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间,一切的一切都在脚步声中踩碎了。
许久的思念,本在日复一日的行程中淡掉了,而今的相逢,却将一切记忆重提,所有的爱恨情仇恩怨得失都在这一刻从心底最深处的地方翻涌出来。此刻却发现,一切其实并没有要淡掉,那些深沉的厚重的东西总是虽是潜伏在我们的心间。
那是一阵苍凉的声音在楼中响起,他同样苍老的脸,此时那吊在额前来不及收敛的白发,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失去了太久的爱,终于在这一刻找回来了。
那苍老的容颜颤抖着,几乎就要哭出声来,而后对着正在那里吃着东西的织田信子道:“信子,为父终于又见到你啦!”
一时间老泪纵横,流了满面。
日暮长川却是哑然了,此时的织田信子颇有些无动于衷的样子,手中还在撬着那薄薄的蟹壳,似乎她全然不在意面前这个老人是谁。日暮长川看着老人哀痛的模样,忍不住就要去劝劝织田信子,谁知道织田信子手中那小小的蟹壳,竟然是撬了良久,还是老样子摆在那里,倒是她眼中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泪珠一颗颗掉在盘子里,砸在了蟹黄之上,一片模糊。
日暮长川一时间愣在那里,他知道不是信子心没动,而是此刻她整个人凝住了,动作在心潮翻涌的时候变得缓慢了,一点点的像是要留住什么的样子。这不是拒绝,而是沉痛。她拒绝了所有的动作,只为了酝酿此时一串串晶莹的泪水和心中已经想过了千遍的思念。
那苍老的人站在桌前,怔怔地,嗓音颤抖着说道:“信子,难道你不认识为父了么?”他一双凭空伸出的手,不断地屈伸着,似乎还在觉得,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信子缓缓站起,眼睛在那老人的脸上看了许久,才是缓缓婆娑着满脸的泪水说道:“爹!”
这一刻,不再需要任何言语,脑海中一阵阵思绪翻腾之后。那老人眼珠子里噙着泪,缓缓道:“好孩子,我们回家!”
日暮长川在一边看着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该如何,只是整个身子呆在此处,愣愣的,这一刻他忽而觉得织田信子很幸福,因为不管她在外面消失了多久,都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哦,不,是一群人,因为在下一刻,另一个悲凉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妇女,她穿着吴服,面庞消瘦,但是看到织田信子之后,她的整个人忽而之间充满了光彩。
此时的织田信子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了,哭喊着跑到妇人面前,拥住妇人的身体,道:“娘,我是信子啊,我是信子啊!”那妇女听着这样的声音,一时间更是泣不成声,此刻这楼中更有很多人相顾叹息,内中隐隐的声音这样传来:“原来这是织田家不见了三年的女儿啊!”日暮长川听着这样的话,心中开始明白一切,这织田家在此处必然是个大族,想起那个在码头上的织田家驻守的房子和这个信子不用花钱就可以大吃大喝的酒楼……日暮长川开始有些明白了。织田信子一家在这当地决然有着极强的势力。日暮长川心中正在瞎想的时候,却是听见耳边一个声音传来:“请问这位先生是?”
日暮长川转脸一看,见是织田信子的父亲,此时的织田信子正躺在母亲的怀抱中盈盈哭泣,全然忘了向父母介绍自己这个夫君,日暮长川心中一痛,忽而想起自己现在的遭遇,身无分文,法力全失,家族遭难……可以说自己现在完全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日暮长川看着织田信子父亲身上那华丽的衣饰,不觉胸中一阵窒息感觉,犹豫着说道:“我……哦,我是遇见了……信子,便将她带了回来!”
织田信子的父亲一听此话,便知晓日暮长川乃是信子的救命恩人,一想到此处,心中一热,喝命手下快将日暮长川带回织田家的府第,好生谢他。日暮长川形如木头一般跟着那人走了,经过织田信子的身边的时候,本来想要伸手安慰一下织田信子,但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这一别,竟然皇皇有一天之久,在织田家的府宅之中,日暮长川发现自己对于织田家的猜测还是低了些,此时的织田家完全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家,日暮长川微微记得,幼年的时候自己的家族,鲜夷岛三族中的长川家族才勉强有这样的气势,依这般看来,这织田家族莫非是一个新进的大族?
日暮长川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鲜夷岛的了解全然没有多少,要是就以这样是实力去对抗那个河潮西田,怕是希望渺茫,并且此时的自己什么都失去了,又要拿什么去跟西田对抗呢?而织田信子,自己决然是不会让她卷入这场风波的!
