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到了邹府门口,还没停稳。焚香就匆匆忙忙地跳下了车,一席男装还穿在身上,便往正耀的院子里奔。巧语一早便等在了门口,瞧见焚香这么匆匆忙忙的模样,心里就一阵没底。
“夫人,您这身衣服还是换了再去吧。”
她与小袖跟了焚香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阻拦的话。焚香顿了顿脚步,却还是在下一秒钟选择了继续往正耀的院子里走。
“来不及了。去迟了还真不知道巧意要怎么遭罪呢。”
其他的下人焚香还真是不担心,一是不太熟,二是虽然是遣散,却也算是变相辞退。邹家对下人一直不薄,即便是被赶出邹府,酬劳也应该算是给得够足了。
就算不是,焚香也已经自顾不暇,没办法去照顾到其他人。唯独这巧意,焚香还真是止不住的担忧。
因为与正耀走得近,巧意的性情她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二。本身是从小就做婢女长大的人,却偏偏生了一幅高贵的脾气。在正耀身边的人之中,也只有她一个人敢将正耀偶尔的胡闹与不对给说出来。也就因为她的直言不讳,反而正耀最为喜欢她,这才将之提拔成自己的贴身丫鬟,连一个贴身的随从都不要。巧意就这么在正耀的身边一呆便是两三年,不仅是将里房丫头的事情做了,书童该做的事情,她也做了。总体来说,除了性格脾气以外,什么都是无可挑剔的,也算是个能干的下人。
“夫人,您三思啊。这个模样去了。别说是去保人,多半咱们都自身难保。”
小袖跟在焚香身后走着,忽然又拉住了她,请求的话字字珠玑,一语中的。这样的忠言逆耳,焚香倒也果真听进去了。她又是一跺脚,最恨自己在邹府里孤立无援,连一个可信任的女人都没有,好不容易从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衣服赶出来,刚进正耀园子里时,却正见到巧意被两个小丫鬟嫁着,嘴角已经被人打出了血,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趾高气昂的小伊。
“哼,好个嘴利的奴婢。你以为现下还有人保得了你么?”
小伊冷笑连连,刚要说什么话,却被巧意一口血痰啐了过去。焚香脸色发白地在后面站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清脆的巴掌响,刺的焚香耳鸣不止。
“快,去找良婉。”
焚香见这架势,便知道小伊正在拿着鸡毛当令箭,而她之所以敢这么胆大妄为,分明是有人默认了的。刚回来的时候,就从巧语的口中知道,今日是阁试高中之人去宫里享受夜宴之日,这才会有老夫人大刀阔斧地驱赶正耀院子里下人们的举动,用的竟然都还是曹良玉手下的人。
焚香一时间没了主张,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是真的想放走那些人了事,还是真要整死他们为好。如果是前者,她还可以告一状,将这件事情简单收场。若是后者,焚香实在是想不到还能够找谁帮忙。思量之下,便觉得一定要紧紧抓住良婉这棵救命稻草了。那小家伙虽然胡闹任性,但是要说明事理,说不定要比她姐姐强得多。
小袖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吓到了,焚香小声的嘱咐压根就没让她往心里去,焚香咬了咬牙,推了她一把,又用口型说了句,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了神。
这边刚打发走人去搬救兵,那边巧意却又挨了几个巴掌。
“便说是你们这些不知羞的下人嘴碎。怎么,还不服气了不成。”
好歹巧意都是三少爷房里炙手可热的管事丫头,现下却被大夫人的一个贴身丫鬟这么羞辱,正耀院里的人瞧了,都是敢怒不敢言。就怕下一个就是自己,只能够认栽地领了钱财往外走。
“……呵呵……嘴碎,巧意说了些什么巧意自己知道,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嘴碎了又栽赃嫁祸给我们。我说你啊,一个曹府里来的贱婢,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么?这么大费周章的来惩罚我,还真是折煞巧意了。若是把主事的都打来,你这个任务也算是砸了吧?”
