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来吴家来得特别早,所以当焚香与长亭二人驾车回去的时候,也不过是在下午。街上的人可多,热闹得很。虽然没有汴京城那样的繁华,却也是有另一番风味的。
长亭慢慢悠悠地赶着马车在这人群之中穿梭,其实一直在等着焚香会好奇地探出头来让他停下,因为在他心里,陆焚香就应该是这副模样才是。
可是一直到了客栈门口,焚香都一直没有动静。长亭站在马车旁边等了一阵,这才小心地掀开帘子察看。原来,焚香在路上遭就已经睡着了,就连马车已经停下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弄醒她。
长亭瞧着她沉睡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焚香之所以这么疲累,都是为了他。
“香儿,香儿醒醒。”
长亭趁着没人的时候,一溜烟地爬进了车里,将焚香抱进了怀里。轻柔的动作只是让还在梦中的焚香吟哦了一阵,并没有完全清醒。长亭低头瞧着她,手指已经抚上了她的眼睛下部阴暗的部分,轻轻揉搓着。
“香儿,醒来了。咱们到了。要睡也不要在马车里阿。”
长亭哭笑不得,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焚香的身子。这一回,焚香总算是有了些大的动静,微微皱了皱眉头,突然就睁开了眼。见自己睡在长亭怀里,倒没有去躲,反而是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我睡着了。”
焚香叹了一口气,说了一个事实。
“我睡了多久了?这是到哪里了?”
抬头望向长亭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有些模糊。所以她下意识地微眯着眼睛,像是猫咪一样。
“我们到客栈了。可是我在外头怎么都叫不醒你,没办法,只好上车来叫了。”
听到长亭这样冠冕堂皇的回答,焚香忽然笑了出来。
“行了吧,说这么好听。那你又何必这么抱着我呢?也不怕被人瞧了去。”
被焚香一点破,长亭愈发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见焚香又在犯困,忍不住就用手摸上了她的头发。
“是不是和吴家人谈得很累。”
焚香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长亭一眼,复又闭上。
“倒不是累,只不过是要应付吴家娘子的胡搅蛮缠,我有点力不从心。也搞不清楚是我老了,还是她没长大。”
其实真正算起年龄来的话,吴知秋说不定还要比焚香大一岁。且不说吴知秋尚未出嫁这件事很是奇怪,让焚香最意外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吴家娘子的这个刁钻脾气仿佛还停留在了豆蔻年华那一会儿。焚香受着的时候,不仅不觉得有一丝恼怒,反而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又哭笑不得。和吴知秋对起话来,就好像是在安抚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一样。
“当然是她还没长大了。可不能这么说自己,我会不高兴的。”
长亭一笑,接话倒是干脆得很。正在这时,焚香忽然坐了起来,撩开了车窗帘子往外扫了一眼。
“好了,看看你是停的什么地方。车水马龙的,咱们可怎么下去。”
“那就再等会儿,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问你。进了客栈,反倒是不方便了。”
“哦?”
焚香诧异地望了长亭一眼,带着几分妖娆挑逗的神色。
“好啊,你要问我什么事我真是好奇得很。不如说来听听。”
“……你果真是把阳绣签给了吴家?”
长亭沉吟了良久,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一句话。焚香慵懒应对,半个身子依在了他盘起来的双腿上。
“嗯,不然呢?不给他们点肉,他们怎么愿意收留咱们两个。还又是给身份,又是提供庇护所的?”
“……香儿……你为我,断然不要做到如此地步。”
长亭低着头,虽然焚香没有抬起头来瞧他,单只是这样看着焚香的侧面,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沉默,带着些尴尬与凝重的气氛在车厢里蔓延开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焚香竟然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推开了长亭,径直就要往车厢外头走。
“香儿!“
长亭以为她生气了,求饶似地叫了一声。焚香端坐在车门前,还没有挑开帘子,更没有回头。
“我没生气,就觉着你这性子实在是烦。谁说全是为了你?陆家这般对我,我心里也是有怨言的。你大概不会明白吧。“
说着,焚香素手一伸,让这被隔绝在外的光亮与喧闹的声音一齐涌入到这小车里来。在长亭还在适应这强烈的光线的时候,车厢内又是一暗。她早已经掀开帘子出了车厢。
……
是夜,吴知秋的房间内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知秋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却并没有胆子将这个客人赶出去,因为他正是她自己的亲哥哥——吴复。
”怎么,你还在赌气不成?“
吴复进屋有好一会儿了,一口水没得喝不说,吴知秋坐在一边也不吭声。不知怎么,平常他是习惯了吴知秋的无理取闹,可是人跟人真是比不得,一与听话懂事的陆焚香接触了,他对自己妹妹的这幅脾气就愈加不待见。
“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里不满意了。说出个道理来,别总是耍横闹脾气的。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必呢?”
吴复见吴知秋不吭声,语气就加重了些。果然见着知秋木偶一般的表情又乐些震动,吴复心里一阵冷笑,他还不清楚她?什么万念俱灰,什么绝望都只可能是装出来的。可是到头来是该怪谁让她有了这幅脾气呢?除了怪他自己惯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陆焚香说什么你们俩兄弟就答应什么。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看到漂亮女人,就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就想顺了别人的意。”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同意陆焚香的意见,是因为她说得在理,考虑得周到。反倒是你,总是那么针对别人做什么?现在她陆焚香也算是陆家的半个敌人,那门和我们肯定就应该是朋友。你不要总是带着成见去看人家,之前吴家与陆家的那些恩恩怨怨,也跟她……”
吴复还没说完,吴知秋却突然抢白道。
“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以前的那些陈年旧事讨厌她。”
说完这句话,吴知秋就完全闭了嘴。怎么都不愿意再说一句。吴复到底是个聪明人,刚开始时有些摸不到头脑,可是沉默了一会儿,他就把事情给想明白了。
“原来,你还在想邹正行。可是这又和陆焚香有什么关系?”
想通归想通,这事情说起来也很是好笑,吴知秋对这种好笑的事情认真,就更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你气她嫁给了邹正行?你是当真的么?谁都知道,邹正行是个名副其实的鬼丈夫,陆焚香嫁过去多少年,就守了多少年的活寡。难道你还想替她受这个罪不成?”
吴知秋的眼眶红了。思绪一下就回到了几年前,她爱邹正行爱得如痴如狂的岁月。那时候她才不过十四岁,邹家二少爷亲自上门来提亲是让吴家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她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老大的不愿意,最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跑到了大厅悄悄看了看他,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喜欢上了自己的这个未婚夫。
“知秋,哥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什么。能不能请你别再去想了,以前你念想那时痴,现在你去念想,那便是傻了呀。”
吴复摇了摇头,心里禁不住有些责怪自己当年的莽撞。若不是年轻气盛,若不是急功近利,又怎么会让妹妹当作联姻的牺牲品,为的就是换得邹家人的支持,早日让吴家重振声威。现在想来,邹正行的商船出事或许真是吴家列祖列宗显灵,让他悬崖勒马。那个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邹正行其实根本就不屑于与之联手,只不过是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如果没有邹正行的失踪,这个吴家宅子还在不在,有没有易主还真是个未知数。
“……若不是当年正行出了事,就该是我坐上邹家二少夫人的位置,而不是她陆焚香!”
知秋咬牙切齿,手帕都快要揉烂了。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是当初我们与邹家的那些事情,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透露给陆焚香。她不像你,她有脑子。如果你想让吴家一败涂地,那你就说吧。”
吴复看着在她手里拧得没了原来模样的帕子,心里就一阵烦乱,也懒得再和她争辩什么,径自站起了身,吩咐了几句话之后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