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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阅微草堂笔记卷三

滦阳消夏录(三)

(44则)

戈壁蝎虎

俞提督金鳌言:尝夜行辟展戈壁中(戈壁者,碎沙乱石不生水草之地,即瀚海也),遥见一物,似人非人,其高几一丈,追之甚急。弯弧中其胸,踣而复起。再射之始仆。就视,乃一大蝎虎。竟能人立而行,异哉。

林中黑气

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迪化即乌鲁木齐,今建为州。树林绵亘数十里,俗称之树窝)。时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夜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

神马

乌鲁木齐关帝祠有马,市贾所施以供神者也。尝自啮草山林中,不归皂枥。每日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门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来亦不失期。祭毕,仍莫知所往。余谓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说耳。庚寅二月朔,余到祠稍早,实见其由雪碛缓步而来,弭耳竟立祠门外。雪中绝无人迹,是亦奇矣。

槐家镇马氏

淮镇在献县东五十五里,即《金史》所谓槐家镇也。有马氏者,家忽见变异,夜中或抛掷瓦石,或鬼声呜呜,或无人处突火出,嬲岁余不止。祷禳亦无验。乃买宅迁居,有赁居者嬲如故,不久亦他徙。是以无人敢再问。有老儒不信其事,以贱价得之。卜日迁居,竟寂然无他,颇谓其德能胜妖。既而有猾盗登门与诟争,始知宅之变异,皆老儒贿盗夜为之,非真魅也。先姚安公曰:“魅亦不过变幻耳。老儒之变幻如是,即谓之真魅可矣。”

前明之僧

己卯七月,姚安公在苑家口,遇一僧,合掌作礼曰:“相别七十三年矣,相见不一斋乎?”适旅舍所卖皆素食,因与之饭。问其年,解嚢出一度牒,乃前明成化二年所给。问:“师传此几代矣?”遽收之嚢中,曰:“公疑我,我不必再言。”食未必而去,竟莫测其真伪。尝举以戒昀曰:“士大夫好奇,往往为此辈所累。即真仙真佛,吾宁交臂失之。”

狐居小楼

余家假山上有小楼,狐居之五十余年矣。人不上,狐亦不下,但时见窗扉无风自启闭耳。楼之北曰绿意轩,老树阴森,是夏日纳凉处。戊辰七月,忽夜中闻琴声棋声。奴子奔告姚安公。公知狐所为,了不介意,但顾奴子曰:“固胜于汝辈饮博。”次日,告昀曰:“海客无心,则白鸥可狎。相安已久,惟宜以不闻不见处之。”至今亦绝无他异。

钱宅雅狐

丁亥春,余携家至京师。因虎坊桥旧宅未赎,权住钱香树先生空宅中。云楼上亦有狐居,但扃锁杂物,人不轻上。余戏粘一诗于壁上曰:“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莫厌闻。”一日,姬人启锁取物,急呼怪事。余走视之,则地板尘上,满画荷花,茎叶苕亭,具有笔致。因以纸笔置几上,又粘一诗于壁曰:“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越数日启视,竟不举笔。以告裘文达公,公笑曰:“钱香树家狐,固应稍雅。”

河间冯树柟

河间冯树柟,粗通笔札,落柘京师十余年。每遇机缘,辄无成就;干祈于人,率口惠而实不至。穷愁抑郁,因祈梦于吕仙祠。夜梦一人语之曰:“尔无恨人情薄,此因缘尔所自造也。尔过去生中,喜以虚词博长者名:遇有善事,心知必不能举也,必再三怂恿,使人感尔之赞成;遇有恶人,心知必不可贷也,必再三申雪,使人感尔之拯救。虽于人无所损益,然恩皆归尔,怨必归人,机巧已为太甚。且尔所赞成拯救,皆尔身在局外,他人任其利害者也。其事稍稍涉于尔,则退避惟恐不速,坐视其人之焚溺,虽一举手之力,亦惮烦不为。此心尚可问乎?由是思维,人于尔貌合而情疏,外关切而心漠视,宜乎不宜?鬼神之责人,一二行事之失,犹可以善抵。至罪在心术,则为阴律所不容。今生已矣,勉修未来可也。”后果饿寒以终。

痴婢辩公

史松涛先生,讳茂,华州人,官至太常寺卿,与先姚安公为契友。余十四五时,忆其与先姚安公谈一事曰:某公尝棰杀一干仆。后附一痴婢,与某公辩曰:“奴舞弊当死。然主人杀奴,奴实不甘。主人高爵厚禄,不过于奴之受恩乎?卖官鬻爵,积金至巨万,不过于奴之受赂乎?某事某事,颠倒是非,出入生死,不过于奴之窃弄权柄乎?主人可负国,奈何责奴负主人?主人杀奴,奴实不甘。”某公怒而击之仆,犹呜呜不已。后某公亦不令终。因叹曰:“吾曹断断不至是。然旅进旅退,坐食俸钱,而每责僮婢不事事。毋乃亦腹诽矣乎!”

