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焚香住进了离倦宫之后,耶律只骨就再也没怎么来过。应该说,或许今天焚香才是真正在这皇宫里第一次见到耶律只骨。已经是一身皇帝装扮的他,一身富贵打扮,比起之前商人的模样,更是添了几分霸气。焚香坐在她对面,实在是瞧不出来这男人竟然是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人。不论是从个子体型,还是心智上来说,焚香都不得不承认,耶律只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存在。
“你在看什么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我看了。”
扪心自问,耶律只骨自然是喜欢焚香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可是就是因为她平常都不曾这么做,突然这么一弄,反而是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从这一点来看,从他身上多少还是可以找到点十六岁少年的影子的。
“没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其他,焚香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一句。就拿起了旁边的花茶聊起了其他事情。耶律只骨笑了笑,只道敢这么搪塞他的人,普天之下怕只有陆焚香一个了,所以他并没有往心里去。只不过焚香的这种胆大妄为,倒是让一边的侍女念飞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耶律只骨将注意力放到了端茶出去的念飞身上,嘴边的笑意依然未减。
“怎么样?这个拨给你的宋人宫女还不错吧。”
焚香瞟了她一眼,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句话,表达出自己对于辽人欺负宋人的不满。
“是啊,到我这里来,也算是让她从苦海里出来了。”
耶律只骨闻言摸了摸鼻翼,倒也没说什么。转而他便放下了茶杯,与焚香并排坐到了软塌上。焚香下意识地想躲开,到底还是因为身体不便,索性就懒得动了。可是她略显僵硬的身体,却透露出了她的心思。
耶律只骨上下打量了一下焚香,视而不见她的逃避,将她的自我保护也一并忽略掉了。
“今晚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焚香一愣,赶忙回过头来看着耶律只骨,却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迹象。虽然焚香这一阵子心里都在做这样的准备,可是事情真正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她却真正害怕了。
耶律只骨见焚香半天没吭声,只是盯着他瞧,并没有觉得恼怒,反而是觉得滑稽多一些,索性就坐得更近了一些。
“之前就说好的。你要替我找出宝藏来,可是这件事情只能够低调行事,所以,我就只好住这里了。”
只骨敲了敲桌子,好像是在说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焚香斜睨了他一眼,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早就已经将耶律只骨臭骂了一顿。只骨见焚香没吭声,就知道她是妥协了。他赶忙对站在一边的青河招了招手,吩咐了她几句。青河答应了之后,转身就掀帘出去了。
“你和她都说些什么了?”
因为是用的契丹语,焚香也没有完全听懂。她就是担心耶律只骨是吩咐得一些让他们都撤干净之类的话,这才装作无所谓似地问了一句。
耶律只骨倒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大大方方地回了焚香的话,他对陆焚香,向来都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哦,没什么。巴尔帖还候在外头呢。我叫他今日就先回去休息,不用管我了。反正对我来说,也不用起个大早去赶朝政。”
说着,耶律只骨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青河正好拿了些东西走了进来,具体是什么也没看清楚。既然耶律只骨是说让青河去找巴尔帖,那些东西就一定是巴尔帖给的没错了。想通了这些,焚香也没有太在意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只是将心思放在了与耶律只骨的对话上。
“你不用去上朝?”
