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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阴差阳错

垃圾一走出小酒馆便醉了。

垃圾不知道此时的时间,他也不想知道。垃圾没碰到一个行人,街上有风,是秋风,吹着落叶在垃圾耳畔喧哗。

有二三盏街灯在深夜的秋风中醒着,摇曳着垃圾的影子东摇西摆。垃圾看着脚下变得高高低低的路面,有些好笑。于是垃圾就一路笑下去。

家他是认识的,不管喝多少酒他总是能走回家。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通向家的那条巷子。走进巷子,折几折,弯几弯,就到家了。这时垃圾摔了一跤,垃圾一点也不生气,仍那么笑着。他挣扎着爬起来时,手就碰到了腰间那把尖刀。垃圾哆嗦了一下,身上被踢打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垃圾便不笑了,他想起了仇人二驴。他要杀死二驴,很早就这么想了。腰间的刀就是为二驴准备的。胖丫本来是垃圾的,二驴夺走了胖丫,不仅夺走了胖丫,二驴还痛打他垃圾。每次打都往死里打,二驴的拳头很硬,脚上穿着的那双“老人头”牌皮鞋更硬,每次踢在他的骨头上,都让他刻骨铭心。

垃圾一想起仇人二驴,就有了满腔仇恨,他扶正腰间的尖刀,浑身仇恨地往前走。只要走进胡同口,弯几弯折几折就是垃圾家了。这时垃圾一脚踩在胡同口下水道的盖子上,又差一点让他摔倒。他凶凶地踢了一脚那只生铁做的盖子,他“嗷”地叫了一声,脚趾被踢得猫咬了一口那样疼。他蹲下身,去抚慰那只被踢疼了的脚。街灯昏濛的光线让他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下水道里死鱼似的盯着他。垃圾吓得差点坐在地上。他从没发现过下水道里还长眼睛。他闭上眼睛,一用劲便把下水道盖子掀开了,他差点大叫起来。垃圾看见了二驴。二驴蜷着身子在下水道里躺着,死鱼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

垃圾后退两步,冲下水道里的二驴笑了笑,慌慌地说:“俺不知是你,俺要知道是你就绕开走了。”

垃圾说完这话好半晌没见二驴有什么动静,他一直冲二驴那么温柔地笑着。过了半晌,又过了半晌,垃圾看见了血,那血是从二驴的头上流出来的。血似乎有些凝了,极不情愿地一点点地顺着二驴的光头流出来,最后流在肩上。垃圾定睛细看二驴的半边身子都是血,那血凝在身上,似乎有一些时候了。

垃圾的心狂乱地跳了几下,似乎就停住了。垃圾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垃圾终于看清二驴那双死鱼眼不是冲自己,而是冲天,无神无采地死瞪着。垃圾艰难曲折地呼出一口长气,终于他又找到了满腔仇恨,他把双手握紧拳头,低低地咒了声:“二驴俺日你姐哩。”等了片刻,二驴没有动静,垃圾就有了许多勇气,他弯下腰,伸出手,扳住了二驴那颗葫芦一样的光头,他用力地拧了一下,二驴哼也不哼,垃圾就开心地笑了一声。他使出吃奶的劲,终于把二驴从下水道里拉了出来,二驴一点也不配合,浑身硬撅撅的。让垃圾喘了半晌,垃圾喘匀了一口气就骂:“二驴,你个驴日的,俺日你妈,日你姐……日,日胖丫。”

二驴面对垃圾穷凶极恶的谩骂无动于衷,很大度地不和垃圾一般见识。二驴躬着身子躺在那,后背冲着垃圾,一副轻视的神情。

垃圾骂过了,先用脚尖试探地踢了一脚二驴的腰,二驴对垃圾的行径仍不理不睬。垃圾终于愤怒了,似乎对二驴的无动于衷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拳脚相加,垃圾满身酒气,摇晃着的身子使垃圾拳脚的准确性受到了影响,有几次垃圾的拳头打在了地上,疼得他“嗷嗷”直叫,最后他又一脚踢空,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垃圾瘦小的身子摔在了地上,一点也不惊心动魄,但他还是半晌才爬起来。爬起来时,他的手又一次碰到了腰间的刀,刀提醒了他对二驴的仇恨,仇恨使垃圾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刀,然后又果断地向二驴刺去,二驴仍不反抗,任凭垃圾刺杀。垃圾的刺杀没有受到抵抗,陡然垃圾就生出了许多快感,他一刀又一刀极勤奋地向二驴刺去……