李某诱妇

束城李某,以贩枣往来于邻县,私诱居停主人少妇归。比至家,其妻先已偕人逃。自诧曰:“幸携此妇来,不然,鳏矣。”人计其妻迁贿之期,正当此妇乘垣后日,适相报,尚不悟耶!既而此妇不乐居农家,复随一少年遁,始茫然自失。后其夫踪迹至束城,欲讼李。李以妇已他去,无佐证,坚不承。纠纷间,闻里有扶乩者,众曰:“盍质于仙?”仙判一诗曰:“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须一笑,分明依样画葫芦。”其夫默然径返。两邑接壤,有知其事者曰:“此妇初亦其夫诱来者也。”

荔姐遇鬼

满媪,余弟乳母也,有女曰荔姐,嫁为近村民家妻。一日,闻母病,不及待婿同行,遽狼狈而来。时已入夜,缺月微明。顾见一人追之急,度是**,而旷野无可呼救。乃隐身古冢白杨下,纳簪珥怀中,解绦系颈,披发吐舌,瞪目直视以待。其人将近,反招之坐。及逼视,知为缢鬼,惊仆不起。荔姐竟狂奔得免。比入门,举家大骇,徐问得实,且怒且笑,方议向邻里追问。次日,喧传某家少年遇鬼中恶,其鬼今尚随之,已发狂谵语。后医药符箓皆无验,竟颠痫终身。此或由恐怖之余,邪魅乘机而中之,未可知也。或一切幻象,由心而造,未可知也。或明神殛恶,阴夺其魄,亦未可知也。然均可为狂且戒。

有鬼雪仇

制府唐公执玉,尝勘一杀人案,狱具矣。一夜秉烛独坐,忽微闻泣声,似渐近窗户。命小婢出现,噭然而仆。公自启帘,则一鬼浴血跪阶下。厉声叱之。稽颡曰:“杀我者某,县官乃误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去。翌日,自提讯。众供死者衣履,与所见合。信益坚,竟如鬼言改坐某。问官申辩百端,终以为南山可移,此案不动。其幕友疑有他故,微叩公。始具言始未,亦无如之何。一夕,幕友请见,曰:“鬼从何来?”曰:“自至阶下。”“鬼从何去?”曰“噭然越墙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无质,去当奄然而隐,不当越墙。”因即越墙处寻视,虽甃瓦不裂,而新雨之后,数重屋上皆隐隐有泥迹,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公沉思恍然,仍从原谳。讳其事,亦不复深求。

破寺蠢僧

景城南有破寺,四无居人,惟一僧携二弟子司香火,皆蠢如村佣,见人不能为礼。然谲诈殊甚,阴市松脂炼为末,夜以纸卷燃火撒空中,焰光四射。望见趋问,则师弟键户酣寝,皆曰不知。又阴市戏场佛衣,作菩萨罗汉形,月夜或立屋脊,或隐映寺门树下。望见趋问,亦云无睹。或举所见语之,则合掌曰:“佛在西天,到此破落寺何为?官司方禁白莲教,与公无仇,何必造此语祸我?”人益信为佛示现,檀施日多。然寺日颓敝,不肯葺一瓦一椽,曰:“此方人喜作蜚语,每言此寺多怪异。再一**,惑众者益藉口矣。”积十余年,渐致富。忽盗瞰其室,师弟并拷死,罄其资去。官检所遗嚢箧,得松脂戏衣之类,始悟其奸。此前明崇祯末事。

先高祖厚斋公曰:“此僧以不蛊惑为蛊惑,亦致巧矣。然蛊惑所得,适以自戕,虽谓之至拙可也。”

娈童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箓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证,不疏药物耳。”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刹,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鬑鬑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鬓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伛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淫态,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余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反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餍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彼见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于心中,则心无余闲。心无余闲,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著,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生如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又数日竟灭迹。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

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

姊妹狐

先太夫人乳媪廖氏言:沧州马落坡,有妇以卖面为业,得余面以养姑。贫不能畜驴,桓自转磨,夜夜彻四鼓。姑殁后,上墓归,遇二少女于路,迎而笑曰:“同住二十余年,颇相识否?”妇错愕不知所对。二女曰:“嫂勿讶,我姊妹皆狐也。感嫂孝心,每夜助嫂转磨。不意为上帝所嘉,缘是功行,得证正果。今嫂养姑事毕,我姊妹亦登仙去矣。敬来道别,并谢提携也。”言讫,其去如风,转瞬已不见。妇归,再转其磨,则力几不胜,非宿昔之旋运自如矣。

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译言好围场也。余在是地时,有笔帖式名乌鲁木齐。计其命名之日,在平定西域前二十余年。自言出生时,父梦其祖语曰:“尔所生子,当名乌鲁木齐。”并指画其字以示。觉而不省为何语;然梦甚了了,姑以名之。不意今果至此,意将终此乎?后迁印房主事,果卒于官。计其自从征至卒,始终未尝离是地。事皆前定,岂不信夫。

