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回进京,才是第二次。京里没甚朋友:符弥轩已经丁了承重忧,出京去了;北院同居的车文琴,已经外放了,北院里换了一家旗人住着,我也不曾去拜望;只有钱铺子里的恽洞仙,是有往来的,时常到号里来谈谈。但是我看他的形迹,并不是要到我号里来的,总是先到北院里去,坐个半天,才到我这边略谈一谈。不然,就是北院里的人不在家,他便到我这边来坐个半天,等那边的人回来,他就到那边去了。我见得多次,偶然问起他,洞仙把一个大拇指头竖起来道:"他么?是当今第一个的红人儿!"我听了这个话,不懂起来,近日京师奔竞之风,是明目张胆,冠冕堂皇做的,他既是当今第一红人,何以大有"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景象呢?因问道:"他是做甚么的?是那一行的红人儿?门外头宅子条儿也不贴一个?"洞仙道:"他是个内务府郎中,是里头大叔的红人。差不多的人,到了里头去,是没有坐位的;他老人家进去了,是有个一定的坐位,这就可想了。"我道:"永远不见他上衙门拜客,也没有人拜他,那里象个红人?"洞仙道:"你佇不大到京里来,怨不得你佇不知道。这红人儿里头,有明的,有暗的;象他那是暗的。"我道:"他叫个甚名字?说他红,他究竟红些甚么?你告诉告诉我,等我也好巴结巴结他。"洞仙道:"巴结上他倒也不错,象我兄弟一家大小十多口人吃饭,仰仗他的地方也不少呢。"我笑道:"那么我更要急于请教了。"洞仙也笑道:"他官名叫多福,号叫贡三,是里头经手的事,他都办得到,而且比别人便宜。每年他的买卖,也不在少处。这两年元二爷住开了,买卖也少了许多。"我道:"怎么又闹出个元二爷来了?"洞仙道:"这位多老爷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吉祥,我们都叫他做祥大爷,是个傻子;第二个叫吉元,我们都叫他做元二爷,捐了个主事,在户部里当差。他父子两个,向来是连手,多老爷在暗里招呼,元二爷在明里招徕生意。"我道:"那么为甚么又要住开了呢?"洞仙道:"这个一言难尽了。多老爷年纪大了,断了弦之后,一向没有续娶。先是给傻子祥大爷娶了一房媳妇,不到两年,就难产死了。多老爷也没给他续娶,只由他买了一个姨娘就算了。却和元二爷娶了亲。亲家那边是很体面的,一副妆奁,十分丰厚,还有两个陪嫁丫头,大的十五岁,小的才十二岁。过了两三年,那大丫头有了十七八岁了,就嫁了出去;只有这个小的,生得脸蛋儿很俊,人又机灵,元二爷很欢喜他,一直把他养到十九岁还没嫁。元二爷常常和他说笑鬼混,那位元二奶奶看在眼里,恼在心里。到底是大家姑娘出身,懂得规矩礼法,虽是一大坛子的山西老醋,搁在心上,却不肯泼撒出来,只有心中暗暗打算,觑个便,要早早的嫁了他。后来越看越不对了,那丫头眉目之间,有点不对了,行动举止,也和从前两样了,心中越加焦急。那丫头也明知二奶奶吃他的醋,不免怀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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