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无论是齐雅德,还是高仙芝,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在莱姆斯克的阿普杜拉,凭借他直觉般的军事眼光,在此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甚至可能招致军法问罪的决定!而这个大胆的决定,最后在怛罗斯大战的过程中,差点起到了具有胜负手般的影响!即使没有改变最终的结局,怛罗斯之战也因为阿普杜拉的这一决定,变得如此的猝不及防、如此的惨烈壮丽!以致让双方在事后都无法判定,这个决定对敌我两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莱姆斯克以南,黑衣大食骑兵驻地,阿普杜拉的营帐。
狠狠的将手中马鞭往地上一抽,激起一团不小的沙尘,阿普杜拉阴鸷的眼神望着西南方向,胸口的郁闷越来越重。
大军已在莱姆斯克停留一个月了,阿布大人和齐雅德将军都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如果不是两位上级曾严令在先,阿普杜拉真的忍受不了继续在这里空耗下去。
门口的亲兵原本站得笔直的身躯此时显得有些畏缩,毕竟谁都能看出阿普杜拉将军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妙。
“萨姆鞑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阿普杜拉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是。”
“木鹿呢?”
“……也没有,将军。”
阿普杜拉吐出心中一口浊闷之气,掀帘跨入大帐。
贴挂在矮几正上方的羊皮地图略显破旧,可看在阿普杜拉眼中却无比亲切,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静静的凝视它。作为一名万人骑兵队的统帅,阿普杜拉的性格很完美的诠释了这一职务应具备的各种素质——冷静、果敢、无畏、嗜血。
但仅有这些还不足以让齐雅德托付重任,与其他同级别的将军相比,阿普杜拉更多了一分谋略、一分坚韧。四十三岁的阿普杜拉对于战局或战场的理解、对于瞬息即逝的战机的判断和把握,让他获得了齐雅德的青眼相加,也让他获得了独领大军在外的殊荣。
盯着从莱姆斯克到怛罗斯在地图上短短的一截距离,阿普杜拉眉头紧皱,他知道,这看似极短的路程,自己的万人骑兵队想要完成,至少需要一个月,就算不惜马力、抛却辎重的全速前行,也要二十天!
二十天……阿普杜拉的目光继续向怛罗斯以东移动,一条近乎直线的道路被标注出来,尽头,便是碎叶城。
碎叶城,自调露元年(公元679年)开始取代焉耆成为安西四镇之一。此时,也是大唐在西域影响力最为广泛的时期。碎叶、疏勒、于阗三镇将天山与塔里木沙漠之间连通西域与大唐的通道牢牢掌控在大唐手中,龟兹在稍东一点的赤河(今塔里木河)河畔支撑三镇、遥控全局,此时期的安西四镇布局极为合理,战略优势相当明显。
开元七年﹐西突厥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城﹐四镇节度使汤嘉惠建议以焉耆镇代替碎叶镇﹐自此,安西四镇回复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时的建制。碎叶虽然不再是安西四镇了,但此地背靠大清池,牢牢扼住了丝路的北新道的咽喉,大唐历来极为重视,工事也极为坚固,城中的西突厥王室后裔一直是唐王朝的死忠,其家将部下亦有数千,战力强横。
从怛罗斯到碎叶城需要多久?阿普杜拉这几天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如果自己的万人骑兵队占据了怛罗斯,那么答案是令人愉悦的;如果大唐安西军统帅高仙芝率领他从折拓城败退下来的残兵游勇先一步到达,那么答案是令人沮丧的。
七天,最多七天。如果什么都不要的狂奔,累死马匹也在所不惜的逃命,那么,就是五天。
一旦让安西军的残部逃入碎叶城……阿普杜拉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强攻碎叶,别说城中有过万的守军,就算只有三千人,向来缺乏攻城经验的大食联军能啃得动这块骨头?回头打疏勒?且不说夹杂在天山与葱岭之间的崎岖山路是多么冰寒刺骨,就是己方大军的给养问题也足够让人头痛了。
阿普杜拉继续在心里盘算着时间。齐雅德大人接到安西军主力进入拔汗那的消息后,需要至少二十天才能将行动命令传至莱姆斯克,自己的骑兵南下怛罗斯,最快也要二十天,这就是四十天。萨姆鞑的大军从出动到完成对安西军的包围分割,需要十至十五天;直到决战打响,就算安西军再顽强,最多也只能抵挡十天;安西军若溃逃至碎叶,必然经过怛罗斯,而他们从拓折城附近到怛罗斯,慢则五天,快则三天!