巴拉

乌鲁木齐又言:有厮养曰巴拉,从征时,遇贼每力战。后流矢贯左颊,镞出于右耳之后,犹奋力斫一贼,与之俱仆。后因事至孤穆第(在乌鲁木齐、特纳格尔之间),梦巴拉拜谒,衣冠修整,颇不类贱役。梦中忘其己死,问:“向在何处,今将何往?”对曰:“因差遣过此,偶遇主人,一展积恋耳。”问:“何以得官?”曰:“忠孝节义,上帝所重。凡为国捐生者,虽下至仆隶,生前苟无过恶,幽冥必与一职事;原有过恶者,亦消除前罪,向人道转生。奴今为博克达山神部将,秩如骁骑校也。”问:“何往?”曰:“赍有文牒,不能知也。”霍然而醒,语音似犹在耳。时戊子六月。至八月十六日而有昌吉变乱之事,鬼盖不敢预泄云。

红丝绣花鞋

昌吉筑城时,掘土至五尺余,得红纻丝绣花鞋一,制作精致,尚未全朽。余乌鲁木齐杂诗曰:“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咏此事也。入土至五尺余,至近亦须数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足,何以得作弓弯样,何仅三寸许?此必有其故,今不得知矣。

郭六

郭六,淮镇农家妇,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传呼为郭六云尔。雍正甲辰、乙巳间,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乞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趑趄嗫嚅,徐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阴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然防闲甚严,不使外人觌其面。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辩也。越三载余,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曰:“父母并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再对汝。已为汝别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答,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县令来验,目炯炯不暝。县令判葬于祖茔,而不袝夫墓,曰:“不袝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茔,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养父母,反绝代养父母者耶?况身为男子不能养,避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讫而目瞑。时邑人议论颇不一。

先祖宠予公曰:“节孝并重也,节孝不能两全也。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

有憾于君

御史某之伏法也,有问官白昼假寐,恍惚见之,惊问曰:“君有冤耶?”曰:“言官受赂鬻章奏,于法当诛,吾何冤?”曰:“不冤,何为来见我?”曰:“有憾于君。”曰:“问官七八人,旧交如我者亦两三人,何独憾我?”曰:“我与君有宿隙,不过进取相轧耳,非不共戴天者也。我对簿时,君虽引嫌不问,而阳阳有德色;我狱成时,君虽虚词慰藉,而隐隐含轻薄。是他人据法置我死,而君以修怨快我死也。患难之际,此最伤人心,吾安得不憾!”问官惶恐愧谢曰:“然则君将报我乎?”曰:“我死于法,安得报君。君居心如是,自非载福之道,亦无庸我报。特意有不平,使君知之耳。”语讫,若睡若醒,开目己失所在,案上残茗尚微温。后所亲见其惘惘如失,阴叩之,乃具道始末,喟然曰:“幸哉我未下石也,其饮恨犹如是。曾子曰:‘哀矜勿喜。’不其然乎!”所亲为人述之,亦喟然曰:“一有私心,虽当其罪,犹不服,况不当其罪乎!”

宋小岩

程编修鱼门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宋小岩将殁,以片札寄其友曰:‘白骨可成尘,游魂终不散;黄泉业镜台,待汝来相见。’余亲见之。其友将殁,以手拊床曰:‘宋公且坐。’余亦亲见之。”

温雅小童

相传某公奉使归,驻节馆舍。时庭菊盛开,徘徊花下。见小童隐映疏竹间,年可十四五,端丽温雅如靓妆女子。问知为居停主人子。呼与语,甚慧黠,取一扇赠之。流目以盼,意似相就。某公亦爱其秀颖,与流连软语。适左右皆不在,童即跪引其裾曰:“公如不弃,即不敢欺公:父陷冤狱,得公一语可活。公肯援手,当不惜此身。”方探袖出讼牒,忽暴风冲击,窗扉六扇皆洞开,几为驺从所窥。心知有异,急挥之去,曰:“俟夕徐议。”即草草命驾行。后廉知为土豪杀人,狱急不得解,赂胥吏引某公馆其家,阴市娈童,伪为其子,又赂左右,得至前为秦弱兰之计。不虞冤魂之示变也。裘文达公尝曰:“此公偶尔多事,几为所中。士大夫一言一动,不可不慎。使尔时面如包孝肃,亦何隙可乘。”

烈女有灵

明祟祯末,孟村有巨盗肆掠,见一女有色,并其父母絷之。女不受污,则缚其父母加炮烙。父母并呼号惨切,命女从贼。女请纵父母去,乃肯从。贼知其绐己,必先使受污而后释。女遂奋掷批贼颊,与父母俱死,弃尸于野。后贼与官兵格斗,马至尸侧,辟易不肯前,遂陷淖就擒。女亦有灵矣,惜其名氏不可考。论是事者,或谓女子在室,从父母之命者也。父母命之从贼矣,成一己之名,坐视父母之惨酷,女似过忍。或谓命有治乱,从贼不可与许嫁比。父母命为娼,亦为娼乎?女似无罪。先姚安公曰:“此事与郭六正相反,均有理可执,而于心终不敢确信。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