垃圾累了,手提着刀气喘吁吁地立在那,看着脚下的二驴。“俺日你祖宗,看你还敢欺负俺。”

这时垃圾嗅到了下水道的气味,同时也嗅到了从二驴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他想,应该让二驴随脏水一同流走,接下来,他又弯下身,费力地把二驴拖拽进下水道,又搬过下水道铁盖子盖在原处。他忙完这些,才长出一口气,“驴日的,俺杀了你,看你还咋样。”垃圾想该回家了,他抬脚的时候看见了地下那把沾满血的尖刀,他朝尖刀吐了一口唾沫,并没有去拾那把刀,这把刀是为了杀二驴用的,二驴已经被他杀了,刀也就没用了。

垃圾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家走,远远地他看见天空有几颗星,冲他冷冷地亮着。垃圾就冲星儿们激情地说:“俺杀死了狗日的二驴,看他能咋样?”

垃圾准确地摸到自家门,一脚踹开,他摸到了床,想上去,结果摔在了地上,垃圾没再起来,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垃圾醒了。准确地说垃圾是被警车的鸣叫声惊醒的。他头疼欲裂,好半晌他竟不知自己在哪。当他看清自己躺在地下睡了一宿之后,他骂了句:“日他妈。”他想爬上床接着睡。这时他听见巷子里人们嘈杂的喊声,他听了半晌,终于听清了句:“二驴被杀了。”他就怔在那,脑子很麻木,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终于,他在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孙大娘儿们杀猪似的嚎叫:“二驴被杀了,二驴被杀了……”垃圾在地下哼了一声,摇晃着站了起来,想吐又忍住了。朦胧中,他想起昨晚的下水道,二驴,还有那把尖刀……这一切,好似在梦里才出现过。他想,俺想杀死二驴,二驴就死了。莫名其妙的,他开始发抖,下身很胀,他想尿,湿淋淋的就尿了。他在心里豪壮地鼓励自己;二驴算个尿,是俺杀了他。他哆嗦着腿,踢了几次才把门踢开。巷子里仍有人往前奔去,一边跑一边喊:“二驴被杀了,二驴被杀了……”直到这时,垃圾仍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倚在门框上,一听见二驴的名字就想坐下,又在心里鼓励自己几句,终于挪动双腿朝巷子口走去。

他一走到巷子口,远远地就看见了那辆警车,警车旁围了一群人,他嗅到了一股血腥气。想吐,忍了忍,终于忍住了。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一群忙乱的警察。警察们在下水道口画了一圈白线,有一个警察举着照相机不停地拍照,他挤进人群,人们都不说话,看见了他,很积极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于是,他就很顺利地看见了二驴。二驴仍委屈地蜷在下水道里,一双死鱼似的眼,茫然地望着清早的天空。前胸后背乱七八糟地凝着黑紫的血。垃圾看见了那把躺在地上的尖刀。尖刀上也沾着黑紫的血,他下意识地把双手举到眼前,看见了双手也有那种污血。他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跑了,刚跑出人群几步,“嗷嗷”地就吐了。垃圾吐得畅快淋漓,气吞山河。腥臭的气息,招来两条野狗,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了胖丫。胖丫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小裤衩,一件男式的背心。胖丫一跑,胸前的两只**就兔子似的蹦跳着。他温柔地叫了一声:“胖丫……”胖丫没看他,很快地从他身旁跑过去。紧接着他就听见胖丫哭天抢地的一声喊:“二驴……”胖丫当场就背过气去。

垃圾不明白胖丫为什么要背过气去,要是自己被杀死,胖丫能背气么?他没死,所以他就不知道这一切。孙大娘儿们指挥两个老太太把胖丫抬下去。

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说:“那小子就是垃圾。”

远远地,他看见两个警察向自己走来,垃圾站起身,想冲警察笑一笑。结果他把双手伸了出去,手上仍沾着二驴的血。警察冲他咧咧嘴,其中一个拿出一副手铐不太熟练地套在他的手腕上。

人们不再看二驴了,都来看他。仿佛他比死了的二驴还新鲜。他甚至冲人们笑了一下,就被警察押着向警车走去。

他上车的瞬间,觉得应该冲人们说点什么,他扭回头,大声说:“俺杀了二驴。”

这是巷子里的人们听见垃圾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警车就走了。垃圾很想再看一眼胖丫,可他不知胖丫被两个老太太抬到哪去了。

探长四十多岁,满脸的胡子。探长没穿警服,穿的是牛仔装。探长随孙大娘儿们来到街道办事处。

探长吸烟,孙大娘儿们给探长沏茶。探长挥了一下手,孙大娘儿们就盯紧探长的脸。探长又吸两口烟,在屋里踱步。孙大娘儿们就随探长转。

探长:“孙主任,案子发生在你们街道,你要配合。”

孙大娘儿们:“那是,那是,”眼神便深深地愧疚,表情满是责任,“听你的吩咐,俺们街道能办啥事?”

