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临行前的前一天,焚香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至于邹正言,一大早就往碧云镇上奔去。为的便是面见家姐邹宜君。
好不容易,傍晚时便已到了邹家的庭院。刚一进大门,就见下人们匆匆忙忙噤若寒蝉的模样,正言不屑一笑,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已经惹怒了邹宜君了,连带拖累了这些无辜的下人。
然而别人怎么怕这个邹家大娘子,他却不甚在意。回过头来,看天边已是残阳如血,火烧云堆积出各种瑰丽的形状,微微一皱眉间,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啧,看来晚上赶回浣纱镇还要匹好马了。”
原来,他果真是铁了心要带焚香离开这是非多多的浣纱镇。既然日子已经敲定在明日,如何都不想再改了。
邹正言在这偌大的花园里站了好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带着重仪进了邹宜君的房间。
这一次,宜君是再也没对他笑脸相迎。脸上结的一层冰霜,似乎要把这房间都给冻住。邹宜君这幅样子虽然不多见,对于邹正言来说,却是司空见惯。
即便瑛姑在一旁愁眉不展,对他使尽了眼色。他却还是像平常一样,进得房间以后便径直坐下,甚至连个客套的招呼都没有打。
宜君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话了。
“怎么几日不见,规矩见长啊。”
“嗯?姐姐,您这反话可不高明。一听便知道是骂我的。”
正言呵呵一笑,索性直来直往。挑明了往开说。瑛姑见大少爷还是那么针对宜君,不免为二人接下来的唇枪舌剑捏了一把冷汗。
宜君不动声色地看着邹正言自顾自地喝着 凉茶,突然叹了一口气,算是对自己的这个弟弟投降了。毕竟是一家人,莫非还真的风里来火里去不成?
“瑛姑,给大少爷泡些好茶去。挑雨前碧螺春吧。”
瑛姑见宜君已经妥协,气氛也因为她这温柔的话语缓和了不少。赶忙领命下去沏茶。就怕自己慢了半分,又冷了这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
邹正言低头喝着凉茶,一抹运筹帷幄的笑容始终挂在他的脸上。宜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便知道兄弟姐妹里最了解她个性的便是这个总是与她顶着干的大弟弟,邹正言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就说要带焚香回去呢?”
面对邹宜君的责难,邹正言倒也没有正面说明原因。他一边给自己倒满了凉茶,一边却问了另外一件事。
“姐姐,穆长亭这个人,你知道吗?”
邹宜君一愣,被正言这么一问,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一沉默下来,房间内只听得到邹正言一人的声音,若不是还有重诺和宜君坐在一旁,在外人看来,真像他在自言自语。
“姐姐不回答,我就当作是知道了。我说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弟弟我呢?这几日在浣纱镇出了多少事,都不如这突然蹦出来的穆长亭让人头疼啊。既然姐姐知道,总该给我提个醒吧?从个外人口里听到这件事,还真是防不甚防。”
正言说得轻松,这话里的内容实在是让邹宜君捏了一把汗。听到最后,平日里稳当的宜君再也坐不住了。
“你是说……你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人的?是何人提起?”
正言将茶杯捧到嘴边,似是要喝茶。见邹宜君一幅追根问底的模样,不自觉便笑了出来。
“怎么?姐姐不生我的气了?”
宜君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太想知道答案,身子竟然不自觉地向着邹正言前倾了不少。被弟弟这么一戏弄,宜君反倒有些懊恼了。她脸上神色一冷,又规矩坐在了正言身边。
“姐姐不说,弟弟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姐姐一直忌惮着弟弟。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弟弟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正行。”
正言说到这里自嘲一笑,忽然就侧身面向了邹宜君。宜君看着他的那一双眼,似乎带着些不言而喻的伤痛。宜君皱着眉头,实在是对他的执着无可奈何。
“你又何必如此想不开呢?”
“想不开……哼哼,大概便是我想不开吧。不过今日我提起这件事,并不是要与你争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只是想说,邹家看错了我邹正言。或者说,是你邹宜君看错了我邹正言。”
邹正言正经起来,说话总是抑扬顿挫,带着一股感染人的魅力。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站在高处,就会有人不自觉仰头相望。或许就是因为他太过耀眼,既不适合朝堂,更不适合商贾。当初父亲在世时,送给他“不可雕琢”四字,他至今是否还在耿耿于怀呢?