刘羽冲

刘羽冲,佚其名,沧州人。先祖高厚斋公多与唱和。性孤僻,好讲古制,实迂阔不可行。尝倩董天士作画,倩厚斋公题。内《秋林读书》一幅云:“兀坐秋树根,块然无与伍。不知读何书,但见须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谱。”盖规之也。偶得古兵书,伏读经年,自谓可将十万。会有土寇,自练乡兵与之角,全队溃覆,几为所擒。又得古水利书,伏读经年,自谓可使千里或沃壤。绘图列说于州官。州官亦好事,使试于一村。沟洫甫成,水大至,顺渠灌入,人几为鱼。由是抑郁不自得,恒独步庭阶,摇首自语曰:“古人岂欺我哉!”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

不久,发病死。后风清月白之夕,每见其魂在墓前松柏下,摇首独步。侧耳听之,所诵仍此六字也。或笑之,则欻隐。次日伺之,复然。泥古者愚,何愚乃至是欤!阿文勤公尝教昀曰:“满腹皆书能害事,腹中竟无一卷书,亦能害事。国弈不废旧谱,而不执旧谱;国医不泥古方,而不离古方。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又曰:‘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魏忠贤之恶

明魏忠贤之恶,史册所未睹也。或言其事必败,阴蓄一骡,日行七百里,以备逋逃;阴蓄一貌类己者,以备代死。后在阜城尤家店,竟用是私遁去。

余谓此无稽之谈也。以天道论之,苟神理不诬,忠贤断无幸免理。以人事论之,忠贤擅政七年,何人不识?使窜伏旧党之家,小人之交,势败则离,有缚献而己矣。使潜匿荒僻之地,则耕牧之中,突来阉宦,异言异貌,骇视惊听,不三日必败。使远遁于封域之外,则严世蕃尝通日本,仇鸾尝交谙达,忠贤无是也。山海阻深,关津隔绝,去又将何往?昔建文行遁,后世方且传疑。然建文失德无闻,人心未去,旧臣遗老,犹有故主之思。燕王称戈篡位,屠戮忠良,又天下之所不与。递相容隐,理或有之。忠贤虐焰熏天,毒流四海,人人欲得而甘心。是时距明亡尚十五年,此十五年中,安得深藏不露乎?故私遁之说,余断不谓然。

文安王岳芳曰:“乾隆初,县学中忽雷霆击格,旋绕文庙,电光激射,如掣赤练,入殿门复返者十余度。训导王著起曰,是必有异。冒雨入视,见大蜈蚣伏先师神位上。钳出掷阶前。霹雳一声,蜈蚣死而天霁。验其背上,有朱书魏忠贤字。”是说也,余则信之。

红柳娃

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者恒见小人高尺许,男女老幼,一一皆备。遇红柳吐花时,辄折柳盘为小圈,著顶上,作队跃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所掩,则跪而泣。絷之,则不食而死。纵之,初不敢遽行,行数尺辄回顾。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远,度不能追,始蓦涧越山去。然其巢穴栖止处,终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兽,盖僬侥之属。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儿,而喜戴红柳,因呼曰红柳娃。丘县巫天锦,因巡视牧厂,曾得其一,腊以归。细视其须眉毛发,与人无二。知《山海经》所谓竫人,凿然有之。有极小必有极大,《列子》所谓龙伯之国,亦必凿然有之。

塞外雪莲

塞外有雪莲,生崇山积雪中,状如今之洋菊,名以莲耳。其生必双,雄者差大,雌者小。然不并生,亦不同根,相去必一两丈。见其一,再觅其一,无不得者。盖如兔丝茯苓,一气所化,气相属也。凡望见此花,默往探之则获。如指以相告,则缩入雪中,杳无痕迹。即属雪求之,亦不获。草木有知,理不可解。土人曰:“山神惜之。”其或然欤?此花生极寒之地,而性极热。盖二气有偏胜,无偏绝,积阴外凝,则纯阳内结。坎卦以一阳陷二阴之中,剥复二卦,以一阳居五阴之上下,是其爻象也。然浸酒以补剂,多血热妄行。或用合媚药,其祸尤烈。

盖天地之阴阳均调,万物乃生。人生之阴阳均调,百脉乃合。故《素问》曰:“亢则害,承乃制。”自丹溪立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说,医家失其本旨,往往以苦寒伐生气。张介宾辈矫枉过直,遂偏于补阳,而参蓍桂附,流弊亦至于杀人。是未知易道扶阳,而乾之上九,亦戒以“亢龙有悔”也。嗜欲日盛,羸弱者多,温补之剂易见小效,坚信者遂众。故余谓偏伐阳者,韩非刑名之学;偏补阳者,商鞅富强之术。初用皆有功,积重不返,其损伤根本,则一也。雪莲之功不补患,亦此理矣。