探长吸了口烟,又吐出,白色烟圈在眼前一飘一飘:“你把这两人的情况写个材料,分析一下垃圾为啥杀死二驴。”

孙大娘儿们:“哎,中,俺保证完成任务。”

探长倒背着手从街道办事处走出来,孙大娘儿们随在后面冲探长喊:“俺写完就给你送过去。”

探长在巷子里走了一趟,想了想,又走了一趟。

孙大娘儿们的材料——

尊敬的领导、同志们:

俺叫孙晶,是这条街道的主任。人们都叫俺孙大娘儿们,意思俺懂,这条街上,娘儿们中俺官做得最大。叫就叫去,听着亲切。

垃圾杀二驴的事发生在俺们街上,俺这个主任是有责任的,工作没做好,给街道抹了黑。俺代表街道二千三百一十三个居民(不包括垃圾和二驴)向领导说声对不起。

下面俺就把垃圾和二驴的情况向领导和同志们做个汇报。俺用党性和人格做保证,说的都是实话。党的作风就是实事求是。下面俺先说垃圾:

垃圾生于一九六八年五月。到底是那日就说不清了。因为垃圾是宋婆子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垃圾叫宋忠,小名叫垃圾。宋婆子没儿没女,老伴儿一九六〇年饿死了。她就一个人过。她捡到垃圾起名宋忠,就是想让垃圾给她养老送终的意思。

垃圾小时候可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还被评过三好学生。宋婆子把奖状贴在墙上好几年,凡去过宋婆子家的人都看见过。记得垃圾小的时候,胆子很小。记得有一次俺老伴儿有病,俺想杀只鸡给老伴儿补补。鸡买回来了,不小心拴鸡腿的绳松了,挺大的一只鸡,满院子跑。正好垃圾放学回来,俺就叫垃圾过来帮忙抓鸡。后来还是垃圾这孩子帮俺把鸡抓住了。俺怕鸡跑了,就一刀下去把鸡头剁了,鸡命挺大,没了脑袋还在地上乱跑,弄得满院子都是血。鸡不跑的时候,俺才看见垃圾,谁想到,垃圾竟吓得尿了裤子,蜷在墙角,两眼翻白。那一次把俺吓着了,要是垃圾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俺说这个事的意思,不是想证明垃圾不能杀人,啥人都是会变化的。垃圾的变化是因为胖丫。

在这里俺一定要说说胖丫。要是没胖丫垃圾没准不会杀二驴。

胖丫的父母是一九八〇年那年离婚的,那时胖丫还小。胖丫的父亲是研究工程的,后来就去了美国。回来一趟,就和胖丫她妈离了,离完又去了美国。听说后来娶了一个美国娘儿们。胖丫她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原来在“小天鹅”宾馆当服务员,后来就和深圳一个做生意的人勾搭上了。没多长时间就和那个做生意的人去了南方。胖丫那时还上学,一个小姑娘没有人管没人问的挺可怜的。胖丫她妈走了就没回来过,刚开始隔三岔五的还给胖丫寄些钱,后来听说那个深圳做生意的人发了,就把胖丫妈给甩了,再后来就听说胖丫妈去了海南,刚去时还给胖丫写过信,告诉胖丫一有钱就接走她。谁知这一去就没了消息。是死是活是富是穷没有人知道,可怜胖丫,没了爹又没了娘。

宋婆子可是个好心人,认了胖丫做干女儿。那时宋婆子身板还硬朗,捡了一辈子垃圾,也够生活。胖丫从那以后吃住都在宋婆子家。宋婆子好是好,可收胖丫做干女儿的事,她是有私心的。她是想让胖丫给垃圾当媳妇。这是宋婆子亲口对人说的。虽说宋婆子有私心,俺们看了也挺高兴。垃圾和胖丫长大了也会是挺合适的一对。

