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谱回宫以后,焚香的小院就彻底清静了下来。之前宜君还会每天来瞧她的情况,可是之后也是越来越少了。最后一次来时,宜君拉着焚香的手说了好多肺腑之言,多半都是让她好好保重之类。然后一连好几天,焚香的卧房里就再也没有一个访客。
因为焚香的重病,邹老夫人不得不收回好不容易塞给焚香的那串钥匙。现下她愤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探望焚香的病情。至于正耀,则是忙于之后几天的阁试,焚香怕自己身上感染的风寒会传染到他身上,怎么都不准他来。即便他来看自己,都是闭门不见。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小家伙在焚香门前立誓一定要高中阁试之后,也就不再过来了。
“夫人,吃药了。”
焚香这几天总是没日没夜的睡着。所以就给了她很多时间去做梦,有时候会梦到浣纱镇,有时候还会梦见她与长亭朝夕相处的那些年和那几个月。这些梦的内容,当然只有焚香知道。
小袖与巧语唯一知道的是,焚香在梦里会笑。可是醒来时,却会不由自主的落泪。
“……这是谁开的药。”
焚香凑近闻了一阵,药味很浓。便皱了皱眉头问巧语。
“是钟大夫开的补药。不是那些其他大夫弄的,夫人,您安心喝吧。”
看来钟青谱在离开之前似乎叮嘱了不少事情,就连本性单纯的巧语现下一提到那些大夫郎中,脸上都会浮现庸医害人性命这几个字。焚香每每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心里便备感温馨。
“这良药苦口……还真是没错。”
她将那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之后,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来打趣这药方的苦涩。巧语见着焚香乐观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无言以对。心里想着我不说什么,小袖姐姐自然会教训你的。
果不其然,她刚端着药碗出去。小袖的声音便蹿了进来。
“到了这种时候还有这个心情拿自己开涮的,除了陆府的大娘子焚香,还真数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小袖没好气地将焚香的豁达直接理解成了没心没肺。她的手上端着些炒得鲜嫩的时蔬,最为显眼的是那一碗香气四溢的米粥,任谁的馋虫都会被这搭配得当的菜色给勾起来。更何况是饥肠辘辘的焚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讶异地发现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自己第一次感到饥饿。
“小袖的手艺,从来都是我最喜欢的。”
焚香笑着说道,便急着要下床。小袖刚把这些东西在桌上放好,转头就瞧见焚香不安分的模样,连忙上前将她扶稳了。虽然是心疼她,到了嘴里却又成了一番嘲讽。
“怎么?现下知道饿了。”
焚香不怒反笑,亲昵地挽着小袖的手,在她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可不是这样,我一直都觉得饿。只是在梦里陷得太深,总是睁不开眼来。现下可好了,一睁开眼就能够瞧到吃的。上天待我不薄啊。”
说着,焚香便自顾自地动起碗筷来。一手捧着粥,另一手不忘夹些小菜糕点,吃相竟然还有些狼吞虎咽。小袖瞧着心疼,又拿了些外衣披在焚香身上。
“你吃慢点,可没人给你抢。这衣服好好穿着,可别又着凉了。”
焚香连连点头,禁不住想到,这一餐竟然是这么久时间以来,唯一一餐没有人打扰的饭菜。平日里因为邹正言的交托,或者是因为曹良玉对于内务的不在行,自己的饭点总是没办法准时,不然就是正吃着就有不速之客到来,让她不得不放下碗筷。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饿的时候吃不到饭,好不容易吃到了又不让吃饱。渐渐地,焚香也就对吃食没有太大的想念了。
好像只是喝点水就能够活着一样的焚香,就连小袖都不得不称赞她这快要成仙的体质。
可见,这大病一场还是有很多好处的。焚香这般想着,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可是有些事情还真是经不住念叨,这边她刚想完,那边外屋却传来了敲门声,焚香本来想着多半是重诺又过来为自己运功了,便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哪知道巧语一开门,就连忙跪了下来。
“大少夫人,您来了。”
听着巧语这样惶恐的话语,焚香夹菜的动作一顿。看着又掉回盘里的青菜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怜惜自己吃不着这口菜,还是在责怪自己得意忘形了。
当良玉带着小伊进到内屋里来时,就瞧见焚香已经又坐回到了床榻上。而小袖则在收拾着那些刚吃了一半的青菜米粥。
“弟妹原来在进食?怎么不继续再吃些?嫂子来这儿,可不是为了打扰弟妹进补的呀。”
焚香笑了笑,也没答良玉的话。见小袖收拾得也差不多了,她便点了点头,示意让小袖退出去。良玉坐在桌边,又瞧了一眼菜色,回过头时满眼的关怀。
“弟妹怎么就吃这些。这要传了出去,岂不是在说邹府当家的怠慢了堂堂二少夫人么?这我可不依。等嫂子下去好好问问,看谁那么大个胆子,竟然这么对待二少夫人的膳房伙食。”
焚香听着这慷慨激昂的话,却也还是笑,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免让良玉显得有些尴尬。
“现下管内务的可是嫂子您,又怎么会克扣了我。即便传出去了,又有几人信这鬼话。嫂子,您多虑了。”
撤了碗筷端茶进来的小袖听着焚香这么答,禁不住就有一股拍案叫好的冲动。想这曹良玉也是,也不想想焚香是什么人,从小就在这明争暗斗中长大的,又怎么会在嘴巴上吃亏。小袖心里这般想着,实在觉得畅快。
良玉被焚香这几句话噎得没话说,却心有不甘。正沉思着该如何切入正题,焚香反而先开了这个口,帮了她一个大忙。
“嫂子,您怎么会今日想到来弟妹这儿。这儿病气重,还是少来为妙。等焚香病好了,自然会先去向嫂子请安的。”
“……正言管理的店铺钥匙,我还没拿到。”
“哦?”
