒,威风凛凛!
“这仗打得真他妈憋屈,父子兄弟拔刀相向,兄弟们,有张宁远张允皋在,降了吧!”岳鼎催马出阵,将横刀远远地丢在地上。
“燕州铁骑排队解下刀弓,由周振威押着退往来远城。”李贤齐手中弓箭未松,厉声下令。
从幽州弄出来几大车金银古玩字画,燕州铁骑上上下下都沾了张允皋的恩德,更兼他在铁骑中武勇第一的名头,负伤的张简贤,麻子旅帅岳鼎率燕州铁骑快速解下刀弓,在左边放下弓箭,往右边扔下刀棒,一个个垂头丧气,任你铁骑多么强横,兵败如山倒的处境,一群俘虏此刻还有什么争雄的心劲。
“燕州铁骑大军压上来了!”手持千里镜瞭敌的虞候狄虎头嗓子发干。
“张定远,将地上的刀弓收了,按事前拟定的计划继续往后撤,我带射雕手前去阻扰敌军。”李贤齐别过马头,亲领射雕手迎了上去。
“燕州铁骑,多是幽燕的杀胡卫护家国的好男儿,李游骑,箭下留情!”张允皋炸雷般的嗓子在李贤齐身后响起。
顺昌逆亡的道理他又不是不懂,我就是藩镇,军权政权财权一把抓,日后在这幽燕辽东,我就是最大的王!李贤齐冷哼一声,墨龙驹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飞驰起来,奋蹄扬鬃,仿似一笔不羁的狂草。
“李燕州,张定远,久闻燕州铁骑纵横北地,所向无敌,刚才三百铁骑折于狼牙骑之手,全军尽覆,这与传闻不符,尽是一些瓜果蔬菜,问一声,还有几盘这样的菜,快快端上来?”李贤齐盘马弯弓,厉声喝问。
身后响起百骑射雕手整齐的呼问,“还有几盘这样的菜?”
射雕手骑阵中跟着是连串的爆笑声,唿哨声也响个不绝。
燕州刺史李俨乍闻张简贤,岳鼎失利,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连连失利,燕州铁骑军心势必会浮动,定远将军张允伸面色凝重,久历军戎的宿将,临战多怀忧惧之心,开始沉稳持重起来,高声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派出斥候斥候探探周围的情况。”
号角长鸣,各色旗号不断翻飞下令,一会儿功夫燕州铁骑停了下来,排成整齐的队形,如山一般肃静。
百多骑斥候如豆子般从骑阵中向狼牙骑两翼撒了出来,张开成稀疏的队形,呼啸着冲向狼牙骑后方。
“兄弟们,又一盘菜上来了,拦截追逐。”李贤齐轻磕马腹,率射雕手侧击过去。
初临战阵心慌胆怯的感觉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战场上的一切在脑海中就如掌上观纹那样清晰可辨,呼呼的风从少年游骑将军的耳边刮过,在战马起伏的节奏中星铁弓微瞄,风羽箭一枝接一枝地赶着趟儿扑向铁骑斥候。
一名铁骑斥候队正刚抬起头,怒喝:“冲刺迎——”一枝风羽箭正正穿透了他的咽喉,鲜血从喉咙里猛地涌出,喝令声顺着气管鲜血一起飙射了出来,身子似根木柱子从马上轰然跌倒,又被战马践踏而过……
像点名唱票一般,第二名铁骑被风羽箭贯脑而出,第三名铁骑被风羽箭穿颅而过,第四名铁骑身子前伏,被一箭射在腰上,劲力之强,穿透皮甲绸衣,插在内脏上,被猛推下战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燕州铁骑这边,骑阵出奇地安静,铁骑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眼睁睁地望着鬼魅般的风羽箭连续射杀七、八名铁骑斥候。