巧意随意的几句话,说得小伊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妙。当初夫人叫她来赶人的时候,也没说什么要治治那些碎嘴的奴婢的重话。只是当时巧意说的那些话让她面子有些挂不住,这才会有了现在的这个桥段。
不过害怕是害怕,倒还没有丢掉那些小心思。小伊转念一想,大可以一股脑全推到巧意身上,让她有苦无处说便好。到时候就算她告状,也要看看老夫人和大夫人是信她还是信自己。想到此,小伊倒也心安理得,变本加厉地折磨起巧意起来。
“呀。你不说我倒还忘记了。老夫人来遣散你们,可是对你们心怀仁慈,不与你们计较。你倒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还真正要与你较这个真,来人啊,把邹家的家法给我请出来!我倒要看看,嘴碎的奴婢该得几掌,勾搭主子的贱人又该得几棍!”
小伊话音刚落,大家都面面相觑。这样的罪名,实在是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在他们看来,无非便是巧意心直口快,祸从口出罢了。难道人打成这样了还不够,一定要往死里整不成?
“你们愣着做什么!我可是大公子房里的人,这次我来,也是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命,你们不听我的是不是?回头我禀告了老夫人,看看到底是谁担这个罪责,谁又担得起这个罪责!”
很显然,小伊现下根本就是杀红了眼。说的话也是越来越离谱,可是在下头做事的人哪里又明白其中荒唐。一听到老夫人和良玉的名号,都怕了。同情地看了巧意一眼,便要去请家法,两个正耀的护院正往外走,却见有个人堵在了门口,一抬头,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来。
“二少夫人!”
这一惊呼可不得了,大家的注意力一下便从奄奄一息的巧意身上到了焚香门口。只见焚香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根本就是个雕像。
虽然她没说话,可是大家却都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就只有架着巧意的那两个丫鬟和小伊站在那儿,更显得突兀。
焚香冷眼盯着小伊好一阵,这才低垂下眼帘,瞧了瞧跪在自己脚前的两个护院。
“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的明知故问,却叫两个护院胆战心惊。闹不清楚这到底是来了个救星,还是来了个变本加厉的主儿。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其中有个胆子比较大的这才答道。
“回二少夫人,小的们,小的们是去请家法。”
“……请家法。”
焚香像是玩味似的,一字一句地反复说着这三个字。语罢,还意味深长地瞧了小伊一眼,现下这奴婢倒是没了动作,可是眼里却依然还有着些许骄阳跋扈的意味。
焚香抿唇一笑,确实是有些生气了。
“请家法,谁请家法?莫非四大管事其中之一在这里呢?”
焚香问的话,答案显而易见。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答话,当这个出头鸟。因为大家都知道,现下说一句刚正不阿的实话,便是给这个小伊难堪,小伊他们倒是不怕,就是忌惮在她身后的曹良玉。
“哼哼,那我再问问,四大管事若不在,难道有哪个夫人在或者是哪个少爷在?”
闻罢,各个仆人又默默地相互望了几眼,这个答案不是也是明摆着的么?自焚香踏进这个园子里以来,她才是第一个今天在这里出现的主子。
大家的沉默便是一种变相的默认,小伊虽然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不认输的表情,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却冒出了汗。她眼睁睁地瞧着焚香一步一步走近,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反观焚香,自然不会理她。只是冷眼地打量了一下那两个为虎作伥的小丫鬟,一手便扶着巧意道。
“放了她。”
两个小丫鬟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冰冷冷的话,果真就将桎梏住巧意的手臂松开了些。小伊见状,似乎想要拦。焚香倒也不动声色,又淡淡重复了一次原先的命令。
“我说,放了她。”
第二声命令一下,两个小丫鬟一并松开了手,巧意就这么软软地落到了焚香怀里。刚刚远看焚香还没多少感触,现下她清楚地瞧见了巧意微肿的半边脸,才知道在她赶来之前,巧意是受了多大的苦。光凭那几巴掌,断然是没办法将人打成这样的。焚香随意往四周底下看了几眼,果然见到一个已经被打烂了的小木板,扔在了一边。
“二少夫人,这贱婢说话口没遮拦,奴婢才会替老夫人教训教训她。”
小伊见到焚香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索性便敞开了说。反正便是料定了焚香不能够动自己,打了便是打了,更何况自己还打了一个老夫人要赶走的奴婢,就算是个不得宠的二少夫人过来,又能够奈她何?
