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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吴用使时迁偷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话说当时汤隆对众头领说道:『小可是祖代打造军器为生。先父因此艺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先朝曾用这「连环甲马」取胜。破阵时,须用「钩镰枪」可破。汤隆祖传已有画样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汤隆虽是会打,不会使。若要会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个姑舅哥哥。会使这钩镰枪法,只有他一个教头。他家祖传习学,不教外人。或是马上,或是步行,都是法则;端的使动,神出鬼没!』说言未了,林冲问道:『莫不是见做金枪班教师徐宁?』汤隆应道:『正是此人。』林冲道:『你不说起,我也忘了。这徐宁的「金枪法,」「钩镰枪法,」端的是天下独步。在京师时与我相会,较量武艺,彼此相敬相爱;只是如何能彀得他上山?』汤隆道:『徐宁祖传一件宝贝,世上无对,乃是镇家之宝。汤隆比时曾随先父知寨往东京视探姑母时,多曾见来,是一副翎砌就圈金甲,这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稳,刀剑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唤做「赛唐猊。」』多有贵公子要求一见,造次不肯与人看。这副甲是他的性命;用一个皮匣子盛著,直挂在卧房梁上。若是先对付得他这副甲来时,不由他不到这里。』吴用道:『若是如此,何难之有?放著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用著鼓上蚤时迁去走一遭。』时迁随即应道:『只怕无此一物在彼;若端的有时,好歹定要取了来。』汤隆说:『你若盗得甲来,我便包办赚他上山。』宋江问道:『你如何去赚他上山?』汤隆去宋江耳边低低说了数句。宋江笑道:『此计大妙!』吴学究道:『再用得三个人,同上京走一遭。一个到东京收买烟**料并炮内用的药材,两个去取凌统领家老小。』彭圯见了,便起身禀道:『若得一人到颍州取得小弟家眷上山,实拜拜成全之德。』宋江便道:『团练放心。便请二位修书,小可自教人去。』便喊杨林可将金银书信,带领伴当,前往颍州取彭圯将军老小;薛永扮作使枪棒卖药的,往东京取凌统领老小;李云扮作客商,同往东京收买烟**料等物;乐和随汤隆同行,又挈薛永往来作伴;一面先送时迁下山去了。次後且叫汤隆打起一把钩镰枪做样,教雷横提调监督。再说汤隆打起钩镰枪样子教山李云,乐和,汤隆辞别下山去了。次日又送戴宗下山往来探听事情。这段话,一时难尽。这里且说时迁离了乐山泊,身边藏了暗器,诸船行头,在路拖逦来到东京,投个客店安下了;次日,踅进城来,寻问金枪班教师徐宁家。有人指点道:『入得班门里,靠东第五家黑角子门便是。』时迁转入班门里,先看了前门;次後踅来相了後门,见是一带高墙,墙里望见两间小巧楼屋,侧首是一根戗柱。时迁看了一回,又去街坊问道:『徐教师在家里麽?』人应道:『直到晚方归家,五更便去内里随班。』时迁叫了『相扰,』且回客店里来,取了行头,藏在身边,吩咐店小二道:『我今夜多敢是不归,照管房中则个。』小二道:『但放心自去,这里禁城地面,并无小人。』时迁再入到城里买了些晚饭吃了,踅到金枪班徐宁家左右看时,没有一个好安身处。看看天色黑了,时迁入班门里面。是夜,寒冬天色,无月光。时迁看见土地庙後一株大柏树,便把两只腿夹定,一节节爬将树头顶上去,骑马儿坐在枝柯上,捎捎望时,只见徐宁归来,望家里去了。只见班里两个人提著灯笼出来关门,把一把锁锁了,各自归家去了。早听得谯楼禁鼓,转初更。云寒星斗无光,露散霜花渐白。只见班里静悄悄地,从树上溜将下来,踅到徐宁後门边,从墙上下来,不费半点气力,爬将过去,看里面时,是个小小院子。