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1934年11月,红军大规模西进已明显暴露出行动意图,不是战术机动,而是战略转移,不是南下,而是西进。南昌行营这才急电告知在西北视察的蒋介石,红军已突围西征。蒋介石火速偕高级幕僚飞赴南昌,布置在五岭南边湘江以东的地区打一场围歼长征红军的大战。
1934年11月21日,这一天,一大一小两部汽车沿着蜿蜒起伏的山间公路,在五岭山的支脉中盘桓疾驰。大车上坐着一个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们面色严峻,荷枪实弹。小车里坐着桂系军队的首脑人物白崇禧,身旁是他的高级参谋刘斐。
车子所过之处,可见公路两旁大批民工在修路面,架桥梁,就连老人、孩子、妇女也被赶到了工地上。还有一些当地民团在吆五喝六地频繁调动。还有一批民工,在险要关卡处抢修着碉堡、工事。这两辆车事前似乎得到关照,沿途关卡一律挥旗放行。路过车两旁的队伍,小心翼翼地向这两辆车敬礼示意。
白崇禧和他的高级参谋刘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任汽车快速地通过。聪明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在五岭山一带即将要打一场大仗、恶仗。
蒋介石从西北飞回南昌之后,便马上调兵遣将,一时间,南昌行营里函电频繁,部署了湘江战役。由桂军在桂北一线的湘江堵截,与中央军、湘军三方面形成铁三角合围,力求一举聚歼红军于湘江东岸。
白崇禧接到了蒋介石电令的催促,亲自赶到前线视察封堵红军计划的落实准备情况。两辆车停在龙虎关山脚下。白崇禧抬头仰望龙虎关。龙虎关山势雄浑,关口险峭,易守难攻,确实是一道险关。自古以来,这里便是沟通湘桂交通的咽喉。
白崇禧带领刘斐等一行向山顶爬去。到了山顶,他纵目向西北望去:都庞岭以西,湘江以东,兴安以北,全州以南,这块新月形的三角地带,在广西东北境内,山环水绕,川谷交错,平川田陌之中,异峰突起。两千多年前,秦始皇到这视察之后,设桂林郡,采巨石砌灵渠以分湘漓。
白崇禧看着眼前这种利守不利攻的地势,想象着即将打响的恶战,他怕冷似地哆嗦了一下身子。站在身旁的刘斐似有察觉,忙说:您怎么了?
白崇禧淡然笑了笑,伸手系上爬山时解开的衣扣,问了问身旁随行人员都庞岭另外三道关口的近况。都庞岭坐落在湘桂两省之间,岭东是湖南的道县与永明县(今江永县),岭西是广西的灌阳县与恭城县。两省以雄险难攀的岭脊为界。白崇禧明白:红军若是从湘南西出龙虎关,即可西逼桂林,南指梧州,无异于一把尖刀捅入了广西腹地。白崇禧冷然一笑,对刘斐说:要是按照蒋委员长的部署,将我们的主力摆在灵川以北的湘江岸堵截,岸边既无险可守,我们势必背水一战,那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利的。
刘斐说:是啊,那样的话,红军只能西出龙虎关,进我广西地界。
白崇禧不禁又打了个冷颤。他的思绪回到了12年前——12年前,蒋桂战争使李宗仁、白崇禧落败**、越南而告结束。历史又重新给了他们一次机会。1930年以后,他们联合黄旭初重新统辖了广西。那时,他们痛定思痛,下定决心重振雄风,喊出了“重建广西,振兴中华”的口号。实行“三自”(自治、自卫、自给)“三寓”(寓兵于团、寓将于学、寓征于募)政策,经过几年的经营,被蒋介石誉为“模范省”。白崇禧深知这是蒋介石惯用的伎俩,原因是因为江西红军的存在,使蒋介石没有力量来对付例来与蒋不和的桂军。蒋介石表面上只能是恨在心里,笑在脸上,团结桂军一起“围剿”红军。他们心里明白,红军的存在已经成为广西防御蒋介石吞并的障碍。因而,在1933年夏天,蒋介石要李宗仁、白崇禧派兵去江西参加协“剿”红军,白崇禧不得不派出了两个团,后来在蒋介石的压逼下又增派了两个团。但在部队出发时,白崇禧密召率队的44师师长王赞斌说:广西地瘠民贫,养不起更多的兵,咱们这次去是为老蒋的补给去的。广西子弟当兵不易,你们都要完整地回来,不能损失一兵、一枪。红军失败之日,也是老蒋灭我们之时啊。