风灾鬼难之域

唐太宗《三藏圣教序》,称风灾鬼难之域,似即今辟展吐鲁番地。其地沙碛中,独行之人,往往闻呼姓名,一应则随去不复返。又有风穴在南山,其大如井,风不时从中出。每出,则数十里外先闻波涛声,迟一二刻风乃至。所横径之路,阔不过三四里,可急行而避。避不及,则众车以巨绳连缀为一,尚鼓动颠簸,如大江浪涌之舟。或一车独遇,则人马辎重皆轻若片叶,飘然莫知所往矣。风皆自南而北,越数日自北而南,如呼吸之往返也。余在乌鲁木齐,接辟展移文,云军校雷庭,于某日人马皆风吹过岭北,无有踪迹。

又昌吉通判报,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下,乃特纳格尔遣犯徐吉,为风吹至。俄特纳格尔县丞报,徐吉是日逃。计其时刻,自巳正至午,已飞腾二百余里。此在彼不为怪,在他处则异闻矣。徐吉云,被吹时如醉如梦,身旋转如车轮,目不能开,耳如万鼓之鸣,口鼻如有物拥蔽,气不得出,努力良久,始能一呼吸耳。按《庄子》称“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气无所不至,不应有穴。盖气所偶聚,因成斯异。犹火气偶聚于巴蜀,遂为火井,火脉偶聚于于阗,遂为河源云。

明季书生

何励庵先生言:相传明季有书生,独行丛莽间,闻书声琅琅。怪旷野那得有是,寻之,则一老翁坐墟墓间,旁有狐十余,各捧书蹲坐。老翁见而起迎,诸狐皆捧书人立。书生念既解读书,必不为祸,因与揖让席地坐。问:“读书何为?”老翁曰:“吾辈皆修仙者也。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气,拜星斗,渐至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是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则干天律。其途捷而危。其一先炼形为人,既得为人,然后讲习内丹,是为由人而求仙。虽吐纳引导,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坚持,自然圆满。其途纡而安。顾形不自变,随心而变,故先读圣贤之书,明三纲五常之理,心化则形亦化矣。”书生借视其书,皆《五经》、《论语》、《孝经》、《孟子》之类,但有经文而无注。问:“经不解释,何由讲贯?”老翁曰:“吾辈读书,但求明理。圣贤言语,本不艰深,口相授受,疏通训诂,即可知其义旨,何以注为?”书生怪其持论乖僻,惘惘莫对。姑问其寿。曰:“我都不记。但记我受经之日,世尚未有印板书。”又问:“阅历数朝,世事有无同异?”曰:“大都不甚相远。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后,每闻某甲是圣贤,为小异耳。”书生莫测,一揖而别。后于途间遇此翁,欲与语,掉头径去。

案此殆先生之寓言,先生尝曰:“以讲经求科第,支离敷衍,其词愈美而经愈荒。以讲经立门户,纷纭辩驳,其说愈详而经亦愈荒。”语意若合符节。又尝曰:“凡巧妙之术,中间必有不稳处。如步步踏实,即小有蹉失,终不至折肱伤足。”与所云修仙二途,亦同一意也。

卧虎出人

有扶乩者,自江南来。其仙自称卧虎山人,不言休咎,惟与人唱和诗词,亦能作画。画不过兰竹数笔,具体而已。其诗清浅而不俗。尝面见下坛一绝云:“爱杀嫣红映水开,小停白鹤一徘徊。花神怪我衣襟绿,才藉莓苔稳睡来。”又咏舟,限车字。咏车,限舟字。曰:“浅水潺潺二尺余,轻舟来往兴何如?回头岸上春泥滑,愁杀疲牛薄笨车。”“小车轣辘驾乌牛,载酒聊为陌上游。莫羡王孙金勒马,双轮徐转稳如舟。”其余大都类此。问其姓字,则曰:“世外之人,何必留名。必欲相迫,自有杜撰应名而已。”甲与乙共学其符,召之亦至,然字多不可辨,扶乩者手不习也。一日,乙焚符,仙竟不降。越数日再召,仍不降。后乃降于甲家,甲叩乙召不降之故。仙判曰:“人生以孝悌为本,二者有惭,则不可以为人。此君近与兄析产,隐匿千金;又诡言其父有宿逋,当兄弟共偿,实掩兄所偿为己有。吾虽方外闲身,不预人事,然义不许此等人作缘。烦转道意,后毋相渎。”又判示甲曰:“君近得新果,遍食儿女,而独忘孤侄,竟缀泣竞夕。虽是无心,要由于意有歧视。后若再尔,吾亦不来矣。”先姚安公曰:“吾见其诗词,谓是灵鬼;观此议论,似竟是仙。”