时迁伏在厨舴外张时,见厨舴下灯明,两个娅兀自收拾未了。时迁从戗柱上盘到膊风板边,伏做一块儿,张那楼上时,见那金枪手徐宁和娘子对坐炉边向火,怀里抱著一个六七岁孩儿。时迁看那卧房里时,见梁上困然有个大皮匣拴在上面;房门口挂著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挂著各色衣服;徐宁口里叫道:『梅香,你来与我摺了衣服。』下面一个娅上来,就侧首春台上先摺了一领柴绣圆领;又摺一领官绿衬里袄子并下面五色花绣踢串,一个护项彩色锦帕,一条红绿结子并手帕一包;另用一个小黄帕儿,包著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共放在包袱内,把来安在烘笼上。时迁多看在眼里。约至二更以後,徐宁收拾上床。娘子问道:『明日随值也不?』徐宁道:『明日正是天子驾幸龙符宫,须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听了,便吩咐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随班;你们四更起来烧汤,安排点心。』时迁自付道:『眼见得梁上那个皮匣便是盛甲在里面。我若赶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闹起将来,明日出不得城,不误了大事?.....。且捱到五更里下手不迟。』听得徐宁夫妻两口儿上床睡,两个娅在房门外打铺房里桌上点著碗灯。那五个人都睡著了。两个梅香一日服侍到晚,精神困倦,打呼,时迁溜下来,去身边取个芦管儿,就窗棂眼里,只一次,把那碗灯早吹灭了。看看伏到四更左侧,徐宁起来,便唤娅起来烧汤。那两个使女从睡梦里起来,看房里没了灯,叫道:『呵呀!今夜没了灯!』徐宁道:『你不去後面讨灯等几时!』那个梅香开楼门下胡梯响。时迁听得,从柱上只一溜,来到後门边黑影里伏了。听得娅正开後门出来便去开墙门,时迁潜入厨桌下。梅香讨了灯火入来,又去关门,来前烧火。这使女便也起来生炭火上楼去。多时,汤滚,捧面汤上去,徐宁洗漱了,叫烫些热酒上来。娅安排肉食炊饼上去,徐宁吃罢,叫把饭与外面当值的吃。时迁听得徐宁下来叫伴当吃了饭,背著包袱,拿了金枪出门。两个梅香点著灯送徐宁出去。时迁从厨桌下出来,便上楼去,从槁子边直踅到梁上,把身躯伏了。两个娅又关闭了门户,吹灭了灯火,上楼来,脱了衣裳,倒头便睡。时迁听得两个梅香睡著了,在梁上把那芦管儿指灯一吹,那灯又早灭了。时迁从梁上轻轻解了皮匣。正要下来,徐宁的娘子觉来,听得响,叫梅香,道:『梁上甚麽响?』时迁做老鼠叫。娅道:『娘子不听得是老鼠叫?因厮打,这般响。』时迁就便学老鼠厮打,溜将下来;悄悄地开了楼门,款款地背著皮匣,下得胡梯,从里面直开到外面,来到班门口,已自有那随班的人出门,四更便开了锁。时迁得了皮匣,从人队里,趁闹出去了;一口气奔出城外,到客店门前,此时天色未晓,敲开店门,去房里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担儿挑了,计算还了舴钱,出离店肆,投东便走;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里打火做些饭吃,只见一个人也撞将入来。时迁看时,不是别人,是神行太保戴宗。见时迁已得了物,两个暗暗说了几句话。戴宗道:『我先将甲投山寨去;你与汤隆慢慢地来。』时迁打开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锁子甲来,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门,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时迁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担子上,吃了饭食,还了打火钱,挑上担儿,出店门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见汤隆,两个便入酒店里商量。