谁知道横路里又来了一个二驴,二驴不是俺们街上的人。两年前,区里的苏同志把二驴介绍到俺们街道罐头厂来上班。说句心里话,俺们不想收这样一个人,可苏同志介绍情况说,二驴是被判过刑的人,现在已经学好了。让俺们帮助挽救他。俺知道,挽救失足青少年,是俺们社会的责任。俺就同意收下了他。

后来俺们才了解到二驴是啥样一个人。二驴上学的时候,因为小偷小摸就在少管所呆过。长大了这种恶习仍不改,他在家是老二,人们都叫他二驴。二驴的哥也不是啥好东西,听说二驴的哥“严打”那一年因强奸妇女被枪毙了。父母管不住二驴,二驴把自己父亲打瘫在床上,据说现在也下不来床。二驴就是因为打自己的爹才被判的刑。

二驴到俺们这也没学啥好。不正经上班,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偷看黄色录像,还赌博。胖丫这姑娘脑子不知出了啥毛病,要死要活的就看上了二驴这个人。

宋婆子是活活被胖丫这孩子气死的。

垃圾和胖丫毕业那一年,两个人都没考上大学。俺看宋婆子捡了一辈子垃圾也不容易,就优先安排垃圾和胖丫进了罐头厂。可谁知没几天,胖丫就和二驴打得火热。不久,胖丫就从宋婆子家搬出去,回了自己家。二驴过来和她一起住。

俺们街道出面干涉过,没想到二驴和胖丫说这是他们的私生活,**管不着。一池臭水养了两只癞蛤蟆,俺们也懒得管了。宋婆子一生气,就得了脑出血,在医院没住几天就死了。胖丫那姑娘还算有良心,哭得死去活来(有几次背过气去,是俺掐她的人中才活过来)。可她就是看不上老实本分的垃圾,死心塌地跟不学好的二驴。

二驴经常打胖丫,鬼哭狼嚎的。俺们出面找胖丫谈过,做她的工作揭露二驴的虐待行为,胖丫却笑,她说二驴没咋地她,对她挺好,可俺们明明看到胖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却笑。俺们都怀疑胖丫一定得了啥不正常的病。

垃圾对胖丫感情很好,有邻居能证明,垃圾给胖丫下过跪,求过胖丫,让她离开二驴。二驴不让垃圾找胖丫,垃圾找一次胖丫,二驴就揍一次垃圾,往死里揍,垃圾手都不敢还。俺们动员垃圾去派出所告二驴,垃圾说他有办法对付二驴。

可谁想到垃圾竟杀死了二驴。

还有一点要说明的是,垃圾杀死二驴的那把刀,俺们早就发现一直带在垃圾的身上。垃圾天天晚上磨那把刀,俺们都看见过。俺们以为他磨刀是给自己壮胆,谁也想不到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垃圾敢杀人。俺们当时没劝垃圾把刀交出来,现在回想是俺们工作的疏忽,俺们想法律上还有正当防卫一说,俺们希望垃圾磨刀能吓一吓二驴。没见到二驴有啥害怕。二驴不害怕也就罢了,怎么说垃圾也不该杀死二驴。杀人偿命,法律上都这么说,难道垃圾不知道?

以上是俺的证明材料,有啥不妥之处还望领导和同志们谅解。

街道主任:孙晶

一九九三年十月八日

探长一边读孙大娘儿们的证词,一边紧锁眉头,烟圈在他眼前一飘一飘地荡着。探长想,这个案子一点也不过瘾,太直截了当了。探长希望侦破扑朔迷离的案子。

二驴被杀的第三天,胖丫也死了。

胖丫安详地死在自家床上,胖丫死时化了妆,穿着大红的套装,很美丽也很幸福的神情。

胖丫的死,是孙大娘儿们发现的。孙大娘儿们给探长写完证词,思绪似开了闸的坝,不可遏止,她觉得有许多话要对领导和同志们说,关于二驴的死,垃圾杀人,她这个街道主任是有责任的。虽然没人追究她的责任,但是,她自己心里很不安。她想到了胖丫,她是看着胖丫长大的。胖丫的爹娘不是东西。胖丫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可她不该鬼迷心窍和二驴鬼混在一起。二驴被发现那天早晨,孙大娘儿们对胖丫的表现很不满意。胖丫穿着背心裤衩跑出也就跑出了,干吗要当着那么多人背过气去。二驴活着时,打你骂你,难道那是疼你爱你?难道二驴死还不应该?孙大娘儿们觉得有义务有责任找胖丫谈一谈,让她吸取教训,重新做人。