44师师长王赞斌深得要领,到了江西前线后,只修筑工事,概不出兵,和红军形成遥相对峙的局面。在蒋介石一再催促下,即便出兵,也是做做样子,胡乱放几枪,又马上撤回。
现在江西红军失败了,广西马上面临着生存的威胁。白崇禧一怕红军流窜进广西,更怕蒋介石借机端了他的老窝。
11月上旬,蒋介石一连发了几个电令要桂军在湘江堵截红军。
李宗仁、白崇禧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他们连夜在南宁的第四集团军总部召开了一次高级军事会议。
省长黄旭初、4集团军参谋长叶琪、第7军军长廖磊、第15军副军长夏威参加了会议。
李宗仁面有愠色地说:
红军这次流窜,中央理应在江西四面重重围困,将红军就地消灭。粤军为保实力,不与红军交战,使红军流窜入湘。老蒋又命令我们于湘江西岸截堵红军,这样一来势必要压迫红军入桂。蒋介石还动用宣传机构,说我们和共军相互勾结,这是老蒋的伎俩,他是想逼迫我们和共军在湘江一拼,两败俱伤,老蒋从中坐收渔利。大家可想而知,我们面临的局面十分严峻,老蒋居心险恶……
白崇禧站在地图前又分析了红军的几种可能:一是深入广西腹地;二是直驱贵州,并在那里建立新的根据地;第3种可能是:进攻四川,占领天府之国。经逐一审度,3种可能性中,红军入川的可能性最大,四川是四面环山的盆地,其内部目前又四分五裂,远离中央的控制,是共产党立脚最理想的地方。经过逐一推断,红军进入广西的可能性较小,红军只是路过广西,并不会在广西立足。在这种情况下,是否截堵红军呢?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分析了各方面的情况,红军此次10万人马,来势凶猛,虽是失败而走,但仍是困兽犹斗。广西全部兵力只有两个军16个团,廖磊的7军,夏威的15军,总共不过两万余兵力,如果以两万去堵10万,况且红军此时是夺路而走,肯定是鱼死网破。如果出现这种局面,那是老蒋最高兴看到的,这时,蒋介石便会派兵而入,广西立马就会成为蒋介石的天下。
既然这样,众人便很快统一了思想,当晚便制定出了一个对付红军的总方针。那就是,设法不让红军进入广西内地,宁可在桂北地区让出一条走廊,让红军经过,让红军转到湖南或贵州去。在红军通过时,相机进行侧击,打尾不打头。
这时白崇禧又通过上海国民党的内线得到情报:蒋介石想压迫红军由龙虎关两侧地区流窜到平阳、昭平、苍梧,便以主力向东驱逐其入广东新会、阳春地区,或者沿罗定、廉江逼入雷州半岛,预计两广兵力不足应付,自不能抗拒蒋军的大举进入,如此则一举而三害俱除。
白崇禧读罢密电叹道:好毒辣的计划,我们几乎上了大当。
白崇禧又把密电送给李宗仁。李宗仁读罢电报,也觉得事态严重,据从南昌行营得悉红军的动态,红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了湖南的嘉禾,离都庞岭只隔宁远、道县两县之地了。这几日,两人密谈了多次,要不要和共产党采取妥协来对付蒋介石?他们已经得知“南天王”暗中与周恩来有联系,这次红军又取道陈济堂的防区顺利通过赣南、粤北地界,对红军有利,对陈济堂也有利。
李宗仁和白崇禧都暗恨没能及早和共军接上头。
其实李、白两人早就有打算,有风声传言红军进逼广西时,李、白两人便派出了刘少南北上天津去和那里的吉鸿昌取得联系。
