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房门,长亭与焚香一眼就瞧见了老人正坐在窗边抽着他的烟杆,房间里头因为并没有打开窗户,显得有些烟雾缭绕。焚香皱了皱眉头,硬是把那几声咳嗽忍了回去。
老人家并没有回头瞧他们俩,光是听到开门声音,就知道大概是他们两个来了,于是他便将下巴往哪茶几处扬了扬,示意他们两个人坐下。
焚香倒也乖巧,既然摸不准老人家到底对自己这个徒儿的媳妇中意还是不中意,便尽量地表现得中规中矩。老人让他们两个坐下,她便赶忙拉着长亭坐到了一边,根本就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两个年轻人刚落座,老人总算是将注意力从烟袋放到了他们二人身上。慢条斯理地收好烟杆之后,就直接和他们谈起话来。
“怎么样,长亭,是不是都和你说了。”
焚香虽然低着头,也知道这句话是冲着她来的。急忙便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个答复。
“嗯,说了就好。说了之后,你还愿意呆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了。”
老人家似乎对于焚香肯定的回答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叹了好几口气,这才继续说到今天来找他们的主题。
“焚香啊,今儿个说是说找你和正行,其实就是来找你的。他这个棒槌,和他商量了不顶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够为他多张罗,出谋划策又值得信任。”
听完老人家的话,焚香带着些捉弄又小人得志的心思看向了一边的长亭,果不其然,这男人的脸上堆满了各种色彩,表情更是古怪。似乎早就知道焚香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取笑他,他也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且还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将焚香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焚香连忙低下头来,却还是不服气地暗地里掐了他手心一下。
这一掐确实很疼,可是因为有师傅在,长亭又不好造次,只好忍着疼,将眉头筑得更高些,硬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师傅,承蒙抬爱。这么瞧得起焚香,但凡有什么事焚香能做到的,便一定会去做。更何况,是为了您和长亭呢?”
焚香并不习惯叫长亭为正行,怎么听着怎么变扭。所以虽然他师傅老早已经改了口,她还是坚持叫他长亭,或者呆子。不管哪一个,总要比邹正行这个名字要来得好。
“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藏着掩着了。之前我不让正行去找你,又不让他靠近郑州那一块地方。全然是不希望他被邹家的人碰到,你也瞧见了,之前他可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就算是硬把他塞了回去,说不定要比和我呆在外头死得还快。现下倒是不一样了,虽然之前邹家的事情没有记起来多少,这一身功夫总算是恢复了。也记得自己是个邹家人,所以……也是时候回去了。”
老人家的这项决议一出,焚香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并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反倒是当事人邹正行自己,一下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张了半天的嘴,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焚香见状,赶忙又将他拉了下来。
“你做什么呢?师傅这么考量自然有他的想法,总归是对你好的。难道回你自己家,你还怕了不成。”
这么教训完长亭之后,她又转过头来对长亭的师傅笑道。
“师傅,您有什么想法,但凡便说了吧。还是那句话,长亭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在焚香能力范围之内,便一定会做到。”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老人又将烟杆拿了出来。从他抽烟的动作上来看,似乎他也很紧张。焚香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心里却在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
“……当初带着正行东躲西藏,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那个害他的人,大概就在邹家。”
焚香眉间一动,忽然抬头望向了老人。
“师傅您所指的,可是长亭的大哥,邹正言?”
“……没错,就算他不是主谋,也是同谋。不然那一天在浣纱江上的船舶失事爆炸,怎么都是说不通的。”
在老人对于邹家与正行的了解来看,正行对他大哥的感情可不比正言对他。正行确实是个聪明人,他大哥邹正言拼命隐忍的野心他自然也看在眼里。可是长久以来,邹正行对正言却一直都是表现出充分信任。如果说一件事情邹正言是嫌疑人之一,那么正行就一定会先去怀疑别人,直到万不得已的状况下,才会去调查邹正言。
正因为邹正行对于哥哥的这种眷恋与迟疑,才会让他在六年前一步又一步地走进邹正言所布置的死亡陷阱,而不自知。
只不过,这也只是老人的猜测,并没有证据。别说正行自己记不得当时船舶爆炸的具体情况,就连焚香对于这样的猜测都抱以保留态度。
她当然清楚邹正言有多想得到邹家家主的位置,也知道邹正言对敌人下手有多狠。可是焚香的直觉却在告诉她,邹正言断然不会是狠到这种程度的人。可是一想到正行那晚上对自己的坦白,焚香又不得不开始怀疑起邹正言起来。
如果说正耀的死亡和正言脱不了关系,那么当初他对正行下手,也是符合逻辑的事情。只不过这样的事实未免太残酷,逻辑说得通,情理却说不通。
老人见到焚香低头不语,眉头紧锁,便知道她正在想着他说得那些话,便轻声咳嗽了几声,示意自己还有其他话要讲。
“……现下邹家这几年的情况,也只有你一个人清楚。想让正行正大光明,毫发无伤地回去,就不能没有你的帮忙。焚香,就你对邹家的了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达到这个目的。”
焚香闻言,先是看了看长亭,见他有些木讷,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这才回了老人家的话。
“邹家这几年,人丁凋落。正行失踪了,正耀也意外身亡。说实话,如果正行继续这么躲着邹家不回去,过咱们的隐世生活,等到大姐宜君一放手,家主怎么都会是邹正言了。这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可是,若是正行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去……”
说到这里,焚香又瞧了长亭一眼,见他身型微微一震,脸上却没表现出多少不冷静,看样子,她要说什么,他也已经想到了。只不过在信与不信之间,他选择了不相信。
“如果正行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去,以前的事情我说不好,可是照我对邹正言的了解程度,现下他是一定不会放过正行的。所以咱们在堂堂正正回到邹家之前,必须要找到能够支持咱们的靠山。最好是邹家信得过的人,或者可以牵制住邹家生意的人。我这么说,师傅可明白?”
