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晚上黑得仍然早,六点多钟天就整个黑了下来,天空像洒满了墨汁。
雨亭暂时栖身于北京东城东四附近的一个独门独院。几个月前他跟妻子赌气吵架,又因为创作小说,于是搬到这里暂住。这个独院本是一个亲戚的住宅,那个亲戚在深圳做生意,所以这个院临时让雨亭居住。
雨亭终于拐进这条像羊肚一样的小胡同。
路灯昏暗,电线杆就像年逾古稀的老人,躬着背。灯光微弱,难以分辨眼前的路。
雨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
这时身后传来“嚓嚓嚓”的脚步声,雨亭回头看去,却没有人影。
这漆黑的晚上,凄冷的天,杳无人迹。只有两侧旧房墙上的蒿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咳,咳……
有老人干咳的声音。
雨亭回头望去,也没有发现老人的踪迹。
雨亭有点纳闷。
莫非房上有老刺猬,老刺猬发出的声音往往像老人干咳的声音。
雨亭小时候居住在南城的平房,附近有个公厕,他们时常听到有老人干咳的声音。一到晚上他和小伙伴上厕所,常被这奇怪的声音吓得不敢动作。一个胆大的伙伴翻进一道夹墙,在一个墙洞里终了发现一只萎缩的老刺猬,这个发现使他们十分震惊。
背后又传来“嚓嚓嚓”的脚步声。
雨亭回头一看,一道白呼呼的影子一闪即逝。
雨亭揉揉眼睛,年近五十,有些花眼,为了壮胆,他大声喝道:“谁?!”
无人应声,只有呼呼的风声。
雨亭走到13号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院门,小院内静悄悄的,一棵老槐树向天空伸出杂乱无章的枯枝,院墙剥落,三间北房,黑漆漆的,两屋里堆放着杂物,东墙外有个小夹道。
地面落叶萧萧。
老槐树的枯枝上卷着一只白塑料袋,飞舞着,发出“哗哗”的声响。
雨亭开了北门,把皮包放到座椅上,忽然感到肚子发涨,急忙卷了卫生纸,来到胡同里的公厕。
当雨亭占住一个蹲坑方便时,他忽然想到,还是住单元楼方便,好歹有个私人厕所,何况他家还是双卫。
不知哪个坏小子把公厕的灯砸碎了,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是凭印象才占据这个坑位的,刺鼻的气味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一片静寂,好在他少时已经习惯了这种便法,轻车熟路。
女厕里咕咚咚闯进一个人来,好大的动静,两脚先占住了坑位,紧接着是解皮带扣环的声音,再接着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喘气声一直持续着。
雨亭慌忙出了男厕,回到小院北屋。
正屋摆着八仙桌,紫檀硬木,两侧是硬木座椅,桌上有个雕满梅花的大花瓶,瓶内插支鸡毛掸子。正中画一幅关公图,旁边立着周仓,关公正襟危坐,端着一部黄卷,凝眸细阅。右侧是卧室,左侧是餐房。
雨亭有些疲倦,走进右侧卧室,靠里有一张仿古的双人床,两侧有扶雕,上有顶雕,古色古香。床旁有个写字台,有个骨色灯罩的台灯,文房四宝,样样俱全。砚台的图案是李白醉酒。桌旁有个电视柜,雨亭伸手摸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号称中国首部恐怖悬疑电视连续剧《梅花档案》。
雨亭不喜拉窗帘,因为从窗户可以看到院子,也可以看到墙上,他喜欢看外面的世界。
雨亭没有开灯,有电视的亮光足矣,他喜欢在黑暗中思索,但是他从来不吸烟。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工作,确实使他有些感到单调乏味。他忽然想起有本叫《13号凶宅》的书中的一个情景:北京东城粮钱胡同13号在民国时期发生一场命案,粮商钱老爷一家十三口一夜被惨杀,此事惊动朝野。正在日本东京留学的钱少爷火速回国协助破案,案情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这一夜,钱少爷留宿钱老爷房中,夜里被一阵疾风惊醒,醒来一看,在屋角站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披头散发,长袍马褂,背对着他。他一看,“扑通”一身,翻身落地,大声疾呼:“爹,儿子来给你报仇来了!你告诉儿,凶手在何方?!”那人影一挥袍子,指了指南方,然后倏忽不见……
这时,只听北屋左侧传来一声动静。
雨亭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猛然想到自己所居的院子正是13号。
他隐约见左侧有烛光。
雨亭壮着胆子下了地,只见堂屋左侧门帘隐隐透出亮光。
他掀开门帘,在屋内餐桌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插满了小蜡烛。
烛光摇曳,在风中颤抖。
雨亭大吃一惊。
他恍然想到今天正是自己的生日。
他怔怔地望着蛋糕,望着蜡烛,一直望到剩下一片残烛……
渐渐地,糕面上现出一只脚,起先呈肉色,渐渐地变成一只粉红色的脚……
雨亭报了案。
当地派出所警察调查结果,原来生日蛋糕里女人的脚,是软塑料做的,是大洋娃娃的脚。
警察在屋内屋外仔细搜查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只是在堆放杂物的小西屋里拾到一张雨亭的照片。
警察把五寸照片递给雨亭,雨亭一瞧,有些惊讶。
照片上的雨亭穿着蓝格子衬衫,穿着一条灰色西裤,戴着墨镜,正倚着栅栏眺望着。
雨亭说,他从来也没这身打扮过,也没有照过这个照片。
警察甲说:“这照片上的人就是你,还能是别人不成?”