满打满算还是只要三十天!三十天意味着什么?他根本赶不上堵截安西军逃回碎叶城!
如果无法全歼安西军,最后就只能形成南北两头对峙的局面。疏勒的地势太有利,极难短时间内拿下,而碎叶在补充了安西军的溃兵后,更加难以攻克!到时别说是阿布总督大人了,就连阿拔斯大人也接受不了四万呼罗珊的精锐骑兵被滞留在葱岭一带的局面!
阿普杜拉眼底厉芒一闪而过:“赛义德!”
“属下在!”帐外一名大胡子壮汉应声而入。
“你率三个千人队,带足十天的粮草,占领契伊利!立即出发!”
“是!将军!”赛义德半弯上身,行抚胸礼。“但是将军……齐雅德大人命令我们驻守此处,直到接到命令后再拔营抢占怛罗斯……”
“安拉**告诉我,唐军一定会去拔汗那!也一定会被齐雅德大人的铁骑击败!所以你要先占领契伊利,从那里到怛罗斯只有十天不到的行程。注意,你的主力不要冒失,探马要探出两百里以外!切切不可让人把你的行动泄露给唐军!我自会率大军在你后面,与你保持五日的距离。”
“是!遵命!”赛义德对阿普杜拉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何况见到阿普杜拉眼中有着无比的坚定,他马上乖觉的不做声了。
大食联军的胜负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放出了。
天山南麓的崇山峻岭之中,疏勒镇犹如一支定海神针,坚韧的插在了阿图什阿湖谷口,控扼南部平原与北部山区的要道和咽喉之地,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八个字来形容疏勒镇的战略地位,一点也不夸张。太宗时期,这里是防止北部山区突厥部落南侵塔里木盆地农耕诸部的要塞;如今,这里是阻止南部吐蕃集团进入天山山谷的要道。
距疏勒镇还有大约九百里远近的蔚头州附近的山路上,高仙芝看着左边高耸入云的孤石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条路,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开元二十九年,自己还是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手下的一员守捉。西突厥达奚部落反,发兵攻打碎叶城,夫蒙灵察不顾疏勒镇同时担当着监视吐蕃的重任,毅然下令全镇出动。他亲自率三千主力北上解碎叶之围,同时命高仙芝率一千人奇袭达奚部的老巢。那一战,成全了夫蒙灵察荣升安西节度使,也成全了高仙芝晋升安西军副军使。
按照后世的军事眼光分析,夫蒙灵察施行的就是典型的闪电战。因为动作神速,解围碎叶、奇袭敌后的战术动作完成得非常快,及时回防的疏勒镇军根本没给吐蕃留下可乘之机,实际上,当吐蕃收到疏勒镇只是空城一座的情报时,夫蒙灵察与高仙芝已在胜利回师的路上了,若吐蕃真的集结起部队,疏勒镇早又变成一个浑身长刺的刺猬,哪有他下嘴的机会?
从这一仗里,高仙芝深刻的认识到了一名卓越指挥者的胆识和气魄,也把时间——这个在战场上无论将其放到多重要的位置也不为过的因素,理解得更为透彻了。
“张副使!”高仙芝一边感受着如刀割一般的山口风,一边沉声喝道。
“标下在!”张济把缰绳往亲兵怀里一塞,快步上前。
“韦博晴律到哪里了?”
“于阗军二十日前开拔,他们北上的路比我们好走,现在应该过了双曲了。”张济微微一顿,“旗兵尚未归阵,末将也只是推测。”
“唔……道路难行啊。”高仙芝微微点头,“郭晞有没有消息送来?”
“刚接到来自龟兹的军报,健羽卫二十日前已过玉门关!”
高仙芝浓眉一轩:“他们走得好快!”
张济笑道:“小郭将军毕竟将门虎子,带兵有方是出了名的。”
高仙芝不置可否的笑笑,眼里的赞许之色却没有掩饰:“按照这样的速度,此刻他们应该已经过了伊吾,快到高昌了……”
高仙芝估算得不错,此时的健羽卫,刚刚跨越伊吾(今哈密)西边一个颇大的绿洲、从伊州进入西州,再度走进了茫茫大漠黄沙之中。
时间刚过正午,本来这样的时段还要坚持在沙漠里行走实在是一件不明智的事,但高仙芝都督的军令很清楚,必须在六月中赶到碎叶!
不过此刻的健羽卫还是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又起风了,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