那天中午,孙大娘儿们推开了胖丫家的门,就看见了美丽、安详、幸福的胖丫已经死了。那一瞬间,孙大娘儿们就像踩着了电门,“嗷”的一声就跑出来了。

探长来了,带着法医还有警探。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又一次把胖丫家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对警察画白线,照相的做法已不感新鲜了。人们感兴趣的是胖丫的死。

探长背着手,手上戴白手套,皱着眉在胖丫的身边踱了会几步,他突然看见胖丫枕下的几页纸。探长利落地从枕下把那几页纸拿出来,胖丫似乎对这几页纸一点也没想隐瞒,探长轻而易举发现了它们。探长拿过它们,才发现这是一份遗书,胖丫留给他们的遗书。

胖丫的遗书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街坊邻居、敬爱的警察叔叔:

你们好!

俺就要死了。俺的死是自愿的。二驴死了,俺活着还有啥意思。俺生是二驴的人,死是二驴的鬼。

俺吃的是安眠药,俺数过,一共是三十七粒。俺之所以告诉你们吃的是安眠药,是怕你们不信,来验俺的尸。那样二驴会不高兴的。俺要带着完好的身体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二驴。

俺爱二驴,俺不能没有二驴。俺没和二驴登记结婚,可俺早就是二驴的人了。街坊邻居会骂俺是贱货,你们看不上二驴,可俺喜欢。二驴也打俺,也骂俺,俺还是喜欢。这辈子俺离不开二驴,下辈子也离不开他。

二驴是被垃圾杀的,俺恨垃圾,就是下辈子变成鬼,俺也饶不了垃圾,谁让他杀死俺的二驴呢。

街坊邻居们你们也许会骂俺狼心狗肺,说俺忘记了宋干妈和垃圾对俺的种种好处。照理俺是该嫁给垃圾的,垃圾一家人对俺的好处比山高比水长,到下一辈子俺也不会忘。可俺一点也不爱垃圾。垃圾和二驴相比简直不是个男人。垃圾只会尿裤子。

俺和二驴好,街坊邻居们看不惯,可俺们一点也没想影响你们生儿育女吃肉喝酒。俺只知道对不住垃圾。垃圾很痛苦,趁二驴不在垃圾找过俺很多次,不是哭就是下跪。俺心里也不好受。可二驴一回来,他就被吓得直尿裤子。俺不让二驴揍他,可俺管不住二驴。俺多么希望垃圾能挺起胸膛把二驴打败呀,那时俺就会离开二驴跟垃圾走。垃圾是宋干妈从垃圾堆里拣回来的,从小就营养不良,他太瘦弱,永远挺不起胸膛,他只会尿裤子。街坊邻居们,你们不能让俺去喜欢只会尿裤子的人吧。

俺知道对不住宋干妈,宋干妈对俺比亲妈还亲。宋干妈是为了俺不听她老人家的话才过早离开了人世。俺这次死了就去寻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俺要给她当亲生女儿,孝敬她,听她的话。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里长命百岁。

俺还有话要对死去的二驴说,他现在听不到,到另一个世界俺也会告诉他。俺要告诉二驴的话是,俺有小孩了,是俺和二驴你的。那天晚上你说要来找俺,俺给你留了一夜门,俺盼着你早点来,好把这个喜事告诉你,你不是说,俺一怀上你就和俺结婚么?可俺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也不来,后来俺就睡着了。俺醒来的时候,就听说你死了。

垃圾那把刀买了两年了,他天天别在腰里。二驴每次揍他,他也没敢拿出来,只是尿裤子。二驴不在的时候,垃圾当着俺的面磨刀,咬牙切齿地说要杀二驴。俺以为垃圾只是说说,没想到,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的垃圾,真会杀人。都怪俺没有提醒二驴防备垃圾背后下手。垃圾是背后下的手,要不然他怎么会敌得过生死不怕的二驴呢?

垃圾俺恨你,你早不杀死二驴。你要早一点杀死二驴,俺说不定会爱上你。可现在,不仅俺是二驴的人,还有俺肚里的孩子,二驴是属于俺们的。垃圾俺日你八辈祖宗,你这个野种,俺变成鬼也饶不了你。

最后俺要对警察叔叔说几句话:

俺是自杀死的,你们不要碰俺的身体,二驴最不喜欢别人碰俺的身体,更不要解剖俺,俺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俺要一起把孩子带走。敬爱的警察叔叔,你们千万别动俺的身子,谁要动,谁就遭天打五雷轰。

