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他叫于守业,是陆城一所学校的老师,然而他还有着另外一种身份——代号037,那是中统局赐予他的代号。在陆城刚解放那阵,兵荒马乱的,他并没有接收到有关特殊任务的指示,仿佛被中统局给遗忘了,除了那份白纸黑字、大红印章的委任状外,没有任何与中统局有关系的证据。恍惚间,他觉得所有的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么不真实,还有一种荒诞的味道。他为了让自己走出这样的梦境,在夜深人静时,撬开地上的砖,拿出委任状,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一遍遍地看着,甚至还用手狠狠地去掐自己的大腿,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又口干心跳地把委任状深藏在地砖下,然后只剩下惴惴不安的期待了。
他第一次接受到任务,是在一个夜里。
那天的夜晚和所有经历过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外面有风,吹得树木沙沙作响。后来,他听到有脚步声停在门前,接着“叭”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门缝里塞进来,落到地上。
他蹑手蹑脚地下地,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探出头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门外只有风响和满地的银辉。他怀疑刚才的听力,以为是错觉,当他关上门,就发现了地上的信封。他拾起信封,心“怦怦”地跳成一团。手电筒下,他看清了信上的内容,信是用小楷写的,内容如下:037,务必于10月1日前,赶到北京前门大栅栏旅店。具体任务到京后,有人安排。
信中没有落款,没有时间,尚存着一股墨香。他的手在抖,心在跳。作为代号037的特务,他还是第一次领受这样的特殊任务。孤独的他,此刻初次感受到自己并不孤单,原来还有和他同样肩负着特殊任务的人,在与他并肩战斗。此时,他有了种神圣和使命感。
他关掉手电筒,把那张散着墨香的信,揉成一团,塞到嘴里,用力地嚼着,最后狠狠地咽了下去。这时,他的脸上有了一层泪光。
当前的时间为1949年9月中旬,他就要去北京执行特殊任务了。那一阵子,人们都在议论着新中国的开国大典,**的1949年的10月1日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共产党知道,国民党也知道,老百姓们也都清楚。
他要去北京,首先就要到刘校长那里去请假。当然,他决不能说是去北京,那样敏感的日子,他去那里做什么?他找到刘校长时,刘习文正在看报,是那篇著名的文章——将革命进行到底。标题是大红的,刘校长见他进来,放下报纸,冲他笑了笑,然后关心地问:“小于老师,有事吗?”
他说:“我要去看一个朋友,想请几天假。”
刘习文校长很为难的样子,扶了扶眼镜,又挠了一下头说:“于老师,你不会不回来吧?”
刘校长似乎无意的一句话,让他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他此时的身份是老师,干吗不回来呢?这段时间,学校很不稳定,老师有的去投亲靠友,有的另谋职业,刚解放的陆城,有着许多的机会。来的来,走的走,学校很不稳定的样子。
刘习文校长见他很窘的样子,就笑了,他呷了一口茶道:“看朋友很重要,我还是希望你早点回到学校,我和学生们等着你。”
校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心平静了下来,冲宽厚的刘习文校长道:“那是自然,陆城是我的家。”
他又想到了那份委任状,委任状上明白地写着他是陆城的少将专员。为此,他必须在这里坚守、并战斗下去。
那天,校长还给他主动开了一张介绍信,介绍信相当于一张路条,上面盖着学校的印章。有了介绍信,他就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了。他把介绍信揣好,对校长说:“谢谢校长。”
校长在他身后又说:“于老师,早点回来啊。”
校长的声音和样子,仿佛是位家长,他就像是一个。他的心里有了一份感动。
于守业出发了。这是他作为037第一次执行特殊任务,忐忑焦虑自然是少不了的。他先坐汽车,又乘火车,终于赶在十月一号之前到了北京。他站在北京的街道上,揸着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一时不知自己要去哪儿。那封神秘的信上并没有交代他具体的任务,只让来赶到北京。他现在人已经在北京了,按照信上的要求,他应该去大栅栏旅店。
一辆三轮车停在他的面前,拉车的汉子热情地招呼道:“先生,您是住店还是探亲啊?”
不熟悉地形的于守业,只能上了三轮车,冲拉车的汉子说:那就住店吧。
他说出了旅店的名字,拉车的汉子喊了声:“走了您呐”——他就被拉到前门那家小旅店里,住下了。他在等待任务。
那张纸条是在夜半时分被塞进门缝的。
他是在第二天早晨发现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和在学校看到的相同,也是小楷写的。纸条上说,让他十月一号在天安门广场东南角,见机行事。
什么叫见机行事?他不知道十月五号会发生什么,他的任务又是什么?他搞不清如何见机行事。既然有人这么命令,他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一次,他没有焦灼和忐忑,也许是环境变了。他些从容不迫地把纸条撕得粉身碎骨后,一扬手,扔到了窗外。
他盼望着十月一号那一天,奇迹的发生。
十月一日,正是后来被人大书特书的这一天,于守业和北京的市民一样,一大早就来到了天安门广场的东南角。那里聚着数不清的陌生人,人们的脸上是欢欣鼓舞的表情,有的是为了看新鲜,袖着手,向前张望着。
前方就是著名的天安门城楼,城楼上插满了红旗。他试图在人群中发现熟悉的身影,就一个又一个地看过去,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周围的人大都是操着北京话的普通市民,他们凑在一起议论着,期盼着那个历史时刻的出现。
当伟人毛**,操着湖南普通话向世界喊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向广场四面八方时,整个广场达到了**,人们喊着、跳着,有人还激动地流下了泪水,一遍遍地喊着:新中国万岁—— 037在等待着,他的任务是见机行事。在这一历史时刻,他仍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可从始至终,也没有发现机会;没有机会,就不会有行动。
当中共领导集体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时,广场上响起风一般的掌声,那会儿,他以为机会来了。他想象这时的天安门城楼会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或者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几发准确的炮弹,落在人群里。这时,他就会跳出去,说不定自己的人就埋伏在人流中,一阵枪响,新中国就夭折在生命的摇篮里。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看到的是欢乐的海洋,和人群中灿烂的笑脸。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了。华灯初上,他孤单地站在天安门广场上,一遍遍地问自己:机会呢?没有机会,就不能行事。
他一直等了很晚,才怏怏地回到大栅栏旅店。后来,他三天都没有离开旅店,也没再有人给他传达新的任务。下一步,他不知何去何从?
三天后,无路可走的037,又回到了陆城。回到学校,他又是于守业了。
他回到学校便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校长刘习文在北京被捕了,刘习文是国民党特务,要在建国的庆祝大会上制造事端,被公安人员当场拿下。
于守业是在回到学校后的第二天得到这个消息的。一时间,他有些发蒙,难道自己收到的两张纸条,都是刘校长送来的?那刘校长会不会供出自己?一连串的问题一起闯进他的大脑,他一时呆怔在那里。
一个同事问道:“于老师,你怎么了?”
一连问了三遍,他才醒悟过来,苍白着脸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接着他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心里一遍遍地在想:我完了,我暴露了。
一遍又一遍地想了,他就又想:谁来救救我,我是037,谁来救啊。
那些日子里,他像梦游一样,身在学校,灵魂去不知飘向了何方。
他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被穿制服的人抓走了,一次次醒来,结果都是梦境。他躺在床上,如同一条即将干死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