汤隆道:『你只依我从这条路去。但过路上酒店,饭店,客店,门上若见有**圈儿,你便可就在那店里买酒买肉吃;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头,离此间一程外等我。』时迁依计去了。汤隆慢慢的吃了一回酒,投东京城里来。且说徐宁家里,天明,两个娅起来,只见楼门也开了,下面中门大间都不开;慌忙家里看时,一应物件都有。两个娅上楼来对娘子说道:『不知怎的,门户都开了!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里,听得梁上响,你说是老鼠厮打;你且看那皮匣子没甚事麽?』两个娅看了,只叫得苦:『皮子不知那里去了!』那娘子听了,慌忙起来,道:『快央人去龙符宫里报与官人知道,都他早来跟寻!』娅急急寻人去龙符宫报徐宁;连央了三四替人,都回来说道:『金枪班直随驾内苑去了,外面都是亲军护御守把,谁人能彀入去!直须等他自归。』徐宁娘子并两个娅和『热上蚂蚁,』走头无路,不茶不饭,慌忙做一团。徐宁直到黄昏时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著当值的背了,将著金枪,慢慢家来;到得班门口,邻舍说道:『官人五更出去,被贼入闪将入来,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将去了!』徐宁听罢,只叫那连声的苦,从丹田底下直滚出口角来。娘子道:『这贼正不知几时闪在屋里!....。』徐宁道:『别的都不打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传四代之宝,不曾有失!花儿王太尉曾还我三万贯钱,我不曾舍得卖与他。恐怕久後军前阵後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的,我只推没了。今次声张起来,枉惹他人耻笑!今失去,如之奈何!』徐宁一夜睡不著,思量道:『不知是甚麽盗了去?也是曾知我这副甲的人!...。』娘子想道:『敢是夜来灭了灯时,那贼己躲在家里了?....。必然是有人爱你的,将钱问你买不得,因此使这个高手贼来盗了去。你可央人慢慢缉访出来,别作商议,且不要『打草惊蛇。』徐宁听了,到天明起来,坐在家中纳闷。早饭时分,只听得有人扣问。当值的出去问了名姓,入来报道:『有个延安府汤知寨儿子汤隆,特来拜望。』徐宁听罢,教请进客位里相见。汤隆见了徐宁,纳头拜下,说道:『哥哥一向安乐?』徐宁答道:『闻知舅舅归天去了,一者官身羁绊,二乃路途遥远,不能前来吊问。并不知兄弟信息。一向在何处?今次自何而来?』汤隆道:『言之不尽!自从父亲亡故之後,时乖运蹇,一向流落江湖。今从山东径来京师探望兄长。』徐宁道:『兄弟少坐。』便叫安排酒食相待。汤隆去包袱内取出两锭蒜条金,重有二十两,送与徐宁,说道:『先父临终之日,留下这些东西,教寄与哥哥做遗念。为因无心腹之人,不曾捎来。今次兄弟持地到京师纳还哥哥。』徐宁道:『感承舅舅如此挂念。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顺处,怎麽报答!』汤隆道:『哥哥,休恁地说。先父在日之时,常是想念哥哥一身武艺,只恨山遥水远,不能彀相见一面,因此留这些物与哥哥做遗念。』徐宁谢了汤隆,交收过了,且安排酒来管待。汤隆和徐宁饮酒中间,徐宁只是眉头不展,面带忧容。汤隆起身道:『哥哥,如何尊颜有些不喜?心中必有忧疑不决之事。』徐宁叹口气道:『兄弟不知,一言难尽!夜来家间被盗!』汤隆道:『不知失去了多少物事?』徐宁道:『单单只盗去了先祖留下那副雁翎锁子甲,又唤作「赛唐猊。」』昨夜失了这件东西,以此心不乐。』汤隆道:『我把一个皮匣子盛著,拴缚在卧房中梁上;正不知贼人甚麽时候入来盗了去。』汤隆问道:『是甚等样皮匣子盛著?』徐宁道:『是个红羊皮匣子盛著,里面又用香绵裹住。』汤隆失惊道:『红羊皮匣子!...。』问道:『不是上面有白线刺著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的?』