孟夫人

广西提督田公耕野,初娶孟夫人,早卒。公官凉州镇时,月夜独坐衙斋,恍惚梦夫人自树杪翩然下,相劳苦如平生,曰:“吾本天女,宿命当为君妇,缘满仍归。今过此相遇,亦余缘之未尽者也。”公问:“我当终何官?”曰:“官不止此,行去矣。”问:“我寿几何?”曰:“此难言。公卒时不在乡里,不在官署,不在道途馆驿,亦不殁于战阵,时至自知耳。”问:“殁后尚相见否乎?”曰:“此在君矣,君努力升天,即可见,否即不能也。”公后征叛苗,师还,卒于戎幕之下。

魏藻

奴子魏藻,性佻荡,好窥伺妇女。一日,村外遇少女,似相识而不知其姓名居址。挑与语,女不答而目成,径西去。藻方注视,女回顾若招。即随以往,渐逼近。女亦頳,小语曰:“来往人众,恐见疑。君可相隔小半里,俟到家,吾待君墙外车屋中,枣树下系一牛,旁有碌碡者是也。”既而渐行渐远,薄暮,将抵李家洼,去家三十里矣。宿雨初晴,泥将没胫,足趾亦肿痛。遥见女已入车屋,方窃喜,趋而赴。女方背立,忽转面,乃作罗刹形,锯牙钩爪,面如靛,目睒睒如灯。骇而返走,罗刹急追之。狂奔二十余里,至相国庄,已届亥初。识其妇翁门,急叩不已。门甫启,突然冲入,触一少女仆地,亦随之仆。诸妇怒噪,各持捣衣杵乱捶其股。气结不能言,惟呼“我我”。俄一媪持灯出,方知是婿,共相惊笑。

次日,以牛车载归,卧床几两月。当藻来去时,人但见其自往自还,未见有罗刹,亦未见有少女。岂非以邪召邪,狐鬼趁而侮之哉?先兄晴湖曰:“藻自是不敢复冶游,路遇妇女,必俯首。是虽谓之神明示惩,可也。”

枯井卫瞽

去余家十余里,有瞽者姓卫。戊午除夕,遍诣常呼弹唱家辞岁,各与以食物,自负以归。半途,失足堕枯井中。既在旷野僻径,又家家守岁,路无行人,呼号嗌乾,无应者。幸井底气温,又有饼饵可食,渴甚,则咀水果,竟数日不死。会屠者王以胜驱豕归,距井犹半里许,忽绳断豕逸,狂奔野田中,亦失足堕井。持钩出豕,乃见瞽者,已气息仅属矣。井不当屠者所行路,殆若或使之也。先兄晴湖问以井中情状。瞽者曰:“是时万念皆空,心已如死,惟念老母卧病,待瞽子以养。今并瞽子亦不得,计此时恐已饿莩,觉酸彻肝脾,不可忍耳。”先兄曰:“非此一念,王以胜所驱豕必不断绳。”

巨盗齐大

齐大,献县巨盗也。尝与众行劫,一盗见其妇美,逼污之。刃胁不从,反接其手,缚于凳,已褫下衣,呼两盗左右挟其足矣。齐大方看庄(盗语谓屋上了望以防救者为看庄),闻妇呼号,自屋脊跃下,挺刃突入曰:“谁敢如是,吾不与俱生。”汹汹欲斗,目光如饿虎。间不容发之顷,竟赖以免。后群盗并就捕骈诛,惟齐大终不能戈获。群盗云,官来捕时,齐大实伏马槽下。兵役皆云:往来搜数过,惟见槽下朽竹一束,约十余竿,积尘污秽,似弃置多年者。

梁上狐语

张明经晴岚言:一寺藏经阁上有狐居,诸僧多栖止阁下。一日,天酷暑,有打包僧厌其嚣杂,径移坐具住阁上。诸僧忽闻梁上狐语曰:“大众且各归房,我眷属不少,将移住阁下。”僧问:“久居阁上,何忽又欲据此?”曰:“和尚在彼。”问:“汝避和尚耶?”曰:“和尚佛子,安敢不避?”又问:“我辈非和尚耶?”狐不答。固问之,曰:“汝辈自以为和尚,我复何言!”从兄懋园闻之曰:“此狐黑白太明,然亦可使三教中人,各发深省。”