燕州铁骑斥候,那可是军中一等一的骑射好手。
与这样勇剽善射的骑将作对,不嫌命长了么?斥候如惊弓之鸟一般飞马逃了回去。
为震慑燕州铁骑中的那些骄兵悍将,将来整编少些手脚,眼前的斥候就做那杀鸡儆猴的**,李贤齐以后为你们叹息,铁骑斥候的死不过是一个枭雄成功的垫脚石罢了。
再沉稳的性子也被这酷烈的杀伐手段所激怒,定远将军张允伸心头火起,“李燕州,你率千骑作为驻队,某率六百骑为战锋队全力突击,誓要将目无尊长,心狠手辣的小畜生除掉,方解我心头之恨。”
不待李俨吭声,号角短促急鸣,三角旗飞舞,燕州铁骑动了真怒,如滔天的洪水决堤而出。
“撤!”李贤齐沉声喝道,狼牙骑转身就走,胯下的战马都是全军中挑选出来的回鹘良驹,手中的弓都是三石黄桦劲弓。
马快弓强,狼牙骑中的射雕手被李贤齐练得如使唤自家胳膊似的,岂是浪得虚名!,
不过这会儿也被巨浪洪水般的燕州铁骑吓得屁滚尿流,一边乱糟糟地逃跑,一边还在马上扭身回射,不时有冲在前头的燕州铁骑滚落马下。
墨龙驹距离燕州铁骑不过一箭之地,一名被激怒的铁骑斥候旅帅双脚狠狠一踢马腹,跨下的战马吃痛,如癫似魔般狂躁疾奔追了上去。
手臂已酸麻无力,幸好墨龙驹马快,那名斥候旅帅才没追上来。
前面是十骑狼牙驱赶着百匹战马,马速稍减,射雕手如一群鹰隼般,在战马飞身腾起,落在鞍鞯俱全的战马之上。
墨龙驹马背上一轻,立刻摔鬃长嘶,疲累的战马闻声嘶鸣,竟然随着墨龙驹跑到射雕手前面。
那名铁骑斥候旅帅看着狼牙骑耍杂耍般在飞驰中换马,瞠目结舌,心气一泄,全身似脱了力一般没劲。
眼前又是一片狼藉的血肉,定远将军张允伸心中一紧,二弟和简群还在李贤齐手中,现在简贤生死未卜,儿子再多,也禁不住李贤齐这样又擒又杀。
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你身为主帅,却冲锋陷阵,不怕马失前蹄么?这是你最大的缺点 ,定远将军张允伸嘴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是你致命的地方,毕竟少年,血气方刚,你还缺乏将帅的大局观,还不明白将帅身担三军重责,你一失手或擒被杀,三军不战自溃。
追上去,只有擒杀了李贤齐,逐北军,狼牙骑失去了主心骨,东北塞外的大局才能掌握在我手中。定远将军张允伸的野心如荒原野火般蓬蓬勃勃燃烧起来。
“传令,让驻队上前追击,全军直抵来远城下。”张允伸轻辔缓驰,沉身下令。
近两千燕州铁骑轮番突击,逐北军,狼牙骑吃得下么?
狼牙骑撤退得很快,燕州铁骑的斥候又开始重新活跃,在骑阵周围呼啸往来,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阴郁的天色让人心里感到压抑,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预告着冬天就要到来,来远城南门外的护门墙上,吊着一排燕州铁骑的尸首,都是那日闯入来远军衙后院的犯军,尸首垂着头,袍服都还整齐,发髻凌乱,在秋风中如荒原的枯草一般瑟瑟发抖。
当铁骑斥候回报给李燕州,张定远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爆发,怒吼道:“狼牙骑目中无人,李贤齐擅杀我燕州铁骑军校,此仇非报不可!”