吉鸿昌曾任国民党宁夏省主席,国民革命军第22路军总指挥兼30军军长等职,因反对进攻红军,被蒋介石解除军职,令其出国“考察”。在1932年,淞沪保卫战爆发后回国,并加入了共产党。1933年联合冯玉祥、方振武等在张家口组织察绥抗日同盟军,浴血抗日,遭到了日军与蒋军的合围,虽然兵败,但威名远扬。李、白两人在这时候派人找吉鸿昌联系,其目的无非是和红军达成某种秘密协定,两军互不伤害,李、白借道给红军过广西。
可是找吉鸿昌接头的刘少南并没有成功。那时的吉鸿昌在蒋介石严密的监视之下,军统时时刻刻都想杀掉吉鸿昌。
刘少南终于在天津法租界国民饭店二楼45号房与吉鸿昌接上头,两人为谈话方便,吉鸿昌又叫了两个人,4个人一边打牌一边谈话。恰好这时,军统北平站长陈恭树侦察到吉鸿昌正在法租界国民饭店,便派一女特务带着位小女孩做掩护,以找错房间为名,记住了吉鸿昌坐着的位置,出来后告诉埋伏在周围的杀手。女特务离开后,正赶上刘少南和吉鸿昌换座,两人换了个座位,这时杀手冲了进来,他们错把刘少南当成了吉鸿昌,乱枪把他打死,吉鸿昌的胳膊也受了伤。
这意外的变故使李、白没能和红军取得上联系,而眼前,红军马上又直逼广西,这不能不令李、白两人着急。
这时李、白两人又接到蒋介石的电令:命令李、白的4集团军总部从南宁转至桂林,集结桂军主力于灌阳以北各关口,与湘军合力在湘江东岸消灭红军,并让白崇禧坐镇灌阳指挥。
白崇禧阅罢电令,愤然将电令摔在桌子上,背着手踱起步来,自言自语地说:老蒋这是要我们拼命了。
李宗仁接过话茬说:管他呢,老蒋现在用着咱们了,其实老蒋恨我们比恨朱、毛更甚,红军要是一完,你看老蒋不知怎么对付咱们呢,莫不如留下朱、毛,有匪有我,无匪无我,留着朱、毛,我们还有发展的机会。
白崇禧听完李宗仁的话,大笑了起来。
白崇禧从南宁动身的前一天,有意出席了广西省**举行的以纪念孙中山为名的扩大纪念周,公开说他要到全州去,并说明他对红军动向的3种判断。许多人不明白白崇禧这一举动,更不明白白崇禧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公开敌情。其实白崇禧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11月16日,白崇禧和刘斐风尘仆仆赶到了全州,与湘军总司令何键派来的28军军长刘建绪会商联合防堵的作战部署。双方商定:利用湘漓两水天险。防区的划分是以黄沙河为界。桂军担任兴安、全州、灌阳至黄沙河之线防务;湘军担任衡阳、零陵、东安至黄沙河之线防务。白崇禧在会上振振有词地表示:桂军随时准备给流窜的红军以迎头痛击。
11月18日,李宗仁、白崇禧在桂林召开防剿军事会议,决定以夏威的15军为左翼,布防于清水、高木、永安、雷口四关,主力集结于兴安、全州、灌阳一带;以刚从贵州开回的廖磊第7军为右翼,布防于贺县、富川、恭城一带,并拱卫桂林,策应两翼。又大量调集民团,协助防守。部署已定,李宗仁即返回省会南宁,由白崇禧驻桂林指挥。白崇禧担心红军直插龙虎关进广西,于是在刘斐的陪同下,白崇禧来到龙虎关视察。
白崇禧从龙虎关下来,回到恭城县时,便接到报告:红军主力部队已经到达湖南道县附近,其前锋已迫近都庞岭。白崇禧凝视着东边地平线起伏的山峦,叹道:朱德平时走起路来不快,带起兵来却不慢。
早在来龙虎关前,他便以李宗仁的名义直接发报给蒋介石:据迭报,匪主力由临武分经嘉禾、蓝山西窜,龙虎关、富川、贺县同时吃紧。仁部原在龙虎关以北防堵,故拟即将仁部主力,移赴恭城附近,策应富、贺、兴、灌。但兴安、灌阳以北仅能留一部,诚恐力量单薄,请转饬何总司令,向江华、贺县推进,以期周密。这封电报是白崇禧所施的金蝉脱壳之计。以达到将桂系两个军的主力全部集结于龙虎关与恭城县一带,防止红军进入广西腹地。在发电的同时,白崇禧已命令在湘江至灌阳驻防的第15军做好了南撤恭城的准备。