焚香问这句话,根本就是条件反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也真是,都不想想当初为什么自己能够进到这里来。说到底,不就是耶律只骨想利用这个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孩子来夺权么。现在大权都还把持在太后的手上,就算耶律只骨去,也是个被迫让人垂帘听政的主儿。按照耶律只骨的个性,这种朝堂不去也罢,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所以,对于这句问话,耶律只骨压根儿就不打算答。就让陆焚香一个人去自我检讨去,等她检讨得差不多了,耶律只骨也更衣完毕了。焚香抬头再看他时,他已经将披在外头的黑色毛皮大袄给脱了下来。里头只不过穿了几层单衣,焚香看这都冷。
“来,咱们就寝吧。”
耶律只骨说着,不由分说就将焚香拽了起来。焚香顾及有外人在,还有身子的不方便。只得由着他胡来。直到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内房,侍女们放下了几重纱帐以后都退下了,焚香才真正翻脸。她一把撇开耶律只骨的手,径直坐到了一边。
“你若是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倒是可以着手来为我解开谜题了。”
耶律只骨仿佛并没有看到焚香的推拒,在焚香自己看来,耶律只骨的脾气根本就是好得可怕。好像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生气一样。面对这样的合作伙伴,焚香明知道自己一定要节制,因为他们二人早晚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对方的忍耐就让她忍不住有些得寸进尺。
焚香叹了一口气,心思千回百转,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话语听起来也比之前要温柔看了。
“拿来我看看吧。”
她伸手接过耶律只骨手上的布包,打开来时,不免双手一颤,就连脸色都变了。
“你怎么了?”
耶律只骨一皱眉,就要上前去查看她的情况,却被焚香避开了。
“不,我没事。只是一下子见到自己家里的东西,真是感慨良多。”
焚香咬了咬唇,说出来的话几乎都可以以假乱真。耶律只骨的眉头依旧未解,却并没有再去追究这话的真假。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焚香现在并不好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焚香的情绪似乎有些平复下来了。她张开那张被自己揉皱了的绣品,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再见芙蓉渠,而她现在手里拿的,竟然正是当初她藏在邹家的那一幅。焚香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这一层芙蓉渠,鼻间似乎飘过一阵血腥味,那是正耀的血。
焚香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恶心,赶忙将那芙蓉渠扔到一边,自己则跪坐在地上呕吐起来。耶律只骨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的反应,只以为她是妊娠反应太剧烈,一时间也慌了手脚。
“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耶律只骨蹲了下来,就连芙蓉渠都忘了检起来,心里只是记挂着焚香的身体。他的手刚放到焚香肩膀上,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力气,就立马将之挥开了。
只见焚香深吸了一口气,依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站了起来。
“我没事。皇上,您是要让焚香作什么。”
耶律只骨愣愣地瞧着焚香,虽然她对他依旧疏离,却又好像比之前更甚。耶律只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只得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
“朕让你依照约定,用阳绣将这层芙蓉渠里的几行字给绣出来。你办得到么?”
这是第一次耶律只骨在于焚香对话的时候自称朕,平常他对于焚香,就连称呼一个朕字都显得于心不忍。然而这样的呵护,焚香从来视而不见,自然也不知道失去的可惜。
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正耀与这幅芙蓉渠之间的联系之外,别无其它。所以当耶律只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就当是同意了,眼光随之便落到了那副芙蓉渠上。
“……时间已晚,我们睡吧。”
耶律只骨本来很是懊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焚香这般没落的模样,所以心里有什么不快的地方,一时间也不好说出来。无奈之下,只好避而不谈。
焚香听到他这么说,并没有答话。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与悲伤之中走出来。她只是默默地蹲到地上,捡起那团被他们遗弃在地上已经很久了的绣品,依旧以沉默对待耶律只骨。
坐在床沿边上的耶律只骨忽然站了起来,看了焚香好一会儿,便一手扯开珠帘气冲冲地出去了,期间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若不是念飞大着胆子近来看,估计焚香还是会坐在地上。
“娘娘,您怎么了?”
念飞见状,大惊失色,赶紧将焚香扶到了床上。焚香刚一落坐,眼泪就掉了下来,几滴打在了念飞的手上,还有的便滴在了芙蓉渠上,就算焚香想将它抹干净也抹不掉。
“娘娘,您……您和皇上……”
念飞见着她这副样子,禁不住有些着急了。在念飞的追问之下,焚香仍然一字不答,只让念飞去以为她是和耶律只骨闹别扭了。自己则转头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只求自己能够就这么睡过去。可是手里握着的那一团芙蓉渠却还是刺痛了她的心,这种痛,就这么无声地落着泪,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