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野人突如其来对营地的偷袭,王玥最先反应过来:是野人!她把这一判断告诉了高吉龙,高吉龙才下令开的枪。高吉龙并不想伤害这些野人,他只是想开枪把他们吓走,然而野人毕竟是野人,他们不知道子弹意味着什么,他们冲过来,疯了似的拼命厮打,被逼无奈,为了保护自己,士兵们才真正地射击起来。
每次宿营,王玥不知不觉地总是在离高吉龙很近的地方安顿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安全可靠,每天宿营,搭起的帐篷都很简单,说是帐篷,其实无非是几片叫不出名的宽大树叶依傍一棵树干围了,以此来躲避蚊虫的袭击,再拢一些柘叶当铺,便算安顿了一个睡觉的窝了。
宿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个窝,这么多天丛林生活,他们学会了许多,吉姆安顿自己的窝时,总是等待着王玥安顿好之后,他才开始搭建,这样一来,他就能使自己离王玥近些。于是,在大部分夜晚里,他们三人之间的窝,要么是一字排开,要么呈品字形,在这丛林里,成为一种微妙的景观。
吉姆也明显看出王玥对自己的冷淡,行军走路的时候,他总是喋喋不休气喘吁吁地和王玥说话,他独自说了很多,王玥很少回答,王玥从心里往外讨厌这个英国佬,另外她不说话的理由是保持自己的气力,剩下的时间,她只是一门心思地爬山。高吉龙就走在自己的前面,高吉龙似乎在有意为她在前面开路,横着的那些枝枝杈杈,总是被高吉龙砍断,为后面的人开辟出了一条路。王玥行走起来便方便多了。高吉龙有时把前面发现的野果子采摘下来,放在王玥的必经之路上。王玥明白高吉龙这是在照顾她。她每次拿到野果子就四处寻找高吉龙的身影,有时正好碰到高吉龙回头看她,她便会冲他笑一笑,她的心便慌乱得不行。她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感到脸红心热。
那一晚,她躺在自己的小窝里很快便睡着了,一天的劳累,再加上有高吉龙在她的身边,她睡得踏实而又安宁。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梦见在一片洒满阳光的草地上,只有他和高吉龙。高吉龙伟岸高大,一身戎装,在一点点地向她走近,她穿着一身裙纱,是雪白的那一种,她迎着他走去。阳光在他们周围蹦跳着,秋天原野的气息,使他们快要陶醉了。后来,他张开了双臂抱住了她,她浑身颤栗不能自抑,她在心底里呼喊了一声:天呐——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结果她就醒了,她一时没有在梦中醒过来,仍沉浸在梦的激动中。她果然被一个人紧紧地拥抱着,她都快喘不上气来了。是那男人的胡子扎在她的脸上,才使她清醒过来。高吉龙没有胡子,她开始挣扎了,她用力推开那人,那人一边气喘着一边说:
宝贝,我爱你。
这句英语,使她发现搂抱自己的竟是吉姆,她感到羞辱、气愤,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她用尽浑身的力气,一脚踢在了吉姆的裆上,吉姆低低地**了一声。王玥趁机逃离了吉姆的纠缠。
正在这时,野人嗷叫着冲了过来。
这一声嗷叫,使高吉龙也立即冲出了帐篷,野人射出的箭镞嗖嗖地在他们头顶飞过。刚才的惊吓,再加上眼前的变故,王玥觉得此时仍在梦里,她冲过去,抱住了高吉龙的手臂,高吉龙的手臂是那么粗壮而又有力,很快便让她镇静下来。以前,她在仰光的时候,就曾听过一些去印度贩盐的商人说过丛林里野人的故事,那时的野人离她是那么遥远,盐贩子们惊惊诧诧的叙述,她觉得是那么不真实,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
走入丛林这么多天了,她曾几次想起关于野人的故事,可他们从没碰到过野人,她开始怀疑那些盐贩子叙说的关于野人种种故事的真实性了。镇静下来的王玥,马上想到了野人,于是她喊了一声:野人!
