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只骨本来是想与邹家谈好了布匹生意之后就回上京,哪里知道邹正言却在这关键时刻一声不吭地去了江南,就连店铺都交给了他的弟妹打理。无奈之下,他便只好逗留汴京城等消息。今日出来买徽墨,也不全然是一时雅兴,而是因为自己在汴梁这么久,总要和上京的人联络一下,不然他的那个位置可是被人虎视眈眈地瞧着,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例外。
大概流年不利,不过一次出门购物罢了。却碰到这样的事情,萧只骨根本就不会管他到底是不是正宗的徽墨,只要能够抹开写字就成。可是他愿意花钱买假货,旁人倒是不愿意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然就让行事低调的萧只骨无端端地卷入了一场街头骂架之中,怎么能够让他不哭笑不得。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萧只骨的贴身随从巴尔帖趁着正耀与中年男人唇枪舌剑的时候,低声问了他一句。
只骨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向周围扫了一眼。
“等等看吧。现下走太显眼了。”
这话刚说完,就见到正耀抡起袖子要往徽墨铺子里走,眼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又要掐住这个少年的脖子。只骨一皱眉,便又拦在了中间。
“这位小公子,你看,你若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大家都会给你做个见证人,也不用劳烦在下总是为你挡火气了。毕竟若你是在胡闹,搅了的可不止是这位先生的生意。”
他转头对正耀谆谆善诱,总算是将正耀的少爷脾气压了下来。
“这位兄台说得有理。喂,你不是要证据么?我就给你看。”
说着,正耀劈啪一下就将一个长条镶着金边的徽墨块砸到了地上。围观人群里不少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徽墨金贵,皆是发生了一片痛惜之声。就好像砸在地上的是自己的血肉一样,焚香本来心里着急,怕正耀受伤。听到这文绉绉的一片唏嘘之声,又不由得想笑。只好抿着唇,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你们看,你们看。这块墨的粉末,这么分布不均匀。怎么可能是参杂了珍珠粉末和鱼胶的上等徽墨?”
正耀一边说着,一边便将地上的那些碎块捏了起来在手里揉搓。落在大家眼前的果然并不是均匀的细小粉末,反而颗粒比较多。见状,人群里也出现了不少赞同之声,那位商贾的脸色更是发白了。这哪里是打假,根本就是砸了他这大半辈子用好货建立起来的招牌啊。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我在这汴梁城桥边上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啊,不可能啊!”
商贾一边说着,一边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那块徽墨的碎片前,听那声音,几乎都是要哭了。
正耀不谙世事,只觉得这人是抵死不认账,还不忘落井下石了几句。
“你还说我不会看?告诉你,本少爷用的墨比本少爷吃的饭还多,老头,你说,本少爷到底会不会看!”
正耀叉腰相向,人群里又传来一阵哄笑声。就连萧只骨的脸上都出现了些许愉悦的笑容。可是在这群人中没有笑意的,却还有一人。焚香皱了皱眉,似乎已经看出了事有蹊跷,只觉得跪在地上不停查验墨块粉末的秦老板可怜,赶忙上前将老人家扶了起来。
“各位,秦老板在这汴梁桥边开店几十年有余。大半辈子都扑在了这门生意上,若要骗人,又何须现在呢?依在下看,许是被人诓了。”
焚香寥寥几句话,将场面又安抚了下来。秦老板就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样,眼角都现出了泪花。他颤颤巍巍地抓住焚香的衣袖。只是点头,却没办法再说出其他的话来。
“秦老板,您在这大宋朝商界里的口碑是人尽皆知的。今日发生的事情,虽然让您家这老字号店铺丢了颜面,倒也不算是一件大坏事。您还是赶快去瞧瞧,与这墨块一起买来的那批货,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不过……您老还是要做好最坏打算为妙。”
“哎,哎。这位公子说得是,说得是啊。”
秦老板抬头只觉得焚香长得面善,却一时没认出他来。大概是真的乱了手脚,就连这解围之人的名讳都忘记问了,一心只想着关店整顿。不过焚香并没有觉得这样的疏忽有什么不愉快,相反,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人群四散,好戏似乎已经落幕,大家都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焚香在这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上前叫住了秦老板。
“秦老板,这个……在下府上正好集了几箱徽墨,虽然不是上品,倒也可以顶得上一时用处。今日这篓子也是家弟捅下来的,晚辈不日定然将这些徽墨先送到贵店铺,以备不时之需。”
“这!这位公子……老朽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秦老板听罢,赶忙摆手想要推辞。想那徽墨,上品是以金算,就算不是上品,几箱的造价也是价格不菲了。秦老板为人一生忠厚老实,哪里敢收这样的大礼。
焚香见他要推辞,尴尬地笑了笑。
“晚辈刚也说了,若不是家弟胡闹,怎么会让秦老板如此丢了脸面。那几箱子徽墨,您就收下吧。就当尔某用这徽墨交秦老板您这个朋友,别人都是以文会友,咱们以墨会友,也不辱没了风雅的名声不是?”
