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阵子,焚香觉得脚有些酸疼,手腕也被宣文捏得有些痛。便索性站在了原地,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往前走了。哪里知道宣文只是停了一小会儿,又要拉着焚香往前去。
“表哥,你放手啊。”
焚香吃疼地叫着,宣文却应声捏得更紧。
“宣文表哥!”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焚香猛地一挣脱,果然便将宣文的手给甩开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连焚香都觉得尴尬。可是宣文却一点应该有的反映都没有,像是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儿,也不回头看她。
“宣文表哥,你给我说句实话。婉啼被人揭发,你到底知不知道内情。”
焚香看着这样的背影,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些他不愿意听到的话。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似乎陆家正在经历的事情,更让她感到了害怕。
再多的沉默,也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宣文咬紧了牙关依旧没吭声,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抬头望了一下惨白的月光,忽然有些后悔应了焚香的要求将她带过来看陆婉啼。那样的女人,死有余辜。焚香根本就没有必要为陆婉啼的自食其果感到伤心。
“……我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早就知道了。”
焚香说罢,兀自叹了一口气。可是宣文却被她这冷不丁的回话给彻彻底底地惊到了。只见他猛地一转身,本来洒落在焚香身上的月光也被他遮得严严实实。
“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宣文没有否认焚香话里的内容,却也没有承认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么绝密的事情,不应该有太多的人知道。更何况像焚香这种已是深居简出的妇人,更应该淡出这场角逐。
焚香咧了咧嘴,摆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她或许是想向宣文微笑的吧,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强颜欢笑的能力。无奈之下,焚香抬起手来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是谁说得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向你表明我的立场,有些事情虽然并不见得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至少在婉啼被人丢戒律所之前,我就已经有所耳闻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到了这步田地。”
说到这儿,焚香忽然向前几步,来到了宣文身边,特地压低了声音说着之后的话。
“看样子,婉啼根本就没有供出起良来。”
“陆婉啼自己做错的事,和起良有什么关系。”
宣文淡然回应着,反映之快实在是在焚香意料之外,他防备的模样更是让焚香感到了寒心。
“表哥,我不是要怪他什么,更不是要抢什么。你大可以放心。我所希望的,只不过是起良与婉啼平安无事,仅此而已。”
焚香话已至此,可是陆宣文对他的防备与猜疑却更加明显。他紧紧抿着唇,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沉思之间,似乎还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焚香,只是每次他瞟过来的时候,都会发现焚香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似乎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她都不愿意放过。对着这样的眼神,宣文莫明间感到了一阵烦躁。他胡乱地挥了挥衣袖道。
“别这么瞧着我。”
“……我只不过是在等一个答案,好或者不好,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或者,点头摇头也可以啊。”
“陆婉啼是死是活,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得算。香儿,你这话说得可没意思。”
宣文似乎有些生气了。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反观焚香,倒是出奇的冷静。只不过她眼里的波澜谁都没办法读懂。被人猜中心事的宣文心乱了,而焚香的思绪也平静不到哪里去。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或许正像自己所猜测的那样,陆婉啼的东窗事发是与宣文脱不了干系的。而宣文的目标也并不在陆婉啼,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将陆起良给击垮。如此一来,整个陆家布庄便彻彻底底是属于他陆宣文的了。
“……总而言之,她断然是不会陷起良与不利之境地的。这件事情说不定到了最后,也就成了婉啼一个人背。她之前负气嫁到王家,跟着那个不上道的病秧子过的那几年,已经受了不少罪了。我不想让她在娘家都要讨这种苦吃。更何况,她已经嫁给了王家,要怎么处置她,都该王家的家主点头。而王家现在当家的,是喜雨。表哥,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事实上陆婉啼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其实都在你,不是么?”
焚香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将事情一一点破。可是她竟然可以将话说得如此圆滑,可见焚香几乎是知道事情的全部的,包括宣文的如意算盘。思及此,宣文忍不住便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只觉得这种无所遁形所带给他的,不仅仅只是无力而已。
“香儿,你是不是在怨表哥?”
宣文温温柔柔地问着话,焚香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要怨你?当初我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陆家布庄,那时候留下了多少问题,我自己心里是有数的。现下我被邹家的人遗弃了,也是你力排众议敞开陆家的大门让我回家。宣文表哥,虽然你不说,给我的信也少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的。你对香儿的好,香儿都明白。”
焚香的眼中忽然有了泪水慢慢溢出眼眶,滴落在地上。
“宣文表哥,能不能让香儿再任性一次。看在咱们两小无猜一起玩耍长大的份上,就放过起良与婉啼这一次吧。他们现下除了离开陆家庄,也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么?”
宣文轻轻扶住了焚香的肩膀,似乎是想止住她的抽泣。哪里知道当有一个宽厚熟悉的怀抱做依靠时,焚香哭得更是不能自已。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曾几何时,陆焚香竟然变得如此脆弱了。当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鬼丈夫时,她没有哭。当她与穆长亭一而再再而三的分离时,她也没有哭。正耀死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瞧着他的手掌滑落,她也不过是落了几滴泪。
现如今,她却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似乎被压在心底的这几年积压的眼泪都在慢慢复苏,就等着今日倾巢而出一般。焚香的眼泪濡湿了宣文胸口一大片,宣文却并没有躲开。
“……傻妹妹,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还是那么傻。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人是会变的呢?看清楚一点好不好?宣文哥已经变了,起良哥也已经变了,婉啼她也已经变了。你知道么?”
焚香拼命摇着头,只觉得平日里温润的陆宣文,今日说出来的话是那么刺耳。刺耳到她不想去听,更不想去想。
“这根本就不是我要不要放过他的事情。是陆婉啼愿不愿意放过陆家庄。她人是进来了,可是她心却不死。不管是王家和陆家,她都想要。陆婉啼从小到大都喜欢着起良,可是那小子却一直都看不到。现下和人有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你以为这件事是可以轻易过去的么?不会的!如果给陆婉啼喘息的机会,她一定会转过头来置你于死地。浣纱江畔的事情,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焚香一愣,虽然之前对于与申屠不弃做交易的陆家内贼有万般猜测,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金兰姐妹陆婉啼?!
“……她就这么恨我……”
焚香有些绝望了,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是哭得太多,还是打击太大让她头昏眼花。宣文并没有回答焚香的呢喃,有些事情根本是无法用言语安慰的。此时此刻焚香心中的孤寂,便是其中之一。
她被人背叛了,而且一下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这两天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似乎让焚香已经渐渐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宣文一把抚着几乎要跌坐到地上的焚香,看着她涣散的眼神,心里便是一阵疼惜。
“你别想了。真可以饶了他,我定然会饶了他。王喜雨那儿,也可以由我去做说客。只是……他们能不能放下,不是我所能够左右的了。”
在宣文说话的当儿,焚香早就已经哭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听到宣文的承诺,除了说谢谢,实在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见到这样失控的焚香,宣文终究把后半截话给憋了回去,张罗着让小袖将焚香安安稳稳地送回了陆家庄,自己却又在小院里小站了一会儿之后,折返到了戒律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