这时,童班副的枪已经响了。
高吉龙拔出腰间的枪也准备射击,但听了王玥的话之后,他停住了。这时,野人已经冲乱了他们的营地,有一些士兵在野人的弓箭和棍棒下倒下了。高吉龙喊了一声:向空中射击。士兵们在没有接到命令前,都没有射击,这是纪律,他们听到高吉龙命令的一刹那,才开始射击,子弹贴着野人的头顶飞了过去。
野人仍横冲直撞,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万般无奈,子弹终于射在了野人的身上,最后他们动摇了,慌乱了,他们转眼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连夜清理战场时,王玥又一次发现了吉姆,吉姆的身体躲在树后,头扎在草丛里。王玥的脚差点踩在吉姆的头上。吉姆发现王玥时,仍惊魂未定地说:上帝呀,是不是日本人追来了。王玥冷笑一声,很快离开了他。
第二天,他们掩埋了战友的尸体,同时也把野人的尸体聚拢到一处,他们知道,野人还会回来为同伴收尸的。
这是他们进入丛林以来,第一次发现野人,他们看着野人的尸体,心里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些野人的身上,大都刺着很抽象的图案,长发披肩,身体短小,但四肢却极发达。他们久久地望着这些尸体,竟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味道,他们眼前的处境,又比野人强多少呢?
有几个士兵,望着这些野人的尸体,忍不住竟哀哀地哭了起来。这哭声,使幸存的士兵都红了眼圈。
他们后来还是出发了,他们又一次默默地上路了,他们辨别着北方,那里是他们的家园,他们向着自己家园的方向走去。心里却都是沉沉的,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下午时分,他们突然发现了情况。
走在前面的士兵,发现离他们不远的一片丛林里,树枝在动,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对话声。有了昨晚的遭遇,使他们警惕了起来,他们并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在高吉龙的指挥下,悄悄隐蔽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行人踉踉跄跄地从那片丛林里走出。看着这一行人,开始时他们以为自己又遇到了野人。直到他们看清那面旗帜,他们才真切地认出,这是他们的冤家对头,518大队。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碰到的不是野人,而是日本人。他们在丛林外,打了将近一个星期的阻击战,他们的对手就是这个518大队。那面膏药旗上,还留有他们射出的弹洞,此时那面旗却像一块擦脚布,皱皱巴巴,脏兮兮的,仍擎在日本兵的手里。日本兵的境况也不比他们强多少,但日本兵仍然顽强地行进着,走在这丛林里,他们仍然列着队,擎着那面队旗。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进入丛林这么多天,仍没有甩掉518大队,狭路相逢,他们又在丛林里相见了,高吉龙把子弹压上了膛,所有的士兵都把枪口对准了那一队鬼子。一场丛林战斗一触即发。
二
518大队,也称前园真圣大队。是日军对中国远征军作战的先头部队。大队长前园真圣是个缅甸通,因此,这支队伍,一直冲在最前面。刚开始,侵缅日军并不知道中国部队已经参战,和英军作战他们已经有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和经验,先是飞机轰炸,然后大炮开路,日军自从进入缅甸可以说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抵抗,他们一路杀将过来,英军望风而逃。日军入缅作战,可以说出乎意料地顺利。
没料到的是,日军在同古受到了中国远征军200师的顽强抵抗,血战了7天7夜,日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由于200师也是一支孤军深入的部队,没有受到英军的援助,远在其它地方的中国远征军又远水解不了近渴,后来200师在全军即将覆没之际,杀出重围,一路向中国境内撤退。
同古一战让日本人吃惊非小,他们一面调集大部队全面出击,一面更凶猛地利用空中优势对缅北的几个主要城市进行狂轰乱炸,他们想趁中国远征军立足未稳,把中国部队从缅甸赶出去,直至完全歼灭。
果然,中国远征军立足未稳,又没有英军的支援,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日军趁机穷追不舍。前园真圣大队就是这支穷追不舍队伍中的先头部队。
中国远征军慌不择路,被逼无奈决定撤往印度,寻机再战。在进入丛林前,东北营接受到了阻击日军追兵的任务,于是,高吉龙这个营便和前园真圣大队遭遇了。
