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宜君回到汴梁城,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那天早晨,焚香迷迷糊糊地被小袖从床间扒拉起来,便说是邹大娘子已经到了邹府,转眼就要进大厅了。
“这些下人也真是的。既然大娘子要回来,怎么都不提前报备一声。”
小袖手忙脚乱地给焚香挑着首饰与外出时需要穿戴的零碎部件。越是心里着急,她便越是忍不住又嘀咕了几声。
焚香淡淡一笑,也没吱声。难为小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她给调配妥当,想发什么牢骚便由她去吧。可是这样的问话焚香早就不想去问了。在邹府一住就是三个月,除了对那个住在别院的邹正行不熟悉以外,邹府里的情况焚香算是熟悉了大半。总而言之一句话,要说这邹府里最是宝贝的人就只有四个,邹正行,邹正耀,还有曹氏两姐妹。若说这邹府里谁最不受待见,看来就只有她陆焚香了。硬要再算上一个,怕便是邹正言了。
人人都说爱屋及乌,到了她陆焚香身上,却成了夫君是这府上老夫人的心头肉,她却成了邹老夫人的眼中钉。除了一笑置之,焚香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了。
过了半晌,焚香抹完嘴上胭脂,轻轻抿了抿后,便站起了身。见小袖还在念叨,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他们这帮人这幅德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便念念就成了,还求他们改不成?”
焚香说的是实话,其实要让这帮人的态度改变很简单。只要她陆焚香变得和夫君一样在这府里举足轻重就行,可是偏偏改善的方法仅此一条,还是条死路。所以对于陆焚香来火,让他们变态度根本就是个天方夜谭的事。
小袖听到焚香这么一吩咐,果真便住了嘴,一路无言,直到把焚香引到大厅前才站住脚。
“夫人,您这一会儿可要进去了。”
小袖一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往内里瞟了一眼。
焚香扑哧一笑。毕竟离大厅近,怕隔墙有耳有人听出她的声音便没有回话。将一肚子的风趣都憋进了肚子里。她轻轻拍了拍小袖的肩膀,像是安慰她似的,只带了站在一边的巧语进了大厅。
果然,邹老夫人一见到焚香就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她一反常态,哼了一声倒也没怎么说她的不是。焚香正奇怪着,一眼就瞥见了含笑的邹宜君。
“大姐。您回来了。”
宜君也是笑了笑,似乎见到焚香确实是很开心。上前便拉住了焚香的手,将之拉到了自己身侧。
“可不是,这么走走停停几个月,走算是到了。”
焚香见宜君对自己这么热情,虽然平日里不见得多喜欢,但是在这场合之下倒还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不用太去在意老夫人的那一张冷脸,一心一意地答好邹宜君的话便行了。
宜君先是瞧了瞧焚香脸上的表情,再看了看自己母亲的模样。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心里已经早就对这眼前的状况把了个脉。
“母亲,不如这样。女儿与焚香妹妹也好久没见面了,有些私事公事都想好好与她说道说道。就不知道……母亲放不放人给我了?”
宜君掩嘴轻笑,恰到好处的诙谐让邹老夫人都忍俊不禁。忍不住便戳了戳她的脑袋道。
“若真不借你,你还不给我闹腾得这邹府不得安宁了。得了,有什么话下去说了吧。别忘记待会还有一顿午饭,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给我记着这个就成。”
邹老夫人呵呵一笑,挥了挥手便不再看邹宜君与焚香。焚香虽然没有转头却也猜得到,她一定又将自己的所有笑意与温柔给了曹良玉。
出了大厅没多远,直到大厅处的欢声笑语再也听不见了。邹宜君这才放开焚香的手。这里是邹府大宅一处雅致的小花园,焚香之前经过全然是因为这儿离正耀的房间进。
若不是有邹宜君带路,她还真不知道,原来自己曾经数次经过的这个地方,正是邹宜君的房间。
“好了,进来吧。外头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待到瑛姑打开了房门,宜君便向焚香招了招手,自己率先进了房内。焚香皱了一下眉,吩咐巧语好好跟着瑛姑把事都做好。这才进了宜君的屋。
只见宜君正倚在窗边软塌上,半闭着一双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她才幽幽说道。
“还是家里好啊……一回家,人整个都轻松下来了。”
焚香不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也就只好直愣愣地站在门厅处。既不往前,也不退后。既不接着她的话说,也绝不选择沉默。
“……大姐,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商量?”