日暮长川在这待客的厢房里徐徐转悠了好久,才是站在门口对那守卫说道:“我看你们这家族倒是颇有些势力啊?”
那守卫本是世代守护着织田家族,见日暮长川夸耀家族,更兼早知道日暮长川是族中恩人,便也不加掩饰,道:“那倒是,我们织田家族现今在鲜夷岛的东方也是颇有实力了,今后更恐怕是前途无量!”
日暮长川听了此话,心中暗笑,道:“我在这里呆了一日,可是还没曾见到我救回来的那位信子姑娘,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守卫笑道:“你这是想要领赏赐吧!不用急,我们族中式恩怨分明的,该给的赏赐只是时间问题,你看我们族中规矩也是甚多,小姐刚刚回来,我族中就聚集了诸多医师为她调理身体,更涉及聚集了诸多法师为她洗灵,还有更多的裁缝为她缝制新衣去除晦气,看看明日大概就能见到了,你切莫急躁,明日必然重重有赏!”
日暮长川点了点头,只是又在这厢房之中和院子里面转了几圈,只觉得亭台楼阁颇多,而周遭的环境却是十分寂静,想来这族中大概规矩甚多。日暮长川正在那里呆呆想着的时候,却猛听得一声暴喝不知道从何处传来,这声音之中更夹杂着几分藐视的感觉,吼道:“你们老爷有了女儿就忘了我们这些贵客了么?要知道没有我们天皇的庇佑,你们这大房子,家产从何而来……”
日暮长川听到这“天皇”二字,却是心中轰然一阵爆响!
“天皇?”
当今天皇不就是河潮西田么?
这一刻,所有的悲愤抑郁全部在日暮长川的脸上涌现了出来,只是他眉头深深动了几动,俄而怒然,最终却是压抑住了愤懑,轻轻走到那守卫的身边,假作闲聊之间,便知道那说话之人的来历了。
那是一队天皇亲兵,此行的目的便是前往神州之地送一些贵礼,来自天皇身边,自然作出一副傲然姿态,适才便敢在这织田家的府第之中大吼大叫。而恰逢织田信子失而复得,这几日怠慢了那些亲兵,自然便更是激怒了他们。
日暮长川再细细问了一些,便知道这些人所要送往的地方,却是那神州仙家之地北极剑门!!
“北极剑门!”日暮长川径自走回自己的厢房,想着这四个字,想起那嚣张的语气,顿时心中怒气盛然大作。方才所谈的对话当中更是知道这亲兵所居之地在此地厢房的北方贵客所呆的地方,而日暮长川救了织田信子,所以他自然也是贵客,所以那些亲兵所居住的地方和他竟然只有三墙之隔!!
日光如同浮游一般消失在了天际,黑暗会引起人的欲望和仇恨,在这样的夜晚,日暮长川早在熄灭了灯火,但人却并没有睡去,他坐起身子,在那床边发呆,往日自己决心报仇的一幕幕火焰升腾起来了,心中的压抑,在这样的环境中静静化作了手中的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他要复仇……
复仇……
凄惨的月光照亮了院子,黑沉沉的大地透露着湿气。一切都是阴沉的,阴郁的,怂恿着日暮长川的心。
日暮长川看着门口守着的那个守卫,转了个身子,绕到了厢房的小围墙边,毕竟是对待可人的围墙,它显得十分矮小,全是遮挡君子的,而仇恨让日暮长川并不再像是君子,一点都不像。他手持着匕首,轻轻攀上一面矮墙,越了过去,而后又是另一面,杀戮越来越近了,心跳在这一刻震撼着天地,然而气息却依然作出沉稳的样子。
这一面墙壁也过去了,所有幻想中的画面,满是鲜血的族人,充满腥味的故乡,和那些狞笑着的敌人,在这一刻犹如黑风中的一盏明艳大旗帜,不停地嚣张着。日暮长川心中狠狠想到:“这一切只是个开始,我会让他结束的!”
又一面墙壁翻越了过去,仇人的使者就在另一面墙壁之后。就是这一刻,已经近了,近了!!
然而月光却在这一刻阻止了一切,在那凄清的月光下,一面足有三丈的高墙阻住了日暮长川的脚步,是的,他们是亲兵,所以他们的围墙更高。
日暮长川停下了脚步,手中的匕首缓缓失去了光泽。
那一刻,泪水悲哀地流淌下来,原来今天的我,连这堵墙都过不去,那么日后又要我怎么去报仇?
这一堵墙,终于让一个人的心,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