铁骑斥候含泪将绞杀的犯军尸首一一取下,城头上的狼牙骑并未发射箭矢,任其自由行动。
大部分燕州铁骑并不知道游击将军张允平阴谋夺取山海军权,行刺李贤齐的事,都咬牙切齿地咒骂李贤齐小题大做,借机杀人立威。
铁骑的心如那阴沉沉的天色,上下同仇敌忾,士气反而激发出来,绕着来远城驱驰不停,在马上玩耍着各式各样的花色马术,高呼邀战。
城头上,李贤齐瞧见大群铁骑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燕州刺史李俨,定远将军张允伸逼近西门。
扶着箭垛,李贤齐忽地泪流满面,在城头上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叉手为礼,抬起头来,大声哭喊,“父亲,舅父,自正月幽州杨志诚发动逐帅之乱,亲人被杀,孩儿也险些丧身马球赛,侥幸不死,逃出幽州,在外与亲人失散流离,乱世之中到处都是披着人皮的狼啊,一不小心就会撕咬孩儿……”
城头上下的军校听到这段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有些发怔,大伙儿都受了兵乱的苦,感同身受,莫不流泪。
“呜……呜……聚财练军,在无定河故道斩杀了杨志诚的爪牙,左衙都兵马使陈行泰,听闻幽州留后杨志诚要掘武威郡王母兄之坟,率军一直杀到幽州城下,杀得杨志诚心惊胆颤,寝食难安……在山海发展工商,供应燕州铁骑粮草军需,孩儿不知哪里做错,燕州铁骑的张游击要夺我军权,并出手行刺我,置我于死地。”李贤齐半是真情,半是作秀,泪流满面悲伤成河。
悲伤的痛嚎声催人泪下,燕州刺史李俨忍不住眼眶湿热,低下头去偷偷试泪。
“孩儿不孝,燕州铁骑闯进来远军衙后院,淫**女,自缢身死的女子就有十六名,给整编平卢军带来莫大的困难,埋下日后祸乱的根子,如果不杀他们维护军纪,日后必定生乱,孩儿也敬重出塞击胡的英雄,可功不能抵过,不得已将他们杀掉!”李贤齐话语真挚,不由人相信他是身不由己,忍痛大义灭亲。
“孩儿处死六十三名铁骑军校,全面整肃军纪!念在铁骑军校出塞击胡有功,给他们留了个全尸,日后军功授田,也少不了他们一份!”一番坦陈表白,情理兼容,让人唏嘘感叹。
“孩儿犯有督察不严的罪过,又率军与燕州铁骑对抗,是为不孝,孩儿决定割发代首,救赎自己的过错!”李贤齐取下头盔,松开发髻,左手抓着一绺头发,右手猎刀将一绺一绺头发割了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对头发看得同脑袋一样重要,魏武帝曹操,因军士纵马践踏麦田,割发代首,自承己过。
早就不赖烦发髻的梳洗清理,李贤齐心道,今日找个由头将它割掉,换个帅一点的短发。
“来远案的首犯张允平,张简群及相关卷宗稍后移交给燕州铁骑处理!望张定远执法从严,千万不可姑息放任!”李贤齐运足了太玄真气,声音清晰可辨,似乎拼尽全身力气吼出最后这几句话。
转目环顾,四周的铁骑默然不语,有的脸上犹有泪痕,定远将军张允伸脸色铁青,李贤齐在城头一番涕泪俱下的陈述,瓦解了燕州铁骑的的战意。
都是受杨志诚害的,燕州铁骑被迫携家带口来到塞外,李游骑一个少年,占据山海,聚财练军,让燕州铁骑吃得饱,穿得暖,人家容易吗?却险些被自己二舅刺杀,还不是为了那点军权。
幽燕汉儿,重义轻生,你们对一个少年下手,还有没有天理人情。
贤齐经过一番生死磨练,果真变得心机深沉,定远将军张允伸脸上布满了厚重的铅云,一番说辞如横刀砍来,直指要害。
日后二弟和简群回来,是杀是留,还是让他们继续带军,无论怎么做,张允伸的威信都会大跌。
好可恶的少年,日后必定为河朔枭雄!唯有驱众攻城,两军死伤累累,结下不可调解的血仇,才能巩固我在燕州铁骑中的威信地位,张允伸紧攥拳头,眼睛如饿狼一般,狠狠盯着城头上的李贤齐。
暮色渐起,城头上,苍狼战旗血色更加浓郁,秋风更紧,裂帛之声狂野响亮,翻卷狂舞,没有一时片刻的消停。
城头上,宁远将军张允皋的心也如那浓血一般的苍狼战旗,在猎猎大风中翻卷狂舞,怎一个乱字了得。
城外,自己的亲生大哥,贤齐的舅父,驻马阵前的定远将军张允伸,胳膊高高举起,重重挥下。
残酷血腥的攻城战开始了!