甲乙丙

甲见乙妇而艳之,语于丙。丙曰:“其夫粗悍,可图也。如不吝挥金,吾能为君了此事。”乃择邑子冶荡者,饵以金而嘱之曰:“尔白昼潜匿乙家,而故使乙闻。待就执,则自承欲盗。白昼非盗时,尔容貌衣服无盗状,必疑奸,勿承也。官再鞫而后承,罪不过枷杖。当设策使不竟其狱,无所苦也。”邑子如所教,狱果不竟。然乙竟出其妇。丙虑其悔,教妇家讼乙,又阴赂证佐,使不胜。乃恚而别嫁其女。乙亦决绝,听其嫁。甲重价买为妾。丙又教邑子反噬甲,发其阴谋,而教甲赂息。计前后乾没千金矣。适闻家庙社会,力修供具赛神,将以祈福。先一夕,庙祝梦神曰:“某金自何来?乃盛仪以飨我。明日来,慎勿令入庙。非礼之祀,鬼神且不受,况非义之祀乎?”丙至,庙祝以神语拒之。怒弗信,甫至阶,舁者颠蹶,供具悉毁,乃悚然返。后岁余,甲死。邑子以同谋之故,时往来丙家,因诱其女逃去。丙亦气结死。妇携资改适。女至德州,人诘得奸状,牒送回藉,杖而官卖。时丙奸已露,乙憾甚,乃鬻产赎得女,使荐枕三夕,而转售于人。或曰,丙死时,乙尚未娶,丙妇因嫁焉。此故为快心之谈,无是事也。邑子后为丐,女流落为娼,则实有之。

秋谷先生

益都李词畹言:秋谷先生南游日,借寓家园亭中。一夕就枕后,欲制一诗。方沉思间,闻窗外人语曰:“公尚未睡耶?清词丽句,已心醉十余年。今幸下榻此室,窃听绪论,虽已经月,终以不得质疑问难为恨。虑或仓卒别往,不罄所怀,便为平生之歉。故不辞唐突,愿隔窗听挥麈之谈。先生能不拒绝乎?”秋谷问:“君为谁?”曰:“别馆幽深,重门夜闭,自断非人迹所到。先生神思夷旷,谅不恐怖,亦不必深求。”问:“何不入室相晤?”曰:“先生襟怀萧散,仆亦倦于仪文,但得神交,何必定在形骸之内耶?”秋谷因日与酬对,对六义颇深。如是数夕,偶乘醉戏问曰:“听君议论,非神非仙,亦非鬼非狐,毋乃山中木客解吟诗乎?”语讫寂然。穴隙窥之,缺月微明,有影蓬蓬然,掠水亭檐角而去。园中老树参云,疑其木魅矣。

词畹又云:秋谷与魅语时,有客窃听。魅谓渔洋山人诗如名山胜水,奇树幽花,而无寸土爇五谷;如雕栏曲榭,池馆宜人,而无寝室庇风雨;如彝鼎罍洗,斑斓满几,而无釜甑供炊爨;如纂组锦绣,巧出仙机,而无裘葛御寒暑;如舞衣歌扇,十二金钗,而无主妇司中馈;如梁园金谷,雅客满堂,而无良友进规谏。秋谷极为击节。又谓明季诗庸音杂奏,故渔洋救之以清新;近人诗浮响日增,故先生救之以刻露。势本相因,理无偏胜。窃意二家宗派,当调停相济,合则双美,离则两伤。秋谷颇不平之云。

道士卖药

乌鲁木齐有道士卖药于市。或曰,是有妖术,人见其夜宿旅舍中,临睡必探佩囊,出一小葫芦,倾出黑物二丸,即有二少女与同寝,晓乃不见。问之,则云无有。

余忆《辍耕录》周月惜事,曰:“此乃所采生魂也,是法食马肉则破。”

适中营有马死,遣吏密嘱旅舍主人,问适有马肉可食否?道士掉头曰:“马肉岂可食?”余益疑,拟料理之。同事陈君题桥曰:“道士携少女,公未亲见。不食马肉,公亦未亲见。周月惜事,出陶九成小说,未知真否。所云马肉破法,亦未知验否。公信传闻之词,据无稽之说,遽兴大狱,似非所宜。塞外不当留杂色人,饬所司驱之出境,足矣。”余乃止。

后将军温公闻之曰:“欲穷治者太过。倘畏刑妄供别情,事关重大,又无确据,作何行止?驱出境者太不及。倘转徙别地,或酿事端,云曾在乌鲁木齐久住,谁职其咎?形迹可疑人,关隘例当盘诘搜检,验有实证,则当付所司;验无实证,则具牒递回原藉,使勿惑民,不亦善乎?”余二人皆服公之论。

生死有命

庄学士木淳,少随父书石先生泊舟江岸。夜失足落江中,舟人弗知也。漂荡间,闻人语曰:“可救起福建学院,此有关系,勿草草。”不觉已还挂本舟舵尾上,呼救得免。后果督福建学政。赴任时,举是事语余曰:“吾其不返乎?”余以立命之说勉之。竟卒于官。又其兄方耕少宗伯,雍正庚戌在京邸,遇地震,压于小弄中。适两墙对圮,相拄如人字帐形。坐其中一昼夜,乃得掘出。岂非生死有命乎?