亲爱的街坊邻居,俺就要死了。三十七粒安眠药就摆在俺的眼前,俺吃下去,会很好地睡上一觉,再也不起来了。俺要去找俺的二驴了。

再见了,亲爱的人们。

胖丫写

探长看完遗书,什么也没说,把遗书折起,放在自己的兜里。

探长点燃一支烟,烟圈一飘一飘地在眼前荡。探长不相信这个案子就这么简单,也许胖丫的死会使案子变得复杂起来。探长希望自己接手的案子愈复杂愈好。只有复杂的案子才是探长干的事。

法医检查的结果令探长大失所望。

胖丫真是服了安眠药自杀,另外胖丫已怀孕三个月有余。

探长满脸不高兴地把胖丫的后事交代给了孙大娘儿们,带着法医和警探们走了。

垃圾被关在看守所一间黑咕隆咚的小房里,垃圾的腰带、鞋带都被警察拿走了。垃圾不明白警察拿走他的鞋带和腰带派什么用场,这让他的行动有了诸多的不便。没有人问垃圾什么,垃圾在黑屋子里很寂寞。垃圾很想告诉人们二驴是他杀死的。他要让人们知道,垃圾也是个男人,敢杀死二驴的男人。二驴他都敢杀,别的一切还在话下么?垃圾很想找人说一说杀死二驴的事,可没有人听他的。一天三顿饭有人给他送来,送饭的警察不说话,放下饭就走,警察的态度令垃圾无比的失望。

没人和垃圾说话,他便自己思想,他思想最多的是胖丫,他不知自己杀死了二驴,胖丫会作何感想。没有了二驴的日子,胖丫该怎么过。也许胖丫会来找自己。一想到这,垃圾就无比的激动,下身急急的想撒尿,垃圾攥紧拳头,在心里一遍遍鼓励自己,不能撒,坚决不能撒。他想胖丫,念胖丫,垃圾多么渴望胖丫能像那次一样出其不意地钻进他的被窝。

那时还没有二驴,没有二驴的日子是多么好哇。那时,他和胖丫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大床上住着宋婆子和胖丫,他住在墙脚的小床上,中间拉了条白布帘子。他能透过白布帘子隐隐地看见胖丫的一举一动。胖丫裹在小背心里的两个**日渐膨大,两片屁股也愈发圆满。那些日子,垃圾为胖丫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夜深人静,胖丫的磨牙声、放屁声,垃圾听来都无比的亲切。他张大鼻翼嗅着空气中胖丫的每一缕气味,浑身颤抖个不停。垃圾用抖颤的声音一遍遍叫着胖丫的名字。胖丫折磨着垃圾的每条神经,垃圾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亢奋地接收着胖丫的声响和气味。

宋婆子含辛茹苦地拾垃圾生活,让她变得从不贪睡。天刚朦朦亮,宋婆子便摸索着起床了,宋婆子响亮地把房门打开,又响亮地把门关上,一路咳嗽着,一路走远。这时的垃圾会激动得浑身绷紧,尿感汹涌地冲击着下身。他大睁着眼睛,艰难曲折地呼吸着,他看见胖丫山丘似躺在床上。他想叫一声胖丫,可声音哽在喉咙口他竟一声也叫不出,于是他便在心里无数遍温柔地呼唤着。

胖丫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睁着眼睛向他这边望。垃圾捕捉到胖丫那缕目光,便似被电击了一样,僵在那里不动了。他们似乎在重复着一种游戏。游戏重复无数遍之后,终于有一天清早,胖丫一掀帘子走了过来,胖丫穿着小背心、小裤衩,浑身圆鼓鼓的,胖丫在那个灰濛濛的清晨迅速果断地钻进了垃圾的被窝,垃圾凄厉地在心里哀嚎一声,便哆嗦成一团。垃圾觉得胖丫滚热起伏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她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垃圾慌乱得一动也不敢动,汹涌的尿感不可遏止地从下体排出。

胖丫惊吼一声:“你尿了!”

垃圾被胖丫吼得一颤,孩子似的哭了起来,胖丫逃离开垃圾的被窝,垃圾呜咽得愈发悲哀了。

胖丫陡然在白布帘那面笑了,笑得鼻涕眼泪风雨交加。垃圾在被窝里抖成一团,像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那一天,垃圾骚气冲天的被子,被胖丫旗帜般地挂在树枝上,垃圾看着被子无地自容。垃圾想骂人,垃圾想杀人。

垃圾在看守所里,想着自己晦涩的经历,痛不欲生。

胖丫死后,胖丫的邻居朱老师找到了探长。朱老师,男性,四十有五,年轻力壮的样子。朱老师二十岁那年便从师范毕业,执教初中语文课程。朱老师教了二十五年书,竟不戴眼镜,探长有些奇怪地问朱老师:

“你怎么不戴眼镜?”