巧意闻言,气得眼睛都有些发红,张口又要回嘴,却被焚香阻止了。
“那你倒是说说,她怎么个口没遮拦法。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倒还不劳烦你这个在大少夫人身边当差的丫头,我自会向老夫人禀告,由老夫人给个法子责罚她。”
焚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分明是带着笑的,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小伊被焚香三言两语说得底气全无,却见焚香扶了人要走,赶忙拦道。
“二少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人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不去收拾一下怎么行?怎么?难道老夫人的命令还有要闹出人命这一条么?让开。”
焚香几句话也算是说得够重。毕竟责罚巧意根本就是小伊自己的行为,与老夫人本人无干,仔细想来,甚至有些背道而驰。可是人也已经打成这样了,还是被二少夫人护着,若是焚香想要利用此事将小伊置于死地,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小伊想到此,心里禁不住便由惧怕变成狠历,一不做二不休,她确实是不想因为巧意而威胁到自己在邹府里的地位,甚至于让自己成为曹良玉的软肋。
“二少夫人请留步,治伤是没错。不过巧意早就已经不是邹府里的人了,二少夫人这么将她扶到其他地方,也是于理不合吧。”
焚香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心里本就窝着一团火。现下完全都是为了巧意忍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反倒是反问道小伊。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小伊见焚香已经作出了让步,连忙说道。
“不然便在这里治伤吧,夫人交给咱们来做便是。毕竟这管内务的事情是大夫人的范畴,也不劳烦二少夫人费心了。”
说着,小伊便要上前去扶巧意,却被焚香一闪身躲开了。
“二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呀?”
小伊见将了焚香一军,倒也没有先前那么憋屈了,果真便笑了出来。焚香瞧着她,心中只恨这吃人的邹府,无情的庭院。眼看着巧意在她的怀里发着抖,她却无可奈何。就算是要保巧意,力排众议把她弄到别处,还不知道小伊会怎么到处去说,她倒是不怕,只是到时候害得巧意有苦难言,反倒是适得其反。
焚香一抿唇,想着拖得了一时就是一时,如果良婉在场,小伊就不敢这么放肆了。她正想着要回小伊的话,哪知道巧意却刚烈过了头,做出了一个让在场的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了焚香的搀扶,就这么指着小伊的鼻间,泣血控诉道。
“好你个曹伊人,你和你那个主子当邹府是个什么地方?当这大宋是个什么的地方?被你冤枉了,我还没处说理了不成?你公报私仇又如何,叫我受这般苦痛又如何?到头来当年三少爷亲生母亲的事情他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老夫人拦也拦不住。我只恨怎么就着了你这个贱人的道,泼了我一身子脏水还要连累三少爷和二少夫人伤心,曹伊人,我活着贱命一条,自是治不了你。可我若是做了鬼,总是可以生吞活剥了你吧!”
说罢,巧意猛地往身边花坛处一撞,额角正是磕在了棱角之上,顿时鲜血迸流,人也昏死过去。
焚香心中一痛,赶忙山前扶着,正耀院内更是尖叫连连。独独是那个始作俑者曹伊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在了当场,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焚香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巧意额头的伤口,却不知道她还有没有的救。她抬起头来愤恨地瞧了小伊一眼,气急败坏地对其他呆愣当场的人大吼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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