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正言虽然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浣纱镇,却果真遵守了诺言,没事就会在碧云镇里好好呆着,为的就是等待焚香的登门拜访。也不知道是不是悲伤会让一个人的感官和思想都变得迟钝,从他和焚香的那几次闲聊来看,焚香似乎都没有察觉到弥漫在陆家的一丝凝重的气氛,现下看似已经尘埃落定的邹正言对于这样的气氛再熟悉不过。若不是因为邹正耀的死,或许他现今也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沐浴着,只不过并不是为陆家,而是为邹家。
这种气氛的名字,便叫做争夺。
现下已近深秋,江南又连续下起了雨。秋天的雨水冰冷而又来得急,常常会让过路行人措手不及,冻得瑟瑟发抖。而邹正言便很是喜欢观察这样的人生百态,仿佛别人的狼狈与惊讶,别人的喜怒哀乐都是能够娱乐他的最好的玩具一样。
现下已近夜晚,邹正言也并没有回碧云镇,也没有去焚香家里,而是在那一幢艳歌曾经寄居的小阁楼里,坐在窗边,看着深秋的镇北。正当他眯着眼睛,欣赏着那些小贩与过路人匆忙地躲避落雨的时候,室内突然有了轻微的响动,那是开门的声音。
接着,有一个人迈着稳健的步伐向他走来。
“少爷,水中仙拿来了。”
邹正言听了那人的答复,并没有回话。按理说平常这时候重仪将酒拿来以后就会自觉退出去,继续留给邹正言一个足够品味他人人生的空间。可是这一次,重仪却并没有移开脚步的打算。他就那么低头站在那儿,似乎是在等着邹正言开口。
终于,这不平常的动静让邹正言转过了头。
“怎么了?还有事?”
他心里知道,邹家现下只剩下他一个还能够打起精神来做事的人,当然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往往都是重仪通报一声,他便放下酒杯去了。
重仪已久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门边慢慢走进房间中心里来。房间里没有点烛火,邹正言自然也瞧不清楚他真正的表情,只是觉得重仪的脸上今日带着些难色。
“少爷,王夫人想要见您。都找到这艳歌楼来了。”
虽然艳歌已经去了汴京成了最当红的花魁,邹正言回到江南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这废弃的艳歌楼买了回来,成了他的私人场所。装装改改,倒也成了一栋不错的酒楼。一楼用来做酒楼生意,第二层则留给他自己。
反正邹正言当初买楼并不是为了缅怀什么,或者是为了赚钱。全然是因为艳歌的房间位置太好,让他可以远眺又可以近观。一个人烦了累了的时候,就可以躲在这里喝酒想事,谁都找不到。
可是哪里晓得,今日却出了个例外。
邹正言听到有人找他,一时间都没有反映过来,眉毛微微上下挑了一下,酒都忘了喝。
“王夫人,哪个王夫人。”
重仪一抿唇,心里奇怪邹正言怎么问这样的问题。毕竟在这江南,能够钻山大洞锲而不舍地找他的,除了王邹氏陆婉啼,还能有谁。
“就是碧云镇王家的大媳妇,王邹氏。”
“呵,还真是让我意外。”
邹正言说着,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阴晴不定的脸上也让人瞧不出来他真正的情绪。这一下,重仪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可是又不能就这样陪着自己的主人干站着,等了半天见邹正言没有下文,他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
“少爷,是打发人走,还是让她进来啊。”
邹正言想了想,忽然唇边勾起一抹笑。
“行了,让她进来吧。就算你打发她,她也不一定会走。再说了,我还想看看,她又准备闹什么幺蛾子呢。”
说着,他便转身又坐到了窗台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室内的房门又打开了,这一次站在房中央的,果然是一美丽妇人。
“……你在看什么。”
邹正言没看她,陆婉啼并没有觉得奇怪。可是每次她若有事来这里找他,总可以瞧见他瞧着窗外。实在是让她觉得好奇。这邹家的大少爷,还真是奇怪的紧。
“没什么。不过是在看人。”
邹正言难得会正儿八经地回别人的话,特别是陆婉啼的话。看来他这几天心情还是不错的。
“怎么,你找我有事?”
他转过头来望着陆婉啼,这个时候后者已经将盖在身上的斗篷拿了下来。邹正言见她张了张口,似乎要开口说什么。
“邹大少爷,您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邹家少主的位置了,在这里本夫人还真是要道贺一声。”
“陆婉啼,你这不是害我么?我弟弟可刚死不久,你这么说,就不怕有心人将之传了出去,弄得邹家的人对我全都有所芥蒂?你可别忘了,没了正耀,还有正行。还有邹宜君呢。”
邹正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平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死人都算了进去。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似乎已经让邹老夫人完全失去了理智,她一边派人来查找那天闯进邹家内院的亡命之徒,一边又发疯一样地加大了搜索邹正行的力度,这一次正言来江南,就是想要静观其变。必要的时候,作出必要的事情。
陆婉啼被人送了这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还是在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堪。和邹正言打交道,这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就不要和他谈生意。
“呵呵,大少爷可真会说笑。婉啼哪里敢害大少爷,只不过婉啼现在和大少爷一样,也有一个难关要渡,就是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同舟共济了。“
陆婉啼这么一说,邹正言忽然笑开了。还是那种大笑不止的笑。
“陆婉啼,我没听说吧?同舟共济?你竟然对我说这个词语?好,好。”
被邹正言取笑,陆婉啼仍旧没什么反映。依旧一幅谈生意的模样。只见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邹正言。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又不是陆家人,更不是陆宣文。相对的,我不是邹家人,我更不是邹正行。所以,咱们完全是可以走到一起去的。毕竟,你有你的办法,我也有我的人脉。或许咱们两个合作,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一席话说出来,渐渐让邹正言止住了笑声。
“……怎么,听起来,好像你是要陆家。”
陆婉啼含笑,默默点了点头。这是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目的,她与邹正言都知道。只不过,她的努力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根本就不爱她的陆起良。所以,邹正言沉默了。半晌才幽幽说道。
“我听说,陆起良是要和其他镇子上的大家族定亲了。你难道不知道么。”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总而言之邹正言好心提醒了这么一句。
“他不会这么做的,只要我帮他弄到了陆家。他还会和其他人定亲么?”
陆婉啼仰头笑着,笑颜如花,可是邹正言默默瞧着这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心里却生出了一丝寒意。
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