高吉龙并不想和日军恋战,上级长官命令他们这个营抵抗两天就算完成任务,没想到的是,前园真圣大队抓住东北营死缠烂打,足足血战了7天,东北营才甩开前园真圣大队,连夜突围进入丛林,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大部队了,在生死之际,他们又转道向北,以死也要死在自己祖国的决心,向北进发,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们在这里又遇上了冤家对头前园真圣大队。
真是冤家路窄,那场阻击战让东北人阵亡了二百多名兄弟,在幸存的东北营弟兄们中,一提起前园真圣大队,他们恨得牙根疼。在那棵古老的大榕树下,淌遍了东北营弟兄们的鲜血。
十几支枪对准了前园真圣的队伍,在他们的眼里,前园真圣的队伍也不成其为队伍了。他们虽然也列着队在往前走,但从士兵们摇摇晃晃的身影看,他们也支撑不住了,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他们也一律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点也不比中国远征军强到哪里去。唯有那面旗帜,仍在告诉人们,这是一支来自日本的部队。
日军走到这里似乎再也走不动了,他们停了下来,横七竖八地躺在草丛里,那面日军旗帜,因为无风,湿乎乎地沾在一起,靠在一棵树干上。这是一支没有了战斗力的队伍,他们毫无戒备,仿佛生路已走到了近头。
高吉龙握枪的手有些颤抖,他没有马上命令自己的弟兄们射击。他知道,自己弟兄们的弹药已屈指可数了。重武器早就扔掉了,携带在他们身上的武器是杀伤力最小的那一种,又是短枪居多,昨夜和野人的意外遭际,使他们又损失了十几个弟兄,现在剩下的,除几个女兵之外,能战斗的不足十人。连日来,丛林已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别说打仗,就是走路喘气,也令他们力不能支。
附近的几个弟兄,不时地偏过头向高吉龙张望一眼,高吉龙也曾望过他们。他看见的是一种复仇的目光,同时也看见了死亡前的恐惧。他曾留心地数过日本人,他们也不超过20人,其中还有一个女人。他知道,那女人不是军人,而是一名军妓。
要是在以前,遇到这样一支毫无战斗准备的日本队伍,别说自己还有十来个能打仗的人,就是只有五个人,一个冲锋,也就把这十几个鬼子拿下来。但现在不行,他不能拿这些弟兄们的生命去冒险。
高吉龙又暗暗地数了数**里的子弹,不超过十发,他相信弟兄们身上的子弹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百发。他无法知道日本人的弹药情况,他不能冒这个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弟兄们严阵以待地伏在草丛里。他们不能白白地这么等下去,经验告诉高吉龙,在丛林里,时间就是生命,只有往前走!他们还有一个信念、一个目标,那就是一定要走出丛林,走回自己的国家。他们在这里和十几个鬼子狭路相逢,一时可以激起他们的精神,但这是暂时的,也许过不了多久,等弟兄们绷紧的那根神经松弛下来,他们便再也站不起来了。高吉龙在思谋着对策,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不远处的日本军旗上。他想到了自己的营旗青天白日旗。部队撤退时,他就让军旗官把旗收了,后来军旗官死在了丛林里,但军旗一直在他怀里揣着。军旗是一支队伍的象征,每次战斗前,他们都曾一遍遍地向军旗发誓,人倒旗竖,人在旗在。军旗是军人的灵魂。
想到这,高吉龙的心热了一次,他很快地从怀里掏出了那面军旗,他在身旁拾起了不知刚才哪个弟兄扔下的一截用来当手杖的树枝,他用树枝把军旗高高地竖了起来。
隐藏在草丛中的士兵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军旗,都一愣,他们一时没有理解营长的用意。高吉龙接着站了起来,用最大的声音下了一道命令:出发!
高吉龙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时,是在冒险,他不可能知道日本人发现他们之后将会做何举动,也许会向他们射击,也许会追过来,然后是一场短兵相接,再以后就会是两败俱伤,丛林里再也没有一个活人了。
高吉龙一直在让队伍走在一座山丘后面,只把旗帜高挑在空中,让青天白日旗在丛林中时隐时现。
猛然间,少佐前园真圣发现了中国军队的旗帜,他大叫了一声:巴嘎!他以为这是在梦中,他用劲地揉了几次眼睛,待明白无误真切地看清眼前的一切时,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手下的那些士兵们显然也发现了中国部队,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身边的枪,接下来他们就想:被中国军队包围了,完了!
