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明眼人都知道,邹老夫人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却并不是真想听曹伊人的辩解,甚至于她能够侥幸逃过一劫的可能性都极其渺茫。可是被痛打一顿总比从此被赶出邹府,揣着不知道哪天会被曹府发现她回了本家的秘密而也把她赶出去的担忧,惶惶不可终日的过活要强得多。
然而这么点简单的道理,曹伊人却不懂。这丫头的心很野,却也是曹良玉纵容出来的。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是与不是,走与不走。并没有什么中庸的颜色。也难怪邹正言在娶了曹良玉进门之后,三番四次地要求自己挑选几个机灵的奴婢给良玉,真正原因倒不是他说的那些,而是这个曹伊人,除了心气适合在大家里头呆着以外,其他方面都是孺子不可教的状态。像邹正言这么懒得的人,自然是喜欢重仪这般一点就透的下人,不会拖后腿,出事还会自己抗。可是曹良玉却偏偏不肯,这也是邹正言越发疏离她的一个原因。以此可见,也瞧得出来邹正言这个人有多么地阴晴不定了,喜欢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对他来说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可是这样的感觉一旦形成,却是根深蒂固。
曹伊人被带上大堂来的时候,几乎是被一个力气大的老妈妈拖着上来的。这个老妈妈面无表情地将曹伊人往堂上一扔,行了个礼便出去了。焚香认得这个老人家,似乎就是四个大管家中资格最轻但是又最为狠厉的一个,平日里管着邹家的家法与祠堂,是专门奉上头的命令责罚做错事的下人们的主儿。
看样子,曹伊人昨晚上就已经被扔进了邹家的法堂里,也不知道是过了什么样的一夜。曹伊人刚被扔到大厅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这么冷冷瞧着她在大厅中间发抖蜷缩着身体,直到她自己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另外一个地方,慢慢抬头来打量四周的时候,大厅里才有些响动。
只不过,这响动还是出自曹伊人本人。她抬起头来的第一眼,就瞧见了曹良玉。伊人先是诧异地盯着她瞧,似乎怕曹良玉只是个幻影,尔后又变成了死死地盯着,似乎有许多说不出的怨,这样的眼神让曹良玉有些受不了,她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是想提醒小伊她现在身在何处。可是话还没说出来,曹伊人已经扑了上去,抱着她的双腿号啕大哭起来。
“夫人,夫人您为什么要把我送到法堂?为什么?奴婢不甘心,奴婢不甘心啊!”
小伊之于良玉,就像小袖之于焚香一样重要。同样是陪嫁丫鬟的身份过来,焚香瞧见小伊如此落魄,难免会有恻隐之心。可是她曹伊人果然是不识大体之人,她这么一哭倒是解放了自己,然而曹良玉却被迫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老夫人的神情似乎并不是很好看,等了一会儿,见曹伊人还是在哭,根本就没有那个察言观色的眼力。她立马便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正声冷言道。
“曹伊人,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邹家的议事大厅,怎么容你这么胡闹。”
小伊本来全心全意都在诉苦之上,被这么一震反倒是有些回神了。她惊慌失措地四周瞧了瞧,这才发现原来旁边都坐着人,还都是邹家说得上话的人,其中便有陆焚香与邹正耀。小伊心里一凉,连忙匍匐在地,再也不敢作声了。
“……找你来是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本来便就这么定了你的去留,若不是二少夫人提议,你也没那个机会在这里为自己辩解一番。想说什么,现下就说了吧。”
一杯茶,不知在什么时候到了老夫人手里,在她慢慢品味这茶香之时,其他人却是在慢慢咀嚼着这悄然流逝的时间。小伊跪将在那儿,却一时半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让她有辩驳机会的人竟然是陆焚香,却不是曹良玉。
“怎么?没话说么?没话说的话你就下去吧。”
也没有给小伊多少回神的时间,邹老夫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事情不耐烦了,只想速战速决,别无其他。可是她这样的态度却让小伊焦急起来,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老夫人一挥手,她心里便有千言万语蹿了出来。
“老夫人,小伊冤枉啊!”
冤枉?
焚香眉头一皱,正耀更是鼻间轻哼。
“……冤枉,我只问你一句,人总是你打的吧。”
老夫人轻描淡写地问着,小伊一阵语塞,只得点头承认。
“可是,那是因为巧意那丫头说话太没边,奴婢气不过,这才罚了她。老夫人……老夫人,奴婢,奴婢知错了。但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把巧意往死里逼,谁会知道她……”
小伊越往下说,这大厅里的气氛便越是冷。直到现在,焚香终于明白了老夫人的用意,根本就不是要曹伊人有翻身的机会,而是让她自己清楚地意识到,她能够呆在府里的机会有多渺茫。
“行了。整个过程你不讲也没关系,那么多个下人随从们都瞧着呢,你当他们都是瞎的么。曹伊人,回到曹府可要好好记着在邹府的教训,也要好好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府。别到时候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良玉,你是邹府的内务大管事,你最明白该怎么做。这会也开完了,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着,老夫人便由着袁玉搀扶着,果真离开了主座。焚香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相继从小伊身边走过,离开了大厅,独独留下了曹良玉与邹正言,当然还有小伊。
“娘子……娘子不要赶我走……不要赶小伊走。”
曹伊人很是清楚,回去了她会是个什么结果。她的性子,早就已经让她在无形之间得罪了太多的人。现下曹良玉已经嫁为人妇,只有她一个人回到曹府里,结局肯定很是惨淡。
“……我……”
良玉被这几声熟悉的娘子叫得肝肠寸断,眼睛一红刚想说些什么,邹正言却发话了。
“她不能留下来。”
简单的陈述句未免太过于冷酷,惊得良玉说不出话来。
“正言……”
她想祈求她,就算只是这一次也好,为了她将她亲如姐妹的小伊留下。可是,她得到的答案还是否定。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
“她不能留,现下让她回你曹府,也算是饶了她。可是如果她不走,就算我松了口,母亲为了正耀那口气都不会放了她。”
正言说着,又低头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小伊,眼睛里没有带一丝怜悯。
“更何况,那天她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些话可都是姐姐从不同院不同房里的下人那儿听来的,如出一辙。她想赖都赖不掉。”
“正言……可是小伊她是伴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这样惹人心疼的话语却只是换得了邹正言的一声冷笑,他的眼中带着些鄙夷,更带着些恨铁不成钢。每每良玉发现邹正言在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她心里便害怕得紧。
“你一定要保她,也可以。只不过说不定到时候在邹家没了声望的可是你,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说罢,邹正言果真便不再多说一句,径直离开了大厅。而他的那些话语却并没有因为正言的离开而消失。沉默了半晌之后,曹良玉忽然低下头来,流着泪将小伊紧紧抓住她的手,慢慢地,推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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