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贫贱皆人命中注定,一丝一毫强求不得。有许多人不知,每每费尽心机,营谋算计。命里无时,何曾得了一点。那命里有的,不要费一点心机。还有人帮衬做事,掌大大的家门,得大大的爵位。就是奴仆之中,也有歪的,却也有好的。有一等歪的,每每算计家主的钱财,贪谋家主的妻妾,到了终身的时节,依然是个家奴。算计得钱财去,依然是个穷汉;贪图得妻妾到手,依然是个单身。却是那一等好的,一片心肠,全在家主身上。或是家主年幼,他便将老家主所置的田园房屋,租的租,税的税,耕的耕,种的种,等待家主长成,一丝不毫,清清白白,交还家主掌管,并无丝毫染指。或是家主贫的,他便终日奔波,劳其筋骨,挑柴负米,奉养家主,还要费心经营,左商右议,替家主峥嵘一个大大的家私,到后来他也有一个好结果。闲话休题,却说田义,那日急早起来,梳洗已完,因说道:"我田义,自往宣抚衙门递了领解的呈子,蒙宣抚老爷一面题疏,一面给批,着我解饷赴边,给散军士。且喜银子俱已上鞘,夫马俱已点齐,已曾告退主人,把一应帐目文券,交与兄弟田信掌管。我想主人的家赀,已过百万,也富到极处了,还要钱财何用?我们做纪纲的,只该与他施恩,不可替他结怨,只该与他积福,不可替他生灾。我昨日查点帐目,见有许多文券,都是人亡家破,孤苦伶仃,要之没得还,要讨没处讨的,留在家中,都是敛怨生灾的,具不如做那冯谖市义的故事,瞒了主人,尽行烧毁,留一个禀帖在家,待我去后,报与主人知道,有何不可?且待兄弟出来,与他商议便了。"不一时,田义的兄弟,名唤田信,走出来。口里说道:"兄作远行人,弟摄家臣位,勉力代萧何,一概遵前例。"见了田义,作揖说道:"哥哥今日远行,愚弟备了一杯水酒,与哥哥饯行。"田义道:"贤弟,你为兄的今日起身,把主人的租簿帐目,尽行交付与你,你须要用心掌管,不可负主人之托,凡在佃户、债户身上,都要施些小恩,存些厚道。一来替主人积德,二来当自己修行。那刻薄二字,断然是去不得的。"田信道:"兄弟知道了。总是不改成规悉遵旧例就是。"田义遂取出经管的物件,交与兄弟道:"这是租簿,这是文券,这是收兑的天平,出入俱是一样,并没有第二副法码。"田信一一收下,道:"请问大哥,那一卷是甚么文书,为甚么不交与兄弟?"田义道:"你且听我道来。这是狠心的,就是地煞降灾的符水;为善的,就是天官赐福的旌旗。主人的前程得失相关系,全靠着这件东西。"田信拿来,打开一看,道:"原来是多年的文券。想是那欠债的人偿还不起,大哥要烧毁的意思么?"田义道:"然也。"田信道:"你的主意极是,但要告过主人才好。"田义道:"若是告过,就烧毁不成了。我有个禀帖在此,待我起身之后,递与主人说明就是。"田信道:"万一主人不信,倒说你侵匿起来,却怎么处?"田义摇头道:"不妨,不妨。只要我的心不亏,行权市义何妨碍?怕甚么踪迹,使人疑惑。"遂把火将那些借券,尽行烧毁了。说道:"合将残券火中焚。我真心爱主,毫发不欺心。"田信道:"大哥,如今世上做家人的,赤胆忠心,能有几个?不过是怀惭抱怨听呼使而已。谁像你田义,昼夜奔波,劳神费力,与人补亏缺。我怕你助边焚券般般好,与那节用生财的事事违。"说话未完,只见那些人夫一拥而来,说道:"我们抬鞘的都到了,请起身罢。"田义道:"待我装束起来。"只见田义取了弓箭、撒袋、腰刀等项,一齐佩带起来,俨然一员差官。骑上了马,对田信道:"贤弟在家,须要小心,愚兄去了。"田信道:"大哥,途路之上,须要谨慎提防,待兄弟远送一程。"田义道:"不消。就在此分别罢。"兄弟两相分别。只见田义催促人夫抬鞘登程,一路昂昂而去。正是:金钱满万通神力,财帛盈千动鬼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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