他们伏在草丛中,静等着中国军队冲过来,也许他们会稀稀落落地放几枪,再以后他们就会被中国军队杀死,这片可恶的丛林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等了许久,却没有见中国军队杀过来,中国军队扔下他们向前走去,于是他们真的喜出望外了。
少佐前园真圣跪下了,少尉佐佐木跪下了,军妓小山智丽跪下了,所有日本士兵都跪下了,为了他们绝境中的逢生。他们用手捧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他们一律哭得哀婉凄绝,真诚彻底,丛林已经使他们的神经脆弱到了极限,于是,他们只剩下了哭。他们不能不哭,因为生,也因为死。
三
前园真圣大队迷路了,他们是追踪东北营而迷路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小小的一个东北营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丢尽了脸。
东北营阻击日军的时候,是直接和前园真圣大队交的手。前园真圣大队是日军的先头部队,前园真圣少佐立功心切,孤军深入,尾随着中国远征军一直来到了丛林边缘。他们本想死死咬住中国远征军的大部队,等待后续部队赶到,把中国远征军一举歼灭在丛林中。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追到这里,便遭到了东北营的拼命抵抗。
东北营刚开始埋伏在两个不高的小山上,和前园真圣大队一交手,日军便发现这不是中国军队的大部队,他们想一口吃掉这一支小股部队,于是先是炮轰,接着又调来了飞机,对那两个小山包进行轮番轰炸,一时间,丛林边缘一带,硝烟四起,血肉横飞,东北营死伤惨重;几番轰炸下来,前园真圣以为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催促士兵,向阵地上冲锋,结果没想到,东北营的火力仍然很顽强。
于是,又是炮轰。
这次前园真圣多了个心眼,没有正面进攻,而是采取了侧面迂回的战术,他想包围这小股中国军队,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一举歼之。这一阴谋终于得逞了,却一时吃不下这支中国部队。日军在围攻时,也死伤惨重。
在这种情况下,前园真圣反倒不急了,他觉得眼前这块肉早晚会吃到自己的嘴里,他一面指挥部队缩小包围圈,一面对两座中方阵地不间断射击。他想:中国军队断粮、断水,早晚有一天会不攻自破的。
前园真圣没有料到的是,中国军队在第二天晚上突破了他的包围。在他的穷追不舍下,中国军队全部爬到了一棵老榕树上,这棵老树方圆足有百米,盘盘绕绕,枝枝杈杈,矗在前园真圣面前,仿佛是一座小山。他眼睁睁看着中国士兵爬到了这棵大树上,转眼之间便不见了。
前园真圣没有意识到,此时他完全处在了被动之中,中国军队在暗处,他则在明处了。他还不知道,这棵老树已经构成了一方小世界,枝枝相连,叶叶相接,树干粗的,可以躺在上面睡觉,最好的还是在靠近丛林的方向,有一脉溪水正从树下流过,中间士兵只要弯下腰,伸出手,便能摸到溪水,如果不是战争,这方小世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
前园真圣自然没有放弃进攻,日军打枪打炮时,中国士兵一点动静也没有。等到炮声、枪声停歇了,日军再向这棵大树接近时,中国士兵开始射击了,日本士兵接二连三地倒下去。
前园真圣恼羞成怒了,他又一次下令把这棵老树团团围了起来,打枪、打炮自不必说。老树依旧是老树,枝繁叶茂,几枪、几炮使它不改昔日的容颜,它接纳了中国士兵。
没想到,一直僵持了七天七夜,前园真圣大队三百多人,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他天天发报请求援军,就在援军告诉他明日即可赶到时,中国士兵神出鬼没地跳下树,钻进了丛林。
前园真圣自从入缅作战以来,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羞辱,一气之下,他率残部也追进了丛林。没想到,他竟迷了路,中国军队不知去向,他带领着百十个士兵,无头苍蝇似的在丛林里越转越迷糊了。
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有饿死的,也有病死的,日本人中国人一样,陷入了莽莽原始丛林的包围之中。
不知行走了多少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前园真圣眼看着就要走上绝境,首先崩溃的不是他们的身体,而是他们的神经,没有人能够相信,他们会走出丛林,他们暂时的生存,只不过是暂时延长他们的生命罢了。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了中国人。惊惧之后,他们复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他们感动得哭了。在那一刻,他们没想到要向中国人进攻,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中国人会向他们进攻。当他们看到中国士兵绕道而行时,他们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了。