朱老师惊讶地望着探长,心明眼亮地说:

“我干吗要戴眼镜,我的视力好得很,两眼的视力加起来正好是三点〇。”

探长说:“你找我有事?”

朱老师便拿出那份写好的材料,材料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探长先生:

我是胖丫的邻居(和胖丫家仅一墙之隔,院墙高度约一点五米),对于二驴的被杀,胖丫的死,我想自己有权利向探长您提供一些情况,以便有利于您对整个案子进行分析,把握。良心告诉我,我必须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向您做一个汇报。

我和胖丫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因为我们都是知识分子的缘故,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很多。他是搞工程的,后来去了美国。胖丫的父亲走了之后,我再也没迈进胖丫家门口半步,这一点我夫人可以作证。

胖丫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尊敬他。他自从去了美国,没人和我谈天,很孤独。我思念他。于是我们经常通信,保持我们的友谊。

胖丫的母亲杨女士私生活上很不检点,胖丫的父亲在国内时,也发现过杨女士不忠的行为。我们在一起聊天时他向我透露过痛苦的心境。

杨女士在宾馆工作,打扮得很入时,这无可非议。不可理喻的是自从胖丫父亲去了美国之后,杨女士的私生活简直无法让人容忍。她每个星期差不多都要带两个男人回家过夜。当时胖丫还不足十六岁,可想而知,这对胖丫的影响有多么严重。

胖丫家的住房结构和我家是相同的,一间厨房一间卧室(中国是12亿人口的大国,住房紧张无可指责,在这里我也不想和您探讨中国住房问题),胖丫的床和杨女士的床只一个布帘之隔。自从杨女士把男人领回家过夜,我才发现杨女士是个放荡的女人。她和男人**时发出的声音我们清晰可辨(当时是夏天,窗子是敞开的)。杨女士放荡的声音搅得我们一家休息不好。每次我看见杨女士领着男人回来同床,我都要让10岁的儿子戴上录音机的耳塞,宁可让他听音乐,也不想让那黄色的声音传进他幼小的耳鼓。可胖丫不能,她得去听,去忍耐。

每天我去给胖丫他们班级上语文课时,我总是看见胖丫昏昏欲睡,脸色发青,一副欲望过度的样子(我怀疑她染上了**的恶习)。对这一切我无法忍受了。我是做老师的,有责任对下一代负责,我找过孙大娘儿们(街道的孙主任)谈过这个问题,希望街道能出面干涉一下杨女士的行为。孙大娘儿们却显得很无奈,她说这是杨女士的私生活,街道无权干涉。后来我写信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远在美国的胖丫父亲,我希望通过胖丫父亲把自己的妻子杨女士送上道德的法庭。

胖丫的父亲终于回来了,他没能把杨女士送上法庭,只和杨女士通过协议的手段离了婚。后来我才听说胖丫的父亲在美国也是有情人的(胖丫的父亲在国内时,是多么的老实本分啊,看来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不久,就听说胖丫的父亲和那个美国情人结了婚。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胖丫父亲断绝了书信来往。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个朋友,可我宁可失去这样的朋友。

没多长时间,杨女士和深圳一个做生意的老头成了情人,不久,杨女士便去了南方。家里只剩下了可怜的胖丫。多亏了宋婆子及时地认了胖丫做干女儿。胖丫从此便搬到宋婆子家去住了。

有些情况您都了解了,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一说胖丫和二驴的私生活。

二驴来胖丫家是一天黄昏,是胖丫把他领来的。二驴光头,一脸横肉,穿着衬衫没系扣子,前胸长着很浓密的胸毛,我一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我从孙大娘们儿嘴里得知,他叫二驴,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我的预感经验证是对的)。我当时不知道胖丫领二驴回来干什么,因为胖丫好久不回这个家了。她吃住都在宋婆子家。

他们一进屋,我就听见声音不对劲,先是床响。胖丫叫了一声,我马上意识到,他们发出的声音是男女间做那个事才有的声音。我很慌乱,我想胖丫一定遭到了光头男人的**,我不能袖手旁观,我翻墙而过,用力敲胖丫的门,门从里面**死了。我就大叫胖丫的名字,叫了好久,我听见胖丫说:“朱老师俺没啥,你回去吧。”当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胖丫你小小的年龄怎么能做这事儿。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我爱人叫我吃饭我也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二驴出来了。他在黑暗中朝我瞪着眼睛说:“以后你少管闲事。”胖丫站在他身后,满脸高兴的样子,冲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终于明白了,这是胖丫愿意的。我就马上想起杨女士对胖丫的影响。我的心疼啊。那一晚我一夜没睡好。

