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正言怎么都没想到,江南的秋天竟然也可以这么热。仿佛是老天发怒,定要将在人间作恶无数的世人个个堕入地狱之中,受炮烙之刑,至死方休。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双眼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可是不管这样无意义的动作重复多少次,他都没有办法摆脱掉视线之前的这一片黑暗。
邹正言一皱眉,索性便坐起了身子。
“重仪,重仪!“
烦躁的呼唤声让任何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仆人都暗叫不妙。
“……少爷。”
“掌灯。去二少夫人那儿。”
重仪趴伏在地,听到邹正言突然来了这么一道命令,虽然心里替焚香担心,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领命去做。
自从焚香不请自来以后,邹正言便在当天将她带出了吴家,囚禁在了邹家在江南省城的院落里。屋子离邹正言的房间并不是很远,所以只不过是几步路便也到了。在这间特殊的房子前面守着的两个彪形大汉,也都是邹正言从邹家带过来的。
“少爷。”
两个下人借着灯光一瞧,竟然是邹正言,赶忙就让出来一条路。邹正言一声不吭地让重仪将自己引到了房间里。这还是重仪跟着邹正言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再见到陆焚香。此时此刻的她,沉静如一汪见不到底有多深的清水,又像极了这静谧的夜。平日里他最爱的桃花杏红,反而是一身素色,让人看得有些心慌。
邹正言一进了屋里,便一声不吭地在一旁坐下,自此以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重仪只觉得这间房间里头的气氛很是凝重,即便邹正言此时此刻不开口,重仪心里也清楚得很,这里已经不是他可以呆着的地方了。
房门一开一合,房间内便只剩下了邹正言与陆焚香,还有放在他们脚边上的那只灯笼。那上面写的一个诺大的邹字,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说出来是谁救的你?“
邹正言的语调很平静,相比于那一天的暴怒,简直是判若两人。
”答案你都知道了。何须再问我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焚香无所谓地笑了笑,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张素颜更是被这昏暗的灯光衬托得我见犹怜。自从她被邹正言关在这个小屋子里开始,她便已经很久没有打扮自己了。惟有这衣衫,穿得素净整洁,惟有这长发,依旧梳理得一尘不染,不见任何杂乱。
沉默,再一次地侵蚀这个屋子。明明关紧了门窗,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微风,将这烛光残影,摇曳生姿。邹正言瞧着这个灯笼,焚香也在瞧着这只灯笼。忽然邹正言抬起了头,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好不让这危险的东西或者力量伤到弱不禁风的焚香。
“陆焚香,就算邹正行死了。你还是邹家的媳妇,既然是有夫之妇,就要守妇道。这点道理,你总明白的吧?“
焚香听到这句从牙缝里头蹦出来的话,忽然笑了。明明知道邹正言正在发怒的边缘,却还是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瞧,好让他看到他嘴边挂着的微笑。
“自然是知道。有什么问题么?“
焚香话音刚落,室内已不再平静。邹正言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灯笼,纸质的灯笼罩连着蜡烛一起蜷缩在墙边燃烧着。下一秒,他已经走到了床边一把抓住了焚香,扯开了她的衣襟。焚香的左肩忽然便暴露了出来,隐约还能够瞧见肚兜的衣带,也是歪斜着躺在一边。
”你做什么?“
说焚香不怕,那是假的。现在的邹正言已经让她越来越看不透了,可是焚香的直觉却在不断叫嚣着,她十分肯定,现在的邹正言一定什么都能够干得出来。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也不需要再解释什么。如果正行没有出现,他是邹家的当家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换句话说,焚香的生杀大权,是在他的手上。
正因为如此,焚香才会感到害怕,怕自己保不了一份清白等正行回来。也正因为如此,她又不得不让自己镇静。一点点地露怯,就会让他们输得满盘皆输。她一个人倒不要紧,可是焚香却从知道了长亭真正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便打定主意不让他再回到天地之间全无安身之处的痛苦日子。
”干什么?你问我干什么?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不知道么?既然是邹家的媳妇,还是守活寡。那你告诉我,你肩膀上的守宫去哪儿了?它是去哪儿了?“
邹正言的眼睛有些发红,愤怒的视线总是在焚香的脸上与脖颈间游弋,看得焚香胆战心惊。
“……自然是给了该给的人了。邹正言,若我告诉你,我给了邹正行,你会不会怕啊?”
焚香笑着,突然就双手勾住了邹正言的脖子。果不其然,她在邹正言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复杂飘过。只见他立马甩开了焚香,将她丢到了床上。
“你就是这样勾引那个穆长亭的么?与其这么疯癫过活,不如好好想想,等我把你带回了邹家,你可怎么息事宁人!”
说罢,邹正言便转过头去,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方。哪里知道平日里对他沉默寡言的陆焚香,今日话却特别多。他回头在看向她的时候,她早已经又坐在了床沿边上,身子朝内侧着,衣衫不整的模样,却并没有显得有多狼狈不堪。
“总而言之,今晚上你总归是进了我房间了。我看这天也快亮了,等会你从这儿出去,邹家的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对老夫人说我没了守宫?当然可以。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大概会把你也一起拖下水吧。”
焚香笑了笑,状似无所谓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衫。邹正言面色一沉,冷笑道。
“那倒是要瞧瞧,是我母亲信你,还是信她这个唯一的儿子。”
“我想你搞错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你母亲相信我的鬼话,只不过我是想在你要继承邹家的这个节骨眼上弄点锦上添花的事情,让曹家人也多关心关心你这个女婿罢了。别无其它。”
焚香一转头,见邹正言的脸色气得有些发青,忽然心里很是痛快。到了这时候,她竟然也渐渐不记得害怕为何物了。只见她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又走到邹正言身边,将自己整个人都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哥,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我大叫着不要碰我,会不会有人闯进来呢?”
她的手指沿着邹正言面庞的轮廓滑动,可是还没有到下巴处,却被邹正言甩开了。不止是她的手,连带她整个人。待焚香再抬起头的时候,邹正言早已经走到了门口。只见他用手指了指跌到在地上的焚香,这才推门离去,只留下一堆已经烧成灰烬的灯笼残渣与之做伴。
倔强的焚香,直到门再一次被锁上,她才回复了本来的状态。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抱成一团,就这么坐了一夜。迷迷糊糊间,她脑子里想的念的,都只有那么一个男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