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过了几日,正当焚香在小院内闭门不出,独自饮茶的时候,她平日里冷清惯了的地界上,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小袖将瑛姑领进门的时候,焚香实在有些诧异。却什么都没有说,直到伺候的人都退了干净,连带小袖也不在房子之后,焚香才开口对她说话。
“我道是她总会来这么一趟,没想到来的人却是你。坐吧。”
来人觉得有些局促,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因为焚香的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命令而有了些动静。她微微向焚香一点头,打量了一翻那栲栳样座椅,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从始至终,焚香并没有怎么看她,而是将心思全都放在了手头的煮茶上。
“好了,你来这儿。咱们也心照不宣,只不过我还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邹宜君她……不亲自来?”
瑛姑听到焚香这么问,脸上忽然有些不自然的神色。过了半晌才叹道。
“娘子根本就不让咱们任何人过来,就算来,也也不该谈那件事……我是背着她过来的。”
说罢,瑛姑抬头瞟了一眼焚香。
“既然二少夫人早就算准了咱们之中总有一人会来求你,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从奴婢口中讨这个答案呢?”
若是在平常焚香一定会嘻嘻一笑,俏皮地说自己正闲的无聊,冲撞了姐姐还真是对不起。可是这几日以来,焚香的变化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她变得与邹宜君疏离,却又变得开始不太去拒绝邹正言。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的一切让邹氏三姐弟都不知所措,然而只有邹宜君心里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焚香低着头,忽然喃喃说了一句。
“哎呀,茶好了。”
便用竹制的器皿舀了些许进茶碗里盖住,也不急着喝。片刻功夫之后,当她打开盖子时,室内一片幽香。这样熟悉的味道让宜君不免有些走神,禁不住想曾几何时娘子与二少夫人一起品茗谈天时,娘子是多么的快乐,二少夫人又是显得那样的无垢,而今一切仿佛都已不复存在,只留下这样熟悉的味道,让人抓不住却又感受得到,徒增伤感。
“你倒还真是有骨气。明明是来与我有事相商,竟然还敢说这样的话。也罢,我也不与你计较。”
焚香红唇一弯,笑得有几分妖娆。说话间,便将茶碗捧在手里轻轻喝了起来。瑛姑盯着焚香的每一个细致的动作,心情很是复杂。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直到茶喝完了,焚香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依旧沉默着。
“行了,有什么话便说吧。说了便快些离开,这一阵子你们邹府的大少爷三少爷都盯着我盯得挺紧的,就跟看妖怪一样,我可不想让这事情变得更复杂。”
她呵呵一笑,敲了敲桌面,眼睛直勾勾地瞧着瑛姑。瑛姑与她对视时,不自觉浑身一冷,立马低下了头。
“瑛姑斗胆来此,只是为了求二少夫人一件事。”
焚香也不去看她,自顾自地坐在一边玩着那些别致的摆件。
“求什么。”
瑛姑一愣,考究地瞧了焚香半天。只可惜现下她冷若冰霜,根本就让瑛姑看不出半点情绪。瑛姑咬了咬牙,回了焚香的话。
“……求什么,夫人应该知道。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夫人不是说了一句话,若娘子改主意了,也可以过来和你谈么。”
焚香听着这些话,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又恢复了些许戏谑的笑容。她呵呵笑了几声,等到把笑意止住了才说话。
“你也知道我是对着你们娘子说的,你们娘子不来,你反倒来了。那你说,我应该把我说的话算谁头上?你头上?还是你娘子头上?瑛姑,你好像也不能和你家娘子平起平坐吧?”
瑛姑被焚香说得没了言语,心里却很是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焚香会咬得这么死,半个字都不愿意透露,还准备赏个闭门羹给她吃。思量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她忽然往地上一跪,就这么跪在了焚香面前。
“你做什么呢?”
焚香见她这样,神情一冷,转眼间却笑得格外灿烂。
“二少夫人,明人不说暗话。宜君娘子什么都没有告诉奴婢,是奴婢心思多,偷听到的。”
瑛姑汗如雨下,就这么匍匐在焚香面前。她没有吭声,她便不敢抬起头来。等了半天,见焚香还是没有反映,瑛姑有些着急了。怕就怕焚香根本就不信她的话,张口刚要再说些什么。焚香却突然笑了出来。
“行吧。这邹府里什么都缺,可是这些下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忠心得令人后怕。看在你对大姐这么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可以和你好好聊聊。至于你要求什么,怎么求,你自己看着办吧。起来说话。”
“……谢二少夫人。”
瑛姑木讷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她其实与宜君有着一样的腿疼病,又因为是下人的关系,疼起来会比宜君还要厉害。现下突然在这入秋的时日里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这么久,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焚香冷冷地瞧着她迟缓得起身,心里自然清楚是为什么,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去扶着她。对于焚香来说,现今自己一言不发地给瑛姑充分的时间来让自己显得从容,已经是她能够容忍的最大限度,再多的,她已经做不出来了。
对瑛姑,对宜君,甚至于对整个邹家。
若是邹正行一开始就根本是个死人,自己该怎么办呢。
焚香每每想到此,就没有办法再想去。因为只有滔天怒火与咬牙切齿的恨留在了她的心里。
“……瑛姑求得很简单,只求少夫人不要为难了宜君娘子,娘子实在是有难处,并非少夫人想得那样啊……”
瑛姑说这话时小心翼翼,每句话要在心里转个好几遍才敢说出口。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在观察着焚香的神色。
只见焚香一直低垂着眼帘,一只手玩弄着已空的茶碗,既没有表现出愤怒,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好像瑛姑说的这些话,都没有往她心里去一样。
突然她抬起了头,微微一笑道。
“瑛姑说得哪里话,我又怎么会为难大姐呢?”