弟弟,你可知道,从一开始,你便误解了父亲。可惜父亲不善言辞,直到过世那一天都没有为你解开心结。这也是父亲一生的遗憾啊。
宜君站了起来,轻轻扶着邹正言的肩膀。那一时半刻的温暖与抚慰,却被正言硬生生地躲开了。
“你想得没错,到现在我依旧还是在恨着正行。不过既然我是邹家长子,既然我想当这个家主。我又怎么会视家族的利益为儿戏。我突然要带陆焚香回王都,不是为了让她知道正行根本就不是病重那么简单,而是因为王家的表少爷,王忆迟知道了穆长亭的下落。这两天正在撺掇着陆家的人去搜穆家沟呢。看来连那个穆长亭住哪里都摸得个一清二楚了。”
“怎么会这样……之前我打探到的消息,是他已经离开了穆家沟啊。”
邹宜君一说起正事,就会一股脑地将所有心思扑在那里面,半天也出不来。专注的思绪足够将心里任何其他多余的情绪给驱逐个干干净净。
邹正言听到宜君的喃喃自语,忽然笑了出来。
“他穆长亭又不是没有长腿,能离开,就不能回来么。”
沉默了一小会儿,正言突然又起了话头。
“不过,现下看来这个小子回来也不是坏事。至少我从王忆迟口里知道了一条很有价值的消息。”
“什么?”
“……那半块玉佩,是在那个小子身上的。当初陆焚香将半个陆家布庄给了那小子,多半是当作私定终身之物。我只是有一点仍然不确定,看不到玉佩本身,我也不清楚他拿走的到底是哪一半。”
宜君听到这里,微微侧头沉思了片刻。
“父亲过世前曾经提到过,这玉佩应该是个双龙头模样,左边的用来掌权,又边是拓财。这才会有玉佩在手,权倾天下之说。不过这个双龙头,也是有差别的,根据司职不同,是不同的龙子。”
正言细细思索着宜君的每一句话,突然拊掌大笑,大有茅塞顿开之意。
“这么说来,就是看这留下的玉佩是金龟还是虬龙了。”
“……你说得到容易,现下你把焚香带回王都,她便一定要上交玉佩。平日里在她手里你都瞧不到,现下又怎么能够看得到呢。”
宜君瞟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责怪他的想当然。
“呵呵。姐姐,你相中的这个二少夫人可真是不一般。就凭一人之力,就可以把这陆家搅得个天翻地覆,现下王家都掺和进来了,即便她再站在这里,阵地失守也是早晚的事。倒不如一切回归原点,陆焚香不在这里了,咱们反而更好办事。我虽然陪着她回了夫家,您不是还在这里么?”
宜君闻言一愣,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你是说……是你陪焚香回去,我留在这里?”
正言虽然明知宜君话里有话,却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拂袖而去,就此作罢。
“姐姐,你放心便是了。我定然会将陆焚香安全送回邹家,待她安顿下来,我便回来接替你的位置。余后的事情,还请姐姐多多担待了。”
说着,正言便向宜君点了点头,带着重仪便出了宜君的房门。宜君抬起头来,看着正言的背影透着些落寞,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多疑,她站到门口来唤着正言的名字。
然而正言却没有再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宜君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却没有勇气再叫一声自己的弟弟。
直到再也见不着邹正言了,她依旧还是站在这被昏黄天色染成碎金的庭院内,前面就是出这院落的大门,富丽堂皇。宜君却望着这出口,怎么都迈不开脚。
邹家,是多么沉重的字眼。之于她也好,正言也罢,还是未成年的正耀,都是如此的沉重。或许正行的失踪是天意,又或者正是因为老天一直眷顾着这个孩子,才会让他以这种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悄然退出家族的争夺之中吧。
官宦之家,却商贾云集。比起皇族,邹家唯一没有的便是这皇天后土。可是这富可敌国与这散布整个大宋的人脉网络,已经足够让风平浪静的邹家在每一次甄选家主之时暗流涌动,腥风血雨了。
“娘子?正言少爷应该还没离开园子,要不要奴婢前去请少爷回来,至少吃个晚膳,明儿个早上再走。”
瑛姑上前来,三言两语说中了宜君的心事。
宜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空旷默默摇了摇头。
“还请他回来做什么呢?不必了……不必了……”
说着,宜君便拖着疲累的步子慢慢挪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又是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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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更3000 ,大年三十,各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