11月21日晚,白崇禧从龙虎关回到平乐。为保证两个军的人马在恭城一带驻防,白崇禧在联防会议上宣布:龙虎关到平乐一带,民食一律供给军用,由县府发给粮票,以后给钱。如有藏匿不交者,以有意留给共产党论罪。当晚,他又接到了第7军的侦察报告:红军已进攻道县。
白崇禧感到红军过境已经势在必行了。此时,他感到:给朱、毛红军让路的时机已到。
当日深夜,他亲自下达了转移大军于龙虎关的命令;在全州、兴安、灌阳布防的第15军撤往恭城,仅在全州留第72团的两营干训队;兴安留一个团,灌阳留一个团,灌阳全县完全开放,第7军集结恭城机动使用。
蒋介石在湘江战役没有打响前,就已经失算了,防堵并歼灭红军于湘江的计划,在计划没实施以前便成为了失利的泡影。
蒋介石更不知道白崇禧发给他的电报是计,遂以22日复电同意了白崇禧将部队撤离湘江防线的计划。
红军向西长驱直进,于22日攻克道县,其前锋已达到湘桂边境的永安关时,从全州至兴安60公里的湘江,已无兵防守。湘江防线已完全向红军敞开。
如果说红军这次西征是轻装前进的话,完全可以避开湘江之战,顺利地达到与2、6军团会合的目的。就在红军的先头部队1、3军团渡过湘江时,背着坛坛罐罐的中央纵队还在后面的山路上蠕动。前头部队与后续部队拉下的距离足有一个星期的路程。
红军当时也并不了解白崇禧让路的计划,因而也没能利用桂军南撤让出走廊的宝贵时机,长驱入关渡江西进,反而派部队南攻江华县,进击蒋军第96师与湘军第23师,耽误了宝贵的渡江时间。
桂军从湘江南撤的第二天,即11月23日,湘军刘建绪便得知湘江无兵防守,立即报告何键。何键极为恼火,即令刘建绪部四个师立即南下全州,令各路追击部队加紧追击,企图拖住红军,以便刘建绪部赶到全州,抢占湘江沿线渡口,仍想实现蒋介石围歼红军于湘江东岸的计划。
红军于11月25日夜间十一点半,才知道全州、兴安一带并无大股敌军,也获悉何键的3个师正全力南下挺进,但红军指挥机关还没有立即相应改变部署,仍按原来为打破敌人在湘江堵截而制定的四路进军的计划进行。直至27日夜,红军才改变了作战部署,形成红军主力从永安关、雷口关进入广西,以林彪、聂荣臻的1军团为右翼,彭德怀、杨尚昆的3军团为左翼,向湘江挺进,并迅速抢占了湘江渡口。但,湘军已抢在了红军之前到达了全州。红军1军团的1、2师在全州南边的脚山铺阻击湘军南下,3军团的4师抢占了界首以南的光华铺,向南警戒兴安的桂军。尽管红军已经抢占了湘江部分渡口,而且先头部队已经涉过湘江;但是,从总的情况看,敌人已经形成南北两方一头一尾夹击我军的态势。形势十分险恶。
蒋介石从何键“追剿总部”的报告中,才得知湘江无兵防守的情报,对桂系的做法大为震怒,于11月28日严斥桂军放弃职责,严令桂湘两军按原定计划,对红军已过河的先头部队夹击,对未过河的部队实施堵击,仍然妄图将红军主力歼灭于湘水之东。
坐镇在桂林的白崇禧,对蒋介石电令中的斥责,并没当回事,仍按既定方针:“打尾不打头”。他只以一个师去支援兴安,以防红军南下,而又命令从恭城返回灌阳的15军,全力向红军的后续部队发起攻击。这样,桂军既不会冒红军回头打击的风险,又可以向蒋介石交差,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追在红军后面的周浑元部队入桂。
李、白这个企图,使蒋介石看得非常明白,若是他处在桂军的位置,他也会这样干,甚至比李、白两人干得更狡猾。
何键对此连连叫苦,并向蒋介石推卸责任说:桂军此举使湘军孤军奋战,失去夹击之效,据飞机侦察,桂军不是在进击,而是在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