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当看到沈冰因为邹正言下了几次重手而失去了知觉的时候,申屠不弃对于眼前这个富家少爷的仇恨又添了几分。
他沉默不语,并不代表心中对于这样的情况充满了冷漠。或许,他要比那些正在对着邹正言叫嚣的白云寨中人更为愤恨。
“老大,别听他的。咱们把这臭小子的下人都杀光了,一个都不留!沈冰咱们也一定要!”
说这话的人,是个使锤的大块头。他话音刚落,白云寨的人们都纷纷响应。眼看着已经分成了两路,一路准备上来抢沈冰,一路则已经提刀向邹家的随从们去了。
申屠皱了一下眉头,却没有阻止他们的行径。邹正言看在眼里,不禁冷笑。
盗匪便是盗匪,就算挂个义字,也还是个贼。
只见他呵呵一笑,并没见半点紧张的神色。突然他便已经将剑尖指向了沈冰后颈。
“原来你们白云寨人也不是这么稀罕这位姑娘的性命,看来我邹正言还真是赌输了。成,既然要死,不如我也为我的人拉个垫背的,看是你们杀尽我的人够快,还是我杀这位姑娘下手够利索?”
申屠看见邹正言笑中的那一抹不加隐藏的阴狠,心中一震,刚抬手想要阻止白云寨的人做出什么会伤害到沈冰的举动。这一边邹正言的长剑便已经下去了。
叮当一声脆响,原来是申屠用自己的剑挡了他的那一击。这一局,邹正言算是赢了。
“你们都停手!!”
申屠咬了咬牙,恨透了受制于人的感觉。他一边抽回兵器,一边高声命令着白云寨众人。
邹正言的脸上,始终带着无所谓的笑容。好像死不死,活不活,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这是一种不可言状的绝望。他眼中的那一片寒冷,对于生死之事的视若无睹。让申屠禁不住有些后悔自己接下了这个单子。
不知道为何,每次与邹正言对视时,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虽然他依旧笑得温和。申屠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陆焚香毅然投河的样子。
这一夜的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又是那样的混乱。申屠叹了一口气。只等着邹正言说他的目的。这票到底成不成,他都已经没那么执着了。到头来的结果,还不是两败俱伤。
申屠心下这般想着,又忘了一眼还没有醒来的沈冰。
“呵,申屠不弃,带你的人离开这里吧。”
在申屠思考的时候,邹正言并没有放弃打量他的表情。看着申屠脸上极力隐忍的那些千变万化,他心里进一阵好笑。即便申屠怎么想隐藏自己的心思,却都被邹正言看得一清二楚。
一直以来,邹正言对于自己这样的天赋都是不屑的态度,甚至有些厌恶。也许他没有这样高人一等的双眼与洞察力,自己还可以在邹家快乐地生活,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而今,他却突然又有些感谢老天给了他这样的能力。这一夜,在大悲之中,邹正言突然顿悟到一件事。原来自己是这么喜欢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他见到申屠一脸狐疑地瞧着他,便知道申屠不弃根本不相信他会就这么算了。
邹正言淡淡一笑,嗓音依旧平静,让人看不出一点不善在里头。
“带上你的人,离开吧。”
说着,邹正言垂下了眼帘。视线便落在了沈冰身上。苍白的面孔衬着她一身的黑,多了几分柔弱的模样。
恍惚间,邹正言似乎又瞧见了江边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可惜过去了这么久,奇迹依旧没有出现。
心中一痛,手中的剑柄便握得更紧了。
申屠愣了半晌,见邹正言果真松开了沈冰,并且还退后了好几步站定。他的眼神愈加的深邃了。
“……咱们走。”
申屠上前,抱起了还在昏迷中的沈冰默默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也不管众人有多么反对,便已经反身重新融入了森林里的那片黑暗之中。白云寨人虽然多为莽夫,却全都以申屠不弃马首是瞻,虽然眼看着这天大的好机会白白被放弃了心里不甘心,却还是按照申屠说的去做了。
众人走到一半时,邹正言忽然却又开口叫住了申屠。
“站住。”
这一下,不仅是邹家的随从们感到疑惑,就连白云寨的人都弄不清这邹正言脑子里真正是在想些什么了。
若这事在平常人身上发生,不是应该巴不得这帮盗匪快点离开,越远越好么?