这是他们相互之间的一种默契,在这之前,自从走进丛林,他们没有见过同类,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是远离人间烟火的孤独,这种孤独一点也不亚于对死亡的恐惧。
两支绝望中的队伍,一对敌人,就这么在丛林的绝境中不期而遇了。
当日本人看着一行中国士兵举着旗帜,在他们不远处走过去时,日军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他们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这一段时间,他们时时产生这样的幻觉。待他们确信这一切不是梦幻时,他们站了起来,看着中国士兵一行人一点点消失在丛林里。
他们看到中国士兵的那一瞬间,他们被深深地震撼了,他们从中国士兵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这是怎样的两群人啊。
那一晚,宿营的时候,两支队伍又一次不期而遇了。中国士兵露宿在一个山坡上,日本人则露宿在另外一个山坡上,他们中间的距离也就是百米之遥。两支人马终于走到了一起。
高吉龙在宿营时,安排了一个哨兵,哨兵姓王,名叫老赖。老赖以前当过胡子,到了部队之后仍一身匪气,打起仗来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为人也仗义,能把生死置之度外。鉴于这一点,高吉龙让他当了名班长。王老赖一个班的士兵早就死光了,只剩下了王老赖一个人。王老赖这些天一直在念叨着那些死去的士兵,他一个个说着那些士兵的名字,仿佛他们没有死,王老赖似乎在点着他们的名字,在分派战斗任务。
高吉龙分配他当今晚哨兵时,他愉快地服从了。在东北营里,他最佩服的就是高吉龙,当初他从一名胡子参加了队伍,就是冲着高吉龙来的。
那一晚,高吉龙发现,日本人也安排了一名哨兵。那个哨兵背靠在一棵树上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们。
王老赖则坐在地上,腿上压着枪,子弹自然是上了膛的。王老赖坐了一会,便感到十分困倦,于是他用劲地咬了一次自己的嘴唇,一缕腥咸涌出,王老赖知道自己的嘴唇破了,但仍是困得要命,他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于是就骂:
操你妈,小日本!
来吧,冲过来吧,老子的硬**等着你们呢。
老赖还骂:**你他妈小日本,我替东北的男人**你们的娘。
老赖的声音骂着骂着就小了。接着他又念叨着士兵的名字:
小德子,李狗子……
人们在他诵经似的念叨声中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高吉龙第一个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王老赖早就睡着了,一缕口水在嘴角流着,枪却仍放在腿上。接着他看见坐在树下的那个日军少尉也睡着了,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枪自然紧握在手里。
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四
军妓小山智丽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根树棍站了起来。她随前园真圣大队进山前,那身颜色绚丽的和服,早已破碎得不知了去向。她此时穿着一套士兵衣裤,上衣穿在她的身上又宽又大,显得她本来就单薄的身子更加瘦小。那条又肥又大的军裤,膝盖以下先是被树枝撕得条条片片,后来她干脆用刺刀把膝盖以下的部分割了,于是她一双腿的下半部便裸露着。
她是被天皇的圣战精神感召而来到军营的,圣战开始的时候,她还在富士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里读书,天皇的声音通过各种媒体响在她的耳边。那一年她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女,被天皇的圣战精神鼓动得流下了幸福的泪水。那时有很多学生报了名,男学生报名,很快便穿上军装出发了。同时也有不少女生报名,她刚开始不明白天皇召女人人伍是何用意,她以为也要拿起武器,参加全民族的圣战。那时,全日本的男女青年都被一种激情鼓噪得寝食不安,她自然也报了名。她来到了军营中,同她来到军营的还有许多女人,这些女人大都很年轻。她们来到军营后,却没有发给她们军装,而依旧穿着她们的和服。
后来部队开出了日本,开向了东亚战场,她们便也随着分到了联队。队伍离开日本后,她们才明白天皇征召她们的用意。有许多女人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她们寻死觅活,有的干脆跳到了海里,让翻卷的海浪吞噬了她们清白的生命。那时的小山智丽还不谙世事,她倒没有感到受欺骗,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份恐惧大多来源于生理上的。