号角揪人心肝般急鸣起来,各色旗号翻卷,大群的燕州铁骑翻身下马,推着新鲜生牛皮蒙着地云梯,对楼,如蚂蚁一般呐喊着攻城,城头上下如沸腾的汤锅一般。
床子弩发射出儿臂粗的铁矛,射入城墙几尺,铁矛嗡嗡作响,射程三百步的伏远弩,还有擎张弩、角弓弩、单弓弩,就连射程百步远的手弩都用上了,城头上箭矢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地扑了过去,在如潮涌上城头的燕州铁骑人群中,溅起朵朵血色的浪花,吞噬掉一条条年轻的生命。
暮色更浓,攻城受挫,燕州铁骑随武威郡王征讨横海节,攻陷了沧州,有的是法子,用投石机瞄准填了壕沟那几段城墙,磨盘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砸在城墙上,城墙如地震一般抖动,腾起漫天的烟尘。
那几段城墙本就年久失修,呼啸的炮石很快将它轰塌,烟尘未散,燕州铁骑采集新鲜潮湿的树枝编成洞屋车,外面蒙着生牛皮,推过来了。
里面都是背负着装满泥土的布袋,扔在那倒塌的城墙废墟之上。
城头上狼牙骑身着亮晃晃的明光铠,手举重斧陌刀,宽大的斧刃闪动着寒光,一排刀光下去,听得见斧刃入肉劈骨的声音,一名铁骑临死前的惨呼声只嚎出了一半,嘎然终止。
横飞四溅的血肉让悍勇强横的燕州铁骑疯了,他们死战不退,连陈凌这样的老将都操根狼牙棒,冒刃陷坚亲自杀上城头,狼牙棒一抡之下,沾着死,碰着亡,一棒砸实了就是一个血窟窿。
城头上,宁远将军张允皋的狂性也激发出来,手中狼牙棒在燕州铁骑的人堆里斜劈竖砸,盖头轻磕,左扫右旋,招式大开大合,一棒下去,铁骑擦着即伤,砸着即死,大呼酣战,势若疯虎,铁骑畏惧张允皋勇悍之名,纷纷向后退去。
提着狼牙棒冲上城头,铁骑指挥使陈凌浑身浴血,状若杀神,随手抹去脸上沾着的碎肉,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迎了上去,两枝山海专为将校打制的钢壳狼牙棒狠狠地撞在一起,在沉郁的暮色中溅起一大片耀眼的火花。
昔日的生死兄弟,一同在幽州逐帅之乱中患难扶持的兄弟,就这样挥棒相向,彼此熟悉的招式在暮色中都浸着血,沾着碎肉,一次次砸在一起,火星四溅。
周围伏尸累累,那边有名铁骑半边脑袋瘪了,露出白花花的脑浆,这边有名狼牙骑腹中插了把横刀,仰面向天,双眼圆睁,面有怒容,似要喝问苍天为何将命运安排得如此残酷?
鲜血将那段城墙浸泡得酥软发热,两个野兽般的男人也耗尽了力气,斜躺在尸堆上,坐在浓稠似漆的血泊中,大口喘着粗气,转目四顾,没有一个活口。
暮色中一切都失去了生命的鲜活,闻到血腥味秃鹫开始在低空盘旋,两个男人忽地大声痛嚎起来,那种悲天哀地的惨痛连日月都为之痛哭落泪……
一直默立城头的张允皋狠狠地摔了一下脑袋,想要将头脑里的如海潮涌来的画面甩开,双眼圆睁,瞪着城下,自己的亲大哥燕州铁骑主帅,定远将军张允伸。
张允伸眼中燃烧着滔滔怒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高举的手臂落下,“今日天色不早,后退五里安营扎寨,准备攻城器械,明日清晨,开始蚁附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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