老人到底是老江湖,还没等长亭有什么表态,脑筋已经七转八回过了好几套方案了。忽然他灵光一闪,一个主意便上来了。
“老朽自然明白你说的事个什么意思,要找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难。只不过今非昔比,以前正行在邹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让他们帮忙,并不难。现下是境况不同了……锦上添花的事情做得多了,又有几个人真会去雪中送炭呢?”
老人说着,双手一拍。几声清脆的响声,让在场的三人心里都觉得沉重。
“……邹家的生意我市熟悉。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郑州那儿,会有这样的人。若说能够与邹家匹敌的,自然是李家,可是现在那个当家李尚,诡计多端,又娶了正行之前的未婚妻。他与正行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却也从这些事情之中可以管中窥豹了。”
焚香突然握紧了长亭的手,力度很是大。
“长亭和我说的事情我都记着呢,当初既然是他带兵围剿了我和长亭一起隐居的村寨,咱们就只好先将他和邹正言看成是一路人,不可信。至于那个尚雨诺,我保持保留态度。从她对正行的旧情来看,她自己是会帮这个忙。可是我不清楚她在尚家的地位,又能说的上几分话,还有她是不是对自己的丈夫惟命是从。这些关键的判断基准,咱们都不清楚。郑州这条线,师傅您还是别想了,想想其他的地方。”
焚香洋洋洒洒的几句话,说得长亭有些目瞪口呆。而长亭的师傅却是充满赞许的连连点头,这么多日子以来,长亭见到师傅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惊喜而又满意的笑容。
“好娃娃,我还真没看错人。”
老人指了指焚香,忍不住便下了这么一句赞许。焚香羞涩回应,只觉得愧不敢当。
“行了,你也别谦虚了。有你在,我还真是可以少操不少心。”
老人将烟杆放在一边,双手便随意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双眼在这一对小夫妻身上扫来扫去。
“你啊,和你家妻子好好学学。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家总要回吧?想要回邹家,就必须知道怎么去保护自己,怎么去算这本说不清道不明的人际账,你明白吗?”
长亭默默点了点头,面上表示知道了。可是手心里还是出了一堆汗,焚香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便知道他的菩萨心肠在大战之际又开始泛滥了。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并没有被老人看去,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些只有焚香能够全懂的话,或许在他看来,只要有焚香这么一个能懂的人在长亭身边就够了。更何况这个人的忠心程度,他根本就不用去担心。他们两个人的生死与共,几番波折终成连理的过程,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嗯,看样子咱们就只有一条路走了……去找钟家人。”
“钟家?”
焚香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笑道。
“确实是好计策。不如让我先去探探风。”
“行啊,不过不急了这两天。你先下去吧,我和长亭还有些话要说,先给他开开窍。”
老人和蔼起来,小孩子心性重。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特意冲焚香眨了眨眼睛,焚香扑哧一笑,也不管长亭有多舍不得,果真就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屋内,自己则帮着婉婉去张罗谪仙居几个大男人的饭食去了。
门刚一关上,老人便凑到了长亭身边。
“正行,你是不是还没和她说陆家的事情。”
长亭一筹莫展地摇了摇头,既然没吭声,老人就当他在说是了。
“哎,那就先什么都别说了。这孩子太苦了,陆家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她,她怎么受得住?再看看吧,你要好好待她。”
“知道了,师傅。徒儿会的。”
老人的吩咐果然让长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极其严肃地向师傅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决心。老人家这才放心地挥了挥手,自己又含着烟杆坐到了原位上。
“行了,那就去吧。让老朽一个人静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