焚香的单刀直入果然让邹宜君睁开了眼,她先是认认真真地盯了焚香半晌,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这在王都三个月,也没少招我母亲白眼吧。怎么就没有将你这个性子给磨平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软塌上起来了。焚香笑了笑,上前扶着宜君坐下,眼下正是入秋的时候,南方在这个时候估摸着雨水还挺多,北方的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还会夹杂着些碎冰或雪子。在浣纱镇与宜君共处的那一年让焚香知道,宜君腿脚不好,一遇到这样的天气就会膝盖疼,想了很多个办法都不成。所以焚香上去扶她,也算是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这一回焚香却不自觉想到了青谱。就像她以前在浣纱镇常常对邹宜君说的那样,若是青谱在这里,你的病一定可以有得回还的余地。
从此以后,焚香一见到宜君有些犯病,就总会不自觉思念起儿时玩伴钟青谱。现下身在异乡,更是如此。
邹宜君见焚香没了声,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在发呆。正在这时瑛姑带着巧语已经上了些瓜果点心上来,宜君挥了挥手也没让她们留下来伺候。便自己动起了手拨着石榴皮,毕竟下人在场,很多话也不方便说。
“我是有考虑到此。毕竟母亲是个极为苛刻之人,我们这儿女之中她都有不喜欢或者喜欢的人,更何况你并不是这邹府里走出来的人。受了些委屈也别太往心里去,就当是陪着老夫人玩了吧。”
这话邹宜君说得极慢,待她说完,石榴皮已经被拨了个干净,颗颗果粒像是宝石一般璀璨,散发着诱人的果香。焚香见邹宜君将好不容易弄好的水果推到自己眼前,自己又在弄另外一个,心里有些动容。再接话的时候,不自觉语调都柔软了些。
“大姐,你若喜欢吃石榴。焚香有个法子,便是找人捣烂了这些果粒熬成汁,再用网漏把残渣去掉便是。既然大姐你已经回来了,以后焚香就为您做。”
焚香说着,便将那一碗果粒又推回到了宜君面前。取了个青果,为宜君开囊去籽,宜君无意之中一瞥,却发现那正是她平日里在江南最爱吃的一种水果,不自觉便笑道。
“你把这个还带过来了。真是有心。”
宜君若记得没错,之前便对焚香说过,老夫人爱吃这水果,因为多汁且甜美。但是自己也不过是提了那一句而已,却没想到让焚香记到了心上。
焚香听到宜君赞美的话,不自觉便苦笑了一下。只是兀自剔着那果肉。
“有心又如何,焚香带着这些果子。烂得烂,自己吃了的吃了,还剩下一些,恐怕就只有这几个了。自始至终,老夫人可是看都没再看一眼。”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说了声好了。便拿着一边锦帕擦了擦手。抬眼看着宜君。
“大姐。焚香也不是在抱怨,只是谈天说地,你就且听且忘吧。”
说罢,她还特意笑了笑,好让宜君知道,自己确实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那个兴趣与曹良玉他们去争什么宠。
水果吃了一半,茶喝了几口。这姑嫂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偏偏邹宜君却一直没有把正事说出来。焚香心知不好催,催了也没用,便只好陪着她聊天。直到把这三个月的邹府生活几乎要说尽了,邹宜君才总算入了个正题。
“我就是担心母亲太宠曹氏姐妹,偏颇了你。今日回来,果然如此。”
“这有什么。良玉娘子是大哥的未婚妻,老夫人宠得厉害,也是清理之中。”
焚香这话说得巧妙,也只有明白其中内涵的人才听得懂。说白了,无非便是在说邹正言对自己的这个未婚妻太冷淡,冷淡到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除了当女儿一样宠,还真不知道拿什么补偿人家。
宜君扑哧笑了一声,用手指了指焚香。突然却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可是再宠,也不至于把邹府的内务当儿戏吧。”
焚香一愣,刚要入口的果肉也放到了一边。
“大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被焚香这么一问,邹宜君有些为难地抬头看了看她。半晌才说道。
“今日我刚回来,母亲就急着拉着我商量事情。我听那个意思……似乎是想把邹家打理内务的大权都交给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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