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陆焚香存在的陆家布庄,就好像是缺少了灵魂存在的行尸走肉一样,上到陆老夫人,下到陆家布庄里的每一个仆人都好像是缺少了什么一样,每天都活在陆焚香离家出走的阴霾之中。短短几个月,似乎足够可以将一个富足美满的家弄得分崩离析,更可以让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于性格。对于小袖来说,就是这样。
为了能够不让陆家变成一团散沙,小袖自焚香离开之后,一力承担起了管理陆家内务的职责。她自问继续控制住陆家布庄已经不是她的能力范围,可是她却可以代自家娘子好好打理这个陆家,等她回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刚稳定住陆家的大小事务的时候,陆老夫人却彻底跨掉了,不仅仅是身体健康,还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神智。小袖心急如焚,找了好几个大夫看过,最后钟老先生的一句话几乎将她给带进了地狱。
陆老夫人所得,怕是失心疯。她会渐渐忘掉身边所有的事情,对熟悉的事情的记忆也会模糊起来。如果不是经常在她面前出现的人或事,也许就连陆焚香,她都会忘掉。更别说小袖这个只是伺候人的丫鬟了。
小袖在这样的残酷事实之下,顶着诸多的压力对已经神智不清的陆老夫人悉心照顾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可是接连几个月的重压,仿佛已经再让她承受不住。一直不曾回应过重仪爱意的小袖,突然在某一天便答应了重仪的求婚。也许,这是她所选择的逃离方式,也是现下最顺理成章,最为直接的逃离办法。可是重仪却并不介意小袖这么利用他,又或者说,他是心甘情愿被她这么利用。
这一日,离小袖随重仪离开浣纱镇还有七天的时间。他们二人的行装打理得都差不多了,小袖便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陆老夫人进药的时间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
“老夫人,该喝药了。”
小袖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小声哄着那个正坐在藤椅上发呆的老人家。现下添烛少爷不在身边,她也就没有怎么太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充分说明刚刚她已哭过。
陆老夫人双眼无神,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声,先是疑惑地抬头瞧了瞧小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女孩儿是在哪里见过。现下只要是她见过的女子,她都只会叫一个名字。就连将她伺候得无微不至的小袖,也不例外。
“香儿,香儿……”
老人迷茫地瞧着小袖,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像极了撒娇的孩子,紧紧揪着小袖的衣衫,不让她离开一步。看到老夫人这样,小袖心中悲伤的情绪更是压不住了。眼眶不自觉间便更红了一些,她怕自己的眼泪掉进药里,惹得这药汁苦上加苦。所以她只好将手上的药碗捧给站在一边多时的吴妈,自己一个人跑到房门边上去抹眼泪了。
站在外屋的当儿,内屋里老夫人像小孩一般撒娇的含糊语言断断续续地传来,让小袖心如刀绞。吴妈为老夫人喂完了药,安抚老夫人睡下后,才慢慢从内屋里走出来。见小袖正靠着门廊发呆,忍不住一阵心疼。
“孩子,辛苦你了。”
小袖闻言,赶紧回过了头来。
“吴妈妈说的是哪里的话……小袖以后不在陆家,还要请吴妈妈好好照顾老夫人了。”
“那本来就该是老奴份内之事,小袖啊,倒是你……真的是要走么?”
小袖低着头,沉默了半晌。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不走又能怎么样,小袖真的是已经尽力了。守着陆家庄的这些日子,我才真正明白了,娘子过得有多苦。”
说到这里,小袖的眼泪又忽然掉了下来。吴妈妈看着心里难受,一脸复杂表情的她默默上前将小袖轻轻揽在了自己怀里。
“吴妈妈,小袖真的不是故意要逃避。只是没有娘子在这儿,小袖呆得太苦了。”
从小到大,自打小袖懂事开始,她就一直伺候在焚香身边。虽然陆焚香贵为陆家的掌上明珠,只要是陆家的少爷老爷,都很是宠爱她。但是她对于小袖却没有一点小姐脾气,更不曾让小袖受过委屈。甚至于在小袖犯错的时候,焚香都不曾按照陆家太不近人情的家规来责罚过她。
焚香总说,小袖对她来说,是金兰姐妹,是要相处一辈子的朋友。昔日的话犹言在耳,可是人却已经不在身边了,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再见,也犹未可知,这怎么能够让小袖受得了。
吴妈妈听着小袖的肺腑之言,欲言又止。最化为轻声一叹,只得低声安慰。
“小袖,你也不要这么自责。若是你能够在邹家那儿跟着重仪活得安逸,快乐,我想,不管焚香娘子在哪儿,都会为你感到高兴了。”
二人正在说着话,忽然一个小丫头便敲门进来了。
“大丫环,主房大少爷过来了。说是指名要见您。”
小袖擦了擦眼泪,听到宣文的名讳,并没有之前那般激动,反而是愈发地平静了。她默默点了点头,不带任何的抵触情绪,在又叮嘱了吴妈妈几句之后,便跟着那个小丫头往会客厅去。
吴妈妈倚靠在外屋,直到再也看不到小袖的身影,这才关门进内屋。案几上,那碗药汁依旧放在那儿,纹丝不动。当吴妈伸手去拿那碗药的时候,躺在床上似乎是在休息的老夫人睁开了眼睛。
“老夫人。”
吴妈妈赶忙低声行了个礼,屋子里很安静,更为安静的竟然是陆老夫人本人,不见任何疯癫的模样。她侧头瞧着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吴妈妈,忽然坐了起来。
“小袖走了?”
“是的。听说是宣文少爷过来了,估摸着是想趁着小袖还没有出嫁,好好来看看她。”
吴妈妈的回答惹来陆老夫人的一阵冷笑。
“好啊,就让小袖去见吧。我想给陆宣文的那些钉子,都让小袖去给。去吧,趁着添烛回来之前,你把这儿都收拾好。我要好好休息一下,等下次一睁眼,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陆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半掩着鼻子向着床内再一次躺下,似乎很是讨厌这药味。吴妈听着这样的命令,虽然早已经麻木,但是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想到蒙在鼓里的那些无辜的孩子,吴妈妈的心就像是喝了这碗药一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