警察乙说:“时间久了,你大概忘了,这神态,这身段,分明是你。难道还有两个雨亭?这照片还热乎着呢。”
雨亭捏着照片,也觉得热乎乎的。
警察甲搔搔头皮说:“你好好想想,有谁跟你开这个玩笑。”
警察乙笑笑说:“这可真是一场闹剧。”
雨亭低着头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警察走后,雨亭倚住床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猛然想起风铃,那个行动诡秘神色匆匆的女子。
不会是她,她不会知道雨亭的生日,那么是谁呢?
他想起了老庆,他要好的一个朋友,他生性聪明,见多识广,是个以写作为生的自由职业者,就是有个爱好,喜欢泡女人。
雨亭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庆的电话。
老庆正在桑拿泡澡,他喜欢躺在大厅的床上与小姐们调情。
“雨亭,我是庆爷,正在洗浴中心呢,近来可好?”
“我遇到鬼了……”雨亭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叙了一遍。
老庆说:“让我猜中了吧,我就说你那宅子阴气太重,平时不下雨,墙上渗水,潮乎乎的。号码又是13号,不吉利啊!”
雨亭忧郁地说:“都是你嫂子故意找我的岔子。”
老庆说:“谁叫你是工作狂,一天到晚不着家,对嫂子照顾不周……”
老庆嘻嘻地笑了,他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大门牙,笑得是那么开心。雨亭能想像出来。
雨亭说:“我是说正经事。”
老庆说:“我一直觉得你那亲戚怪怪的,他做生意赚那么多钱,整天山珍海味泡着,可是瘦得像一盏灯,一肚子乌龟王八蛋,白吃了。特别是他的脸色苍白,盖张纸,哭得过了。都五十好几了,也不说成个家。”
说到这里,老庆压低了声音:“要我说,你住的那院子地下不知埋着什么东西,还有东面那个夹道,你进去过没有,好像有好多白幡在那上头飘呀飘的。”
雨亭听到这里,禁不住透过窗户往东墙望去,只见墙头果然有几幅白幡在风中狂舞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雨亭经常没有注意到这一景像,听老庆一说,心内不由咯登一下。他看到这些白幡,不胆战心惊……
那白幡越飘越乱,越飘越近,渐渐地变幻成一片白呼呼的,飞翔着,狂舞着,雨亭眼睛发花,有些不能自持。
雨亭手握手机大声叫道:“老庆,你快过来!”
可是对方却是老庆旁边那个小姐的声音:“今天是我们老板的生日,他的女秘书丽丽神秘地告诉他,让他晚上七点到她家中,她要给他一个惊喜。老板早就垂涎丽丽的美貌,可是一直没有如愿。晚上七点,老板准时来到丽丽的家,门虚掩着。老板来到客厅。丽丽在卧室内对他说,再过5分钟,你就可以打开我卧室的门。老板一听,喜得眼泪直流。他迅速脱光了衣服,赤条条来到卧室门口,他问:‘丽丽,我可以进来吗?’丽丽回答:‘可以。’庆总惊喜地推开了卧室的门。室内一片漆黑。老板问:‘丽丽,你在哪里呀?’这时,光亮升起来了,响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桌上一尊硕大的生日蛋糕,蛋糕上四十根红蜡烛泛着光亮,桌子周围丽丽和公司里的十个男女员工正朝着老板微笑……”
“混蛋!”雨亭一把掐灭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