冷掌如冰

何励庵先生言:十三四时,随父罢官还京师。人多舟狭,遂布席于巨箱上寝。夜分,觉有一掌扪之,其冷如冰,魇良久乃醒。后夜夜皆然,谓是神虚,服药亦无效。至登陆乃己。后知箱乃其仆物。仆母卒于官署,厝郊外,临行阴焚其柩,而以衣包骨匿箱中。当由人眠其上,魂不得安,故作是变怪也,然则旅魂随骨返,信有之矣。

鬼趣

励庵先生又云:有友聂姓,往西山深处上墓返。天寒日短,翳然已暮。畏有虎患,竭蹶力行,望见破庙在山腹,急奔入。时已曛黑,闻墙隅人语曰:“此非人境,檀越可速去。”心知是僧,问:“师何在此闇坐?”曰:“佛家无诳语,身实缢鬼,在此待替。”聂毛骨悚栗,既而曰:“与死于虎,无宁死于鬼。吾与师共宿矣。”鬼曰:“不去亦可。但幽明异路,君不胜阴气之侵,我不胜阳气之烁,均刺促不安耳。各占一隅,毋相近可也。”聂遥问待替之故。鬼曰:“上帝好生,不欲人自戕其命。如忠臣尽节,烈女完贞,是虽横夭,与正命无异,不必待替。其情迫势穷,更无求生之路者,闵其事非得已,亦付轮转,仍核计生平,依善恶受报,亦不必待替。倘有一线可生,或小忿不忍,或借以累人,逞其戾气,率尔投缳,则大拂天地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罚。所以幽囚沉滞,动至百年也。”问:“不有诱人相替者乎?”鬼曰:“吾不忍也。凡人就缢,为节义死者,魂自顶上升。其死速。为忿嫉死者,魂自心下降,其死迟。未绝之顷,百脉倒涌,肌肤皆寸寸欲裂,痛如脔割,胸膈肠胃中如烈焰燔烧,不可忍受。如是十许刻,形神乃离。思是楚毒,见缢者方阻之速返,肯相诱乎?”聂曰:“师存是念,自必生天。”鬼曰:“是不敢望,惟一意念佛,冀忏悔耳。”俄天欲曙,问之不言,谛视亦无所见。后聂每上墓,必携饮食纸钱祭之,辄有旋风绕左右。一岁,旋风不至,意其一念之善,已解脱鬼趣矣。

王半仙访狐友

王半仙尝访其狐友,狐迎笑曰:“君昨夜梦至范家住,欢娱乃尔。”范住者,邑之名妓也。王回忆实有是梦,问何以知。曰:“人秉阳气以生,阳气上升,恒发越于顶。睡则神聚于心,灵光与阳气相映,如镜取影。梦生于心,其影皆现于阳气中,往来生灭,倏忽变形一二寸小人,如画图,如戏剧,如虫之蠕动。即不可告人之事,亦百态毕露,鬼神皆得而见之,狐之通灵者亦得见之,但不闻其语耳。昨偶过君家,是以见君之梦。”又曰:“心之善恶,亦现于阳气中。生一善念,则气中一线如烈焰;生一恶念,则气中一线如浓烟。浓烟幂首,尚有一线之光,是畜生道中人。并一线之光而无之,是泥犁狱中人矣。”王问:“恶人浓烟幂首,其梦影何由复见?”曰:“人心本善,恶念蔽之。睡时一念不生,则此心还其本体,阳气仍自光明。即其初醒时,念尚未起,光明亦尚在。念渐起,则渐昏。念全起,则全昏矣。君不读书,试向秀才问之,孟子所谓夜气,即此是也。”王悚然曰:“鬼神鉴察,乃及于梦寐之中。”

鬼气

雷出于地,向于福建白鹤岭上见之。岭高五十里,阴雨时俯视,浓云仅及半山,有气一缕,自云中涌出,直激而上。气之纤未,忽火光迸散,即砰然有声,与火炮全相似。至于击物之雷,则自天而下。戊午夏,余从兄懋园、坦居读书崔庄三层楼上。开窗四望,数里可睹。时方雷雨,遥见一人自南来,去庄约半里许,忽跪于地。倏云气下垂,幂之不见。俄雷震一声,火光照眼如咫尺,云已敛而上矣。少顷,喧言高川李善人为雷所殛。随众注视,遍身焦黑,仍拱手端跪,仰面望天。背有朱书,非篆非籀,非草非隶,点画激绕,不能辨几字。其人持斋礼佛,无善迹,亦无恶迹,不知为夙业为隐慝也。其侄李士钦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庄,实无一事。竟冒雨而来,及于此难。”或曰:“是日崔庄大集(崔庄市人交易,以一、六日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驱以来,与众见之。”

吏为狐媚

余官兵部时,有一吏尝为狐所媚,尪瘦骨立。乞张真人符治之。余闻檐际人语曰:“君为吏非理取财,当婴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艳色蛊惑,摄君精气,欲君以瘵疾善终。今被驱遣,是君业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积善,尚冀了一挽回耳。”自是病愈。然竟不悛改。后果以盗用印信,私收马税伏诛。堂吏有知其事者,后为余述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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