那时的小山智丽被分到了前园真圣大队,随她一同来到前园真圣大队的还有几名女人。前园真圣接见了她们,后来前园真圣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其他女人则被分配到了士兵中间。
随着队伍进入缅甸,接着战争便爆发了,队伍开始有死去或负伤的士兵。那一刻,小山智丽不再恐惧了,圣战的激情战胜了她的恐惧,她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把自己的身体献给这些出生入死的士兵,他们为了圣战,生命都不要了,她的贞操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很快爱上了少佐前园真圣,因为在进入丛林之前,她只属于少佐前园真圣一个人。
前园真圣入缅的时间要比大批部队入缅的时间长许多,他是随铃木敬司大佐先期潜入缅甸的,一段时间下来,前园真圣少佐成了缅甸通。刚开始与英国人作战,他们从没遇到过真正的抵抗,日本部队可以说是攻无不克,每攻下一座城镇,部队都要庆贺一番。缅甸的女人一时间也成了日军的战利品,缅甸女人和缅甸宝石一样,漂亮新鲜,士兵们把强奸缅甸女人当成了一种骄傲。前园真圣少佐似乎对小山智丽不感兴趣,只对缅甸女人感兴趣,隔三差五的,总有士兵送来年轻漂亮的缅甸女人。因为她是属于少佐的,因此,每晚睡觉时,勤务官总把她送到前园真圣的房间。在前园真圣大队,前园真圣是至高无上的,其他官兵没人敢动她一个指头。
缅甸女人却深深地伤害了小山智丽的自尊心。在这之前,前园真圣从来没有碰过她,她睡在他的身边,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前园真圣没有要她,这大大出乎她的意外,因为在这之前,其他那些女人在白天的时间里,都被勤务官命令居住在一处,她和那些女人一样被很好地保护起来,直到晚上她们才各自分开,为官兵们去服务。刚开始,那些女人的样子都苦不堪言,有个叫一达公子的小女孩才十五岁,她悄悄地告诉小山智丽:昨晚她为五个士兵服务,疼死了。
看着一达公子痛楚的表情,她曾暗暗庆幸只为前园真圣少佐一个人服务,况且这种服务又是有名无实。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不懂男女之间的事故,在圣战精神的鼓动下,她只想献身这些英勇作战的官兵。
她没想到的是,前园真圣一直没有要她,却一次次要了缅甸女人。每次有士兵给前园真圣送来缅甸女人,他从来不拒绝,却把她赶到另外一个房间里睡觉。她被少佐冷落,这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她要献身给英勇无畏的前园真圣少佐。她觉得只有这样,才无愧于自己的责任和精神。
在一次缅甸女人离开少佐之后,她径直来到了前园真圣的房间,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他的被筒里。她一把抱住少佐,少佐的身子湿漉漉的,她说:你要我吧。
前园真圣动了一下,想挣开她的拥抱。
她又低低地说:我不比那些缅甸女人差,我是个好女人。
前园真圣听了她的话,终于伸出手,在她的背上轻抚了一下,接着她又听到少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少佐,她感到自己全身灼热,她希望能用自己的热情唤起前园真圣对她的爱。她还不懂得什么是爱,她把责任和义务当成了爱。
前园真圣并没有要她,她有些失望。后来她拿过前园真圣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前园真圣的手下,就是她那对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
她又说:少佐,你要我吧,为圣战献身我愿意!
她说完这句话,少佐动了一下。手上突然用了力,捏得她差点叫了起来。她以为少佐会要她,结果仍没有。
最后,她真的死心塌地爱上了少佐。她觉得少佐也爱上了她。因为爱,他们行走在这原始丛林里。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献给了绝望中的士兵。只有这样,她觉得才能拯救这支迷路的队伍。
昨晚,她又一次把自己献给了两个士兵。不知为什么,越是饥饿、绝望,那些士兵越想拼命地要她。
士兵在她的身上说:我要死了。
士兵还说:我们迷路了,再也走不出去了。
她听了士兵们的话,流出了伤心、绝望的眼泪。
士兵越是绝望越是折磨她,她承受着这种折磨,她想把自己彻底献给这些士兵,以此减轻他们的绝望感。
小山智丽发现中国士兵的那一刻,她差点疯了,她真想扑过去,去撕去咬那些中国士兵,是中国士兵让他们迷了路,使他们来到了死亡的边缘,她恨中国士兵,恨所有日本军队的敌人。
她嚎叫着想要冲过去,是前园真圣少佐制止了她,还抽了她两个耳光,才使她清醒过来。此时,她摇摇晃晃地走在队伍中,她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死了。茫茫林海,漫无边际。
中国士兵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也在行走,他们在朝同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