瑛姑一愣,被焚香说得哑口无言。盯着她盯了好久。
“……那,那是瑛姑多心了。”
尴尬一笑间,瑛姑也弄不清楚焚香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了。正当她犹豫时,焚香忽然又笑着添上了一句。
“既然瑛姑求的是二少夫人,那我为难重诺……不知道行不行呢?”
“……夫人!”
瑛姑浑身一冷,抬头一看不知道焚香已经逼到了她身边。那样的眼神,实在是让她有些不寒而栗。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一步。
“夫人!您!”
“我也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求人不是这么求的。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我也早点亮条件。让我保守秘密也好,不要嚼舌根也罢。你只要答应我去做一件事,我便依了你。这件事情,我也绝口不提。”
焚香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瑛姑直愣愣地瞧着,忽然吞了一下口水道。
“请问夫人要我做什么?”
“……洛江阁这处别院,向来都是由大姐打理,陌生脸孔能不能进得去也都要靠她身上的那个腰牌。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那个腰牌。”
焚香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让瑛姑不由得又往后退了几步。见她这副模样,焚香倒也不气,反而笑意更甚。
“怎么?是不是很难选啊?怎么选,都好像是在背叛邹宜君。对不对?没关系,你可以慢慢选,在我的耐心没有全部磨掉之前,你都可以慢慢想。”
焚香咯咯笑着,带着些快意,更多地却是绝望。她转身优雅地坐回那梨花木座椅,又拿火舌子烧起了香炉,看来是准备再煮一锅好茶。瑛姑沉默不语地站在一边,心里却翻江倒海。
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走,却因为自己有求于人而迈不开步。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瑛姑不知不觉从午后呆到了傍晚,看这个时辰,自己是不得不走了。若晚饭前她还没有出现在宜君身边,宜君一定要生疑的。
这样的结局瑛姑不想,焚香更不想。若她们今天的谈话被宜君察觉了,她还怎么利用瑛姑对宜君的忠心来拿到那个腰牌。
这么一想,焚香便决定再烧一把火。于是她叹了一口气,将瑛姑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样,可是想好了?”
瑛姑颤抖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时,嘴唇白得有些吓人。
“……可是……夫人得给奴婢一个承诺,拿了腰牌,便不要再去为难娘子与重诺。”
临出门时,瑛姑提了万分的勇气又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切的一切,只为保得宜君的周全。不让她再心伤,不让她再失去。
焚香听罢,又笑了一声。
“瑛姑,你好像忘了。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你拿来,我有可能真的什么都不说。你不拿来,我就一定会说出去。到底应该怎么办,你自己把握吧。见到腰牌之后,我再给你答案。否则……”
焚香低下头,瑛姑顺着她的视线向她手边望去,正是那一套她平日里最钟爱的茶具。然而焚香只是看了片刻,就缓缓地将这茶具中的一只茶碗推到了地上。
那一声清脆的破裂之声仿佛像是砸在了瑛姑的心上一样,让她的脸色更是苍白。
“懂了,便走吧。若你再不出现,大姐怀疑到你,你就办不成该做的事了。走吧。”
说着,焚香挥了挥衣袖,却并没有再看房门处一眼。不知道自己发呆发了多久,小袖突然也进了小院。看到房间里的那一片碎瓷,连忙便上前收拾。
“奴婢该死。刚刚在厨房教巧语做点心,忘了时辰。没有伺候在夫人身边,夫人可千万别怪罪。”
小袖一边收拾着这些棱角分明的碎渣,一边絮絮叨叨地向焚香请罪。让焚香有一种自己还在浣纱镇,待字闺中的错觉。
霎那间,她的眼睛湿润了。可是当小袖抬起头来瞧她时,刚刚的那一层薄雾早已隐去。
“以后若是良玉娘子再来找我,便说我不方便。说些该说的话,好让她知道我之所以不见她,是因为大姐交待过。”
焚香淡然地交代完这些以后,忽然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径直去了内屋。小袖虽然已经从这字里行间察觉到了焚香的异常,话还没出口,人就早已经不见了。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诸多疑问埋在心里头。
读者交流群:7930325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