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规格之大,菜色之丰盛,实在是比得上年夜饭了。邹老夫人看着这满桌菜肴,规规整整,几菜几汤几甜点,荤素搭配有加,便知道一定不是出自良玉的主意。至少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她刚一落座,便将这些坐在圆桌前的男男女女都扫了一遍。最后是看了好几眼陆焚香,这才将注意力又放回到菜肴上。
饭桌上的气氛尴尬异常,除了邹正耀依旧叽叽喳喳个不停以外,其他人都颇有默契地保持缄默。邹老夫人自问也还是个敏感的人,这样微妙的变化她自然也看在了眼里。却因为自己病了太久,错过的事也太多,根本就没办法一眼洞悉其中奥妙。
宜君为了活络这莫名其妙的沉默气氛,一见母亲拿起了筷子,就赶忙先夹了些木耳白果进了邹老夫人的碗里。
“母亲,您尝尝。今晚上这餐饭,可是按照咱们小年夜的饭局规格定的。费了咱们好一番功夫呢。”
话音刚落,桌上便传来一阵附和的笑声,只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有差异。正耀是真正开怀大笑,焚香与邹正言却是但笑不语,至于曹良玉则是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邹母又瞧了一圈桌上的这几个人,顺势吃了几口宜君给她夹得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和曹家有关。
“良玉,良婉呢?”
“啊?哦……是,是父亲派人来说,这快过年了想咱们了。所以良婉便先跟着回去了。”
良玉在桌底下扭了好一阵的衣袖,终于想到了这样平淡的说辞。话刚说完,她也松了一口气。桌上人都互看了一眼,自然也明白是什么事情。
其实曹良玉与良婉两姐妹都与邹家有婚约,实在是因为这一对姐妹都爱上了邹家的少爷。这份感情已经根深蒂固到一被拔除命也不要的地步。曹家与邹家素来世交,既然自己的女儿都已芳心暗许,曹家便许下了这两门亲事。
本来应该是件眉开眼笑的事情,却因为邹正言的态度而弄得一团糟。眼看着曹良玉在邹家已经住了快两年了,邹正言却一直没有提出要履行婚约。以前是以家事繁忙,良玉又太小推托,可是现在良玉都已经满十八,邹正言还是没有动静。这样的消极抵抗,让曹家的家长不满意到极点。
什么想女儿了,分明是借着过年这档子事,想把自己女儿都接回去,省得丢了曹家的脸面。
一开始良玉与良婉两姐妹都不愿意回去,最是良婉,哭闹了好几天。还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甚至于有一晚上跑到了正耀房间,硬是要正耀立马娶了她。宜君见这事可能越闹越大,怕收不了场。便硬着头皮出马说服了良婉先回去过年,日后再回来。至于良玉,因为邹老夫人将邹家的主管内务大权都给她了,如果自己也说服她回去,实在有要夺主母这个位置的嫌疑,便就作罢。
原来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有这么多玄妙在里头。也难怪良玉一被问到良婉,就无端端地紧张了。
邹母听到良玉的回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并没露出多少自己真正的情绪。忽然便又问到了其他的事情。
“我这刚醒来不久,就听到惜时与我说,咱们家有个大管事换了。为什么?”
邹母提到的这个大管事,是当初邹母嫁过来时,带着的贴身丫鬟之一。焚香也不太记得她的名字,只知道别人都尊称她为萧管家。从那以后,焚香这才知道邹老夫人的娘家姓原来是萧。不过,这个萧管家是焚香向宜君进言换掉的没错。
良玉因为没有邹正言与焚香的帮助,一个人顶着做这些她不擅长的琐碎事。她性子温和,耳根又软,总是舍不得下重手去罚人,赏人的时候倒是不遗余力。当宜君回来辅佐她管理时,却发现邹家的主院账簿,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其中就以这个萧氏的最为明显。连着几个月虚报了支出项目,刚开始还在尽量让账目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到后来发现良玉根本就是平庸之人一个,掩饰都懒得了。直接便交了这样的东西上来。若不是宜君与焚香插手,估摸着她还会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冤枉钱会继续进她的口袋。
可是,事情虽然是焚香提议做的,却不能由焚香说出来。宜君一笑,就把这些事情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哦,是因为萧婆婆她觉得自己身子老迈,已经无法再担如此大任。便求良玉让她告老还乡。可是宜君不忍心,便自作主张地让萧婆婆去管咱们在京郊的那一处别院了。便是母亲您常去的那一所。到时候让她儿子一家也过来,正好别院那儿缺个顶大梁的,这般他们也可以母子团聚,萧婆婆自然也可以安享晚年。咱们多少还可以照应一下。”
邹母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住地点头,只说好。
“这主意不错。哎,他们跟我嫁过来的丫鬟一共有三个,现下就只剩下她与袁玉了。安置好了她们,也是我的一个心病啊。这样好,这样好。”
邹母一边说着,一边又多夹了一些菜吃了起来。看起来胃口不错,其实是心情好的缘故。
席上,邹正言一直没有说话,良玉也不会主动说话。除非邹母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就只有焚香和宜君正耀姐弟俩有说有笑,本来的一餐庆祝邹老夫人大病初愈的团圆饭才不至于那么冷清,让人气闷。饭罢,大家正要各自离去的时候,邹府的另一位大管事,张管事却进来了。
“老夫人,这……外头来了个下人。不知是哪儿的,送了好些年货与几坛酒过来,便走了。”
邹母一皱眉,看了左右一眼,见其他人都是一脸疑惑的表情。遂又问道。
“那主人是谁。”
“小的不知,只是那人临走时,说是他主人留了一封信。一定要给咱们大少爷。”
说着,张管事果真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笺。正耀离他近,鼻子又灵,深吸一口气便觉出了这信笺是带着香味的,一股女人香。他一脸紧绷,睁大了眼睛瞧着那白色的信笺。既好奇又怕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特别是曹良玉。
邹正言皱着眉头,一手接过那信笺。还没打开看,心中便已了然。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正在喝汤的陆焚香,立马就站起了身。
“母亲,孩儿突然想起来有些事还没处理干净,这便去了结了他。”
说罢,他便一个人带着那封信和张管事出了饭厅。焚香不言,自知那句话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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