焚香笑而不答,只是反问之。便再也没了下文。
良玉说到关乎这钥匙的事情,突然就更加严肃起来。身上透着一股子威严,让小袖对她都有些刮目相看。
“母亲说得很明白,是要给你。”
小袖闻言一惊,在场的三人都看向了焚香。却见她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好半天才又回了两个字。
“是么?”
其实邹母做这样的决定,她一点都不意外。唯一让她意外的是,邹老夫人竟然为良玉考量到了这种程度。看这架势,分明这个替罪羊一定是让自己做的,不管她陆焚香有没有生过这场病,也不管她陆焚香到底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
焚香哑然失笑,不知道是在笑良玉的固执,还是在笑邹母的固执。
“你笑什么。”
良玉见到焚香又一次露出了这样高深莫测的笑容,心情就没来由得跌倒了谷底。
“我是笑,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焚香的问话一针见血,反倒是让良玉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虽然最近变了不少,可是这脸皮薄的本性如何都是去不掉的。焚香这么问,总不该让她很是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本意。别说是焚香,良玉自己都没办法跨过这道坎儿,总觉得自己真这么做了,就真的成了一个厚颜无耻的人。
见良玉不答,焚香又坐起来些。找了个最为舒服的位置靠在了床榻上。
“我的好嫂子,您也瞧见了。我这么个病模样,可是什么都做不了。我怎么和你争,又拿什么和你争呢?”
“可是,母亲的意思很明确,除了你,她不会给任何人那串钥匙。”
焚香听到良玉这半是撒娇的话语,更是笑开了。
“那你让我如何做?跑到婆婆面前那儿哭闹,她若不把这钥匙给了 你,我就不起来?”
良玉脸一红,支吾了半天,才气急败坏地回答她这调笑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焚香话锋一转,字里行间的温度都不自觉冷了不少。
“曹良玉,你来这里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来炫耀的么?邹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夫人最疼的人是你,最能够让老夫人改变主意的人也是你。我陆焚香只不过是她老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你已经赢了那么多了,却独独怕我抢了这一回?”
良玉默不作声,脸色却难看至极。被人撕破脸皮开诚布公地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还是头一遭。小伊见良玉没吭声,怕她受委屈,上前就护住了良玉。
“二少夫人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怪让人伤心的。”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让你家夫人伤心了?是说她得宠了?还是说中她的心事了?”
焚香较真起来,就连男人都怕。更何况是这两个在庭院深处之中过惯了的女子。小伊一咬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焚香的眼神始终在这主仆两人身上游移,忽然她紧绷的脸色又现出了最开始的温柔与和煦。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都这样了,婆婆还不愿意把钥匙给你?我好心告诉你吧。也许……并不是因为这院子里有谁更比你讨老夫人喜欢,也不是因为陆焚香就是比你有本事。而是你输给了我的夫君,邹正行。”
良玉脸色一变,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毕竟看得见的敌人并不可怕,最最让人措手不及的往往是那些瞧不见的敌人。邹正行,现下就是其中一个。
焚香脸上虽然表情并没有多少改变,心里却很是满意良玉现在的模样。过了好一阵子,良玉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便带着小伊往外屋走,就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焚香一声不吭地微笑瞧着她走出门,直到听到门响才轻轻舒了口气,整个人就这么瘫在了被窝里,就好像是打过一场仗一样疲累。小袖上前来问,焚香挥了挥手。只是嘟嘟囔囔了一句话,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看来要找李尚商量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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