从那以后,胖丫就又搬回来住了。二驴就经常来找胖丫。他们在一起胡作非为的声音愈来愈放肆,比起杨女士鬼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晚上,我又得让儿子戴耳机睡觉。那声音吵扰得我和我爱人经常从梦中醒来,那段时间我们一直睡眠不好,影响了我们白天的工作。

后来二驴和胖丫两人愈来愈不像话,两人居然像畜牲一样站在院子里干那个事。我怕幼小的儿子看见他们丑恶的行径,就把花盆摆在墙头上,可这一切隔影不隔声,使我们一家人深受其害。

不久,二驴开始打胖丫了。开始用巴掌,最后用拳头,胖丫不哭,只哼哼。后来我听出是二驴向胖丫要钱,二驴在外面赌博输了。胖丫不给,二驴就打。胖丫是有些积蓄的。胖丫的父亲隔一段时间就给她寄一些美元回来,杨女士也寄钱给她。

最后的结果是,胖丫给二驴钱,二驴才住手。有几次我看见胖丫披头散发地给二驴下跪,求他别再赌了。二驴理也不理。每次胖丫给完二驴钱,两人就和好如初,更大声音地做那无耻的事儿。

白天的时候,我看见胖丫鼻青脸肿的样儿,心里很不安宁,趁二驴不在,我就启发胖丫:“你不要怕任何人,受人欺负了,有法律。”

胖丫却笑一笑说:“朱老师,没啥。两口子哪有不打架的。”

我很吃惊,以为他们结婚了,便问:“你们什么时候领的证,我怎么没听说。”

胖丫又说:“现在还没领,不过早晚还不都一样。”

胖丫既然这么说,我作为一个邻居也不好再说什么。在这期间,垃圾来找过胖丫,他哭着求胖丫,让她离开二驴,胖丫不说什么,只是笑,要么就看着垃圾叹气。垃圾给胖丫下跪,胖丫就打垃圾嘴巴,让他起来。垃圾为了找胖丫,曾被二驴痛打过几回。每次二驴打垃圾,胖丫都拉,让垃圾快跑,垃圾跑不快,总要被二驴狠打几下。有一次,垃圾逃跑时,有一把刀掉在地上,二驴捡起刀冲垃圾笑着说:“你想杀俺。”垃圾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二驴把那把刀扔向门外,捉小鸡似的也把垃圾扔在门外。二驴关上门冲胖丫说:“杀俺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胖丫也跟着笑。然后两个人关上门又干那个事。

从我们旁观者的角度看,垃圾深深地爱着胖丫。垃圾虽说是宋婆子捡来的孩子。但垃圾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孝顺宋婆子,胆小怕事,从不招惹是非。垃圾的脑子有些笨,但并不傻,要是胖丫能嫁给垃圾,胖丫会幸福的。当然也就不会有二驴被杀,胖丫自杀这些悲剧了。

综上所述,垃圾杀人是被逼的,是出于无奈的。垃圾是个可怜的孩子,希望探长您能明辨是非,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从轻处理垃圾。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不知当否,请探长批评。

教师:朱京

于×年×月×月

探长一边吸烟,一边读朱老师的材料。读完材料,探长久久不语,烟圈在探长面前一飘一荡的。

探长推开垃圾家的门,这是探长第一次到垃圾家来。院墙齐胸,站在这院,邻居家的小院一览无余。探长犹豫着推开里间的门,屋里仍摆着两张床,一张大床、一张小床,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探长打了个喷嚏。探长看见一只蜘蛛正在墙角勤奋地织网。小床上很凌乱,墙上贴着一张二寸照片,探长认了半晌,才看清照片上的人是胖丫。床下泛滥出一股腥脓的尿骚味,探长低了一下头,见三两条女人的短裤面目不清地扔在那。

探长退出屋,站在小院里。初冬的阳光,清清冷冷地照耀着。探长打了个哈欠。看见墙脚有一块青石,青石很平整,有一处充当了磨刀石。探长走过去,摸出一支烟,点燃,缓缓地坐下去。

探长吸烟,烟圈在探长眼前一飘一荡。探长的