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老夫人在念完最后一遍法华经之后,缓缓睁开了眼。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眼神便瞟向了在她身边伺候着的袁玉。
“……良玉他们还在外头等着么?”“
袁玉听到问话,赶忙上前来将老夫人扶了起来。
“回老夫人,二少夫人与大少夫人早就离开了。只不过……后来二少夫人又过来了一趟,现下都还在外头等着呢。“
邹老夫人闻言身子顿了顿,这才在袁玉的搀扶下继续往佛堂外走,大概是自己真的老了,不过是跪了这么些许时候,竟然腿脚便麻到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在哪里等着呢?“
袁玉一心一意地伺候着老夫人,听到她这样的问话,便知道邹老夫人是想去见见焚香。
“就在小厅里坐着呢。来了也有一个时辰了,听说您还在佛堂念经,也没让我禀报。说是等您出了佛堂再说。“
袁玉轻轻地说着,老夫人也只是听,并没有多做评价。她知道,这是沉默寡言的袁玉第一次替小辈的人说话,这也说明袁玉似乎很是看好这个陆焚香。邹老夫人只是可惜,为何曹良玉却得不到邹家大管家这样的认可。
“好吧,见见就见见吧。我还想打听一下,巧意那丫头的伤怎么样了。”
主仆二人说话间,小厅便已经到了。袁玉轻轻推开小厅的门,焚香听到这轻微的响声赶忙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婆婆。”
明明是等了许久,老夫人在焚香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疲倦之色。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人,在老夫人的记忆里,焚香似乎都是会笑脸迎人。
“嗯,你坐吧。不必拘谨。”
她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关怀。就在焚香坐回椅子上时,老夫人也已经坐到了高堂之上。接下来两个人的谈话,倒也还算是单刀直入,就是从巧意的情况上切入的。
“巧意怎么样了?钟太医怎么说?”
焚香心里还正觉得奇怪,为什么钟青谱可以来得这么快,现下邹老夫人还主动提到了青谱,更让她心里觉得疑惑。她却并没有将这心底的疑问说出来,而是顺着这话题回了邹老夫人的话。
“钟太医说,巧意那伤倒不是大事,就是之前流血太多,还伤到了筋脉,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药补回来。短则三日,多则五日,如果巧意在此期间还没有醒过来……恐怕……”
焚香说到这里,就没有勇气再将这话讲完。即便她是怎么样的看透这人生的悲欢离合,轻描淡写地将一个人的生或死就这么说出来,她实在是办不到。
“……哎,罪过,罪过啊。”
邹老夫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驱赶正耀院子里的下人是罪过,还是说小伊犯得这件事本身是罪过。至少在焚香看来,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的,没了哪个,都没办法种下今日的孽。而她,正是为了解开这孽障而来的。
“婆婆,焚香今日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焚香咬了咬唇,狠心便将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忠言逆耳,可是现下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必须要在正耀参加宫中夜宴回来之前,将这件事情尘埃落定。
在焚香看来,邹家已经足够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摧枯拉朽之事了。
“……你有什么话,便一并说了吧。”
邹老夫人确实不喜欢焚香这个人,却并不代表不喜欢她聪明的脑子和旁人都不敢说出来的谏言。
“焚香只是不明白,为何婆婆要这么大张旗鼓地驱赶正耀院子里的下人。婆婆您也应该清楚,分配在正耀院子里的人,加上护院,少说也有十个以上。几乎是惜才大丫鬟手下一半的人手,这样是不是太过了?若要旁人问起来,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也没有个可以回的话,不是么?”
“他们有没有错,他们心里清楚。别的下人们也清楚。当下人的,千不该万不该便在这嘴碎之上,怂恿撺掇主子,更是不该。我若还留着他们,更是大错特错。”
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
“只是我没想到,小伊那丫头竟然手段那么狠辣。徒增事端,也是坏了我的初衷。回头等到巧意醒来了,我自然会给她一个公道便是。”
“……婆婆,这不是公道不公道的事情。若说是嘴碎,总有出处。流言蜚语,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吧?这么一味地压制,总归是压制不下来的。再说了,正耀也已经大了,有些事情他自己会判断。”
这样的话题似乎有些豁出去的味道,焚香话音刚落,这间小厅里的气氛便冷了不少。
“你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的话语也是冰冷冷的,让人听不出来一点情绪。焚香发现,在这邹府之中,也就老夫人说话,能够让她感到些许紧张与不自在。见焚香不答,她忽然又笃定地说道。
“你是从哪个嘴碎的下人那儿听到了什么吧。”
冷笑,自老夫人的嘴角边蔓延开来。焚香叹了一口气,语气也自然而然地软了不少,就为了化解老夫人这抵触的态度。
“婆婆也别管焚香是从哪里听到的。焚香以为,不管事情本身是怎么样,这样子处理只会让事态变得越来越糟糕。婆婆的本意是想让正耀不要胡思乱想,可是现下这么做,流言或许可以压下来,可是正耀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就难说了吧……正耀的性子,婆婆总是比我懂的。”
“那你让我怎么做?就依了正耀的要求,将那两个字再请人刻上去?不!我绝对不会!既然是我当初派人铲的,断然就不会再还回去!绝对不会!他邹正耀要恨,便恨吧!只当我白费了这么多年的苦心,白费了这么多年的爱!”
老夫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还用拐杖咚咚地敲着地板。焚香默默瞧着她,只觉得老夫人眼里的泪光是一种错觉。可是,那是错觉么。
焚香心痛了,为了这个为邹家遮风挡雨了一辈子的女人心痛了。她看着邹老夫人,又想到了邹宜君,她甚至心里渐渐开始疑惑,为什么邹家的女人都这么苦,苦到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那代表着邹老爷和那个女子的深情厚谊的心仪二字,分明是刻在了邹老夫人心上,现下这伤口大概都没有愈合吧。
“……婆婆,您也别置气。毕竟,正耀是您养大的,从他认识人开始,也是叫您一声母亲。现下他没想明白,也只不过是突然听到了这晴天霹雳一样的事,若是不好好聊,大概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了些什么。正耀这边,焚香可以去谈,就不必婆婆出面了。可是正耀院子里那些还没有遣散的下人,婆婆您还是网开一面,此事就此作罢了吧。也算是您的一种退让,我想正耀也是能明白的。”
说着,焚香便站了起来,给邹老夫人请了安便要离开。刚走到小厅门口,她却又停住了。
“对了,焚香还有一件事,想向婆婆谏言。也不知道婆婆觉得对不对。”
邹老夫人没答话,却还是有在听。只见焚香回过身来,一脸严肃。
“焚香以为,曹伊人不能再留在大嫂身边。这下人心思重野心也不小,尽拿着大嫂的软肋捏。若是今日念旧情让她留在大嫂身边,日后,一定会拖累她。婆婆,夜深了,念了那么多遍法华经可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身子要紧。焚香这就告退了。”
焚香的一番肺腑之言,让邹老夫人确实震动不小,忍不住就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当她自己发现之时,焚香早已经离开了这小厅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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