“……你的那个主顾给了你多少银子买我和陆焚香的命,我就用两倍的价钱去买他的命。邹家人的财富,不说倾尽天下,也算是万贯家财了。这点分量,我还给得起。”
申屠不答,就连白云寨的匪徒们都沉默了下来。他们虽然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却都隐隐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只要想到这些钱财可以用来给自己的家人多添置些衣物货品过年用,每个匪徒的脸上竟然都少了些杀气,多了些温暖的色调。
邹正言在这沉默声中读出了些许温馨的气息,便知道自己的这笔生意至少让这些武夫犹豫了。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想,最终还是要听申屠的。
“我拒绝。盗亦有道,不弃不能透露买家的行径。咱们走。”
申屠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动摇的意味。邹正言鼻间一嗤,嘲笑意味明显,却什么都没说。既没有做出什么让白云寨人愤怒的举动,也没有阻止他们的离开。
他就这么看着申屠——这个逼得焚香投河的盗匪——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到最后就连背影都看不到了。为的,便是自己对于焚香的那一句承诺。
只求保了他们的平安,这些他根本就不在乎的下人们的平安。
盗匪走了,却没有人欢呼。所有的人都矗立在这冷风中不知所措。邹正言更是如此。
在申屠带人彻底离开的那一刻,他提着自己的佩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身畔依旧无人,有些事随着时光一道一去不复返。
邹正言带着些茫然,抬头望向天边。却见昔日繁星也已隐去,眼看着,天就快亮了。
“娘子,娘子!!”
突然,小袖的哭喊声将邹正言拉回了现实里。他不敢转头来看小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心底真的一点都不愿意去承认这个事实。
焚香,已经投河了。
“少夫人?真的是少夫人!!”
邹家的下人们一片哗然,大家突然都转悲为喜。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口,忽然间,河边已是一片沸腾。哭泣声,笑声,两种不和谐的音符竟然就这么交杂在了一起。
“怎么少夫人还不醒来?是不是吃水太多了?”
邹正言本来还在发愣,突然不知谁又喊了一嗓子。他才立马奔了过去,拨开层层人群,映入眼帘的便是哭得死去活来的小袖还有躺在草地上全身都在淌着水的焚香。
惊讶间,邹正言忘记了言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下心神来。第一个反映便是试探焚香到底还是不是活着的。
当他接触到焚香鼻间的那一丝热气时,他的心才真正落了地。安心下来的邹正言,却又立马被一大串疑问给弄得蹙起了眉头。
“少夫人怎么在这里?”
邹家人面面相觑,最后望向了小袖。却见小袖哭得块要断气了,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哪里还有表达清晰的能力。
邹正言见状,心中虽然觉得事情蹊跷,倒也不再细问了。当务之急,应该是给焚香取暖抢救才是。
“你们快去准备干爽的衣物,支柴烧火,把被褥都拿出来。”
邹正言一边指挥着下人,一边则将焚香抱进了怀里。平日里被他当作宝贝一般带着的剑弃置一旁,他却不管不顾。仿佛怀中这个应是他弟妹的女子已经是他所珍惜的一切。
有什么已经发生了改变,在邹正言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当他忍住身上伤口的疼痛,再次运功于左掌之上时。灼热的内力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他的每一个痛感神经,可是为了给焚香将她体内的积水排出他只能出此下策。
曾几何时,当他还在陆家庄的时候,似乎也是用这样的办法救了焚香一命吧。
一掌打下,焚香果然有了反应。只不过在咳了几声之后,又陷入昏迷当中。怀中的她,脆弱得是那么不真实。
焚香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就连牙关都在打颤。邹正言皱了下眉头,想找些衣物给她盖上,可是刚要走,却被焚香死死抓住了衣襟,动弹不得。
“……长……长亭……”
这一声呢喃是如此细微,在一旁忙得焦头烂额的其他人都没有听到,却叫邹正言听了个仔细。
邹正言阴沉着脸,静静瞧着焚香苍白过头的脸蛋。那上头依稀还挂了好些水珠,看来是被人刚从河里捞起来不久,可是这人是谁呢?
莫非……是穆长亭?
想到这里,邹正言的心情更加积郁了。
或许,这并不是愤怒,而是心伤。总之邹正言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情绪,所以当很多种相似的感情汹涌而来时,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总之,若有人在这时瞧见邹正言发呆的模样,大概便会觉得,他似乎真的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