徐宁道:『兄弟,你那里见来?』汤隆道:『小弟夜来离城四十里在一个村店沽酒吃,见个鲜眼睛黑瘦汉子担儿上挑著。我见了,心中也自暗付道;『这个皮匣子是盛甚麽东西的?.....。』临出店时,我问道:『你这皮匣子作何用?』那汉子应道:『原是盛甲的,如今胡乱放些衣服。』必是这个人了。我见那厮似闪了腿的,一步步挑著了走。何不我们追赶他去?』徐宁道:『若是赶得著时,不是天赐其便!』汤隆道:『既是如此,不要耽搁,便赶去吧。』徐宁听了,急急换上麻鞋,带了腰刀,提条朴刀,便和汤隆两个出了东郭门,拽开步,迤逦赶来。前面见有白圈壁上酒店里。汤隆道:『我们且吃碗酒了赶,就这里问一声。』汤隆入得门坐下,便问道:『主人家,借问一声,曾有个鲜眼黑瘦汉子挑个红羊皮匣子过去麽?』店主人道:『昨夜晚是有这般一个人挑著个红羊皮匣子过去了;一似腿上吃跌了的,一步一颠走。』汤隆道:『哥哥,你听如何?』徐宁听了,做声不得。两个连忙还了酒钱,出门便去。前面又见一个客店,壁上有那白圈。汤隆立住了,说道:『哥哥,兄弟走不动了,和哥哥且就这客店里歇了,明日早去赶。』徐宁道:『我是官身,倘或点名不到,官司必然见责,如之奈何?』汤隆道:『恁地,可以赶了。』当夜两个歇了,次日起个四更,离了客店,又迤逦赶来。汤隆但见壁上有**圈儿,便做买酒买食吃了问路,处处皆说得一般。徐宁心中急切要那副甲,只顾跟著汤隆赶了去。看看天色又晚了,望见前面一所古庙,庙前树下,时迁放著担儿在那里坐地。汤隆看见,叫道:『好了!前面树下那个不是哥哥盛甲的红羊皮匣子?』徐宁见了,抢向前来,一把揪住了时迁,喝道:『你这厮好大胆!如何盗了我这副甲来!』时迁道:『住!住!不要叫!是我盗了你这副甲来,你如何要怎地?』徐宁喝道:『畜生无礼!倒问我要怎的!』时迁道:『你且看匣子里有甲也无!』汤隆便把匣子打开看时,里面是空的。徐宁道:『你这厮把我这副甲那里去了!』时迁道:『你听我说:小人姓张,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本州有个财主要结识老种经略相公,知道你家有这副雁翎锁甲,不肯货卖,特地使我同一个李三两人来你家偷盗,许俺们一万贯。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一来,闪了腿,因此走不动,先教李三拿了甲去,只留得空匣在此。你若要奈何我时,便到官司,就拚死我也不招!若还有肯铙我时,我和你去讨来还你。』徐宁踌躇了半晌,决断不下。汤隆便道:『哥哥,不怕他飞了去!只和他去讨甲!若无甲时,须有本处官司告理!』徐宁道:『兄弟也说得是。』三个厮赶著,又投客店里来歇了。徐宁,汤隆监住时迁一处宿歇。原来时迁故把些绢帛扎缚了腿,只做闪了的。徐宁见他又走不动,因此十分中只有五分防他。三个又歇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再行。时迁一路买酒买肉陪告。又行了一日,次日,徐宁在路上心焦起来,不知毕竟有甲也无。正走之间,只见路旁边三四个头口,拽出一辆空车了,背後一个驾车;旁边一个客人,看著汤隆,纳头便拜。汤隆问道:『兄弟因何到此?』那人答道:『郑州做了买卖,要回泰安州去。』汤隆道:『最好;我三个要搭车子,也要到泰安州去走一遭。』那人道莫说三个上车,再多些也不计较。』汤隆大喜,叫与徐宁相见。徐宁问道:『此人是谁?』汤隆答道:『我去年在泰安州烧香,结织得这个兄弟,姓李,名荣,是个有义气的人。』徐宁道:『既然如此,这张一又走不动,都上车子坐地。』只叫车客驾车子行。四个人坐在车子上,徐宁问道:『张一,你且说我那个财主姓名。』时迁推托再三,说道:『他是有名的郭大官人。』徐宁问李荣道:『你那泰安州曾有个郭大官人麽?』李荣答道:『我那本州郭大官人是徊上户财主,专好结识官宦来往,门下养著多少闲人。』徐宁听罢,心中想道:『既有主在,必不碍事。......。』又见李荣一路上说些枪棒,喝几个曲儿,不觉又过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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