焚香说得幽默,将秦老板哄得眉开眼笑,无奈地指了指她,总算是点了这个头。焚香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时,却见刚才一直都被夹在中间的那个公子正盯着她瞧。
“在下家姓尔,这位是在下的家弟。请问这位公子是?”
萧只骨打量了一会儿眼前这个小个子,只觉得宋朝的男子未免长得太过阴柔,虽然这少年说话有条有理,却还是太过于柔弱了。
“哦,在下姓肖。幸会幸会。”
萧只骨微微倾下身子行礼的时候,焚香下意识地退了退。心道这男人未免太过于人高马大了,就这么俯身下来罢了,竟然就好像可以把她盖住一样。
正耀默默站在焚香身后,心里还在记恨着焚香一声不吭就将本来送给他的徽墨给了那个商人,抬头见嫂子有这么可爱的举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焚香回头瞪了他一眼,再看向萧只骨时,又是满面笑容。
“肖兄,刚才都是家弟胡闹。让您无端端卷入到了这种纷争之中,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哪里,若不是这位小弟弟,大概肖某就要花冤枉钱了。相较之下,反而是在下应该这位小弟弟才是。”
萧只骨脸不红心不跳地用大宋人的方式和人客套着,他说话说得极慢,听起来好像是因为他是在斟酌词语,事实上是为了能够把每个字都咬准,这样也不会因为口音问题而暴露了身份。
“嗯……敢问这位兄台居于何处?”
焚香冷不丁地一句问,让巴尔贴忽然警惕起来。萧只骨却依旧一幅温吞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便问道。
“尔公子怎么这么问?”
焚香抠了抠脸,也觉得自己这么问很唐突。特别是肖公子身后的那个随从,眼睛跟刀子似的,总是盯着她瞧,让她浑身不自在。
“是这样。既然兄台是要用墨,不如在下送您几块。”
“……都把几箱子徽墨送出去了,哪里还有墨送……”
正耀听罢,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焚香也懒得理他,暗地里掐了他一把。
“在下不才,也好收集些小玩意儿。正好还留有一对金鱼砚墨,便送给兄台,当作急用。尔公子可否将住址告知,在下这就让书童给您去取来。”
“二哥!”
正耀一愣,听到了金鱼砚墨四个字,整个人差点都没跳起来。他急于说些什么,却被焚香硬是压住了。萧只骨将这些小动作看到眼里,心知这金鱼砚墨不是价值连城,便是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别意义。自己虽然是要急用,倒还不至于夺人所好。刚想要推辞,焚香就像是猜透了他心思一样,又抢了话头。
“肖公子,墨块没了,在下还可以再去弄。可是这事情若不是百分百圆满结束,在下会心里难安啊。”
萧只骨一愣,只觉得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他低头瞧着一脸认真的焚香,不知为何,心里只觉得温暖又愉悦。
“也罢,就依了尔公子。”
他笑着颔首,焚香也跟着眉开眼笑。
“不过,比起告知住址,在下倒是有一个其他的提议,不知道尔公子愿不愿意。”
焚香微微歪着头,一幅好奇的模样。
“什么提议?”
“在下刚才瞧见这附近似乎有一家不错的酒楼,若是尔公子要书童回去取那墨块,索性咱们就在那儿等吧。这也到午时了,也是该用饭了。”
焚香笑了笑,刚想说不用。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饥肠辘辘之声,焚香汗颜,转头一瞧就见着正耀正对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
“……那便依了肖公子的。”
她有气无力地回了这句话,便在萧只骨的引领下向旁边的那个大酒楼走去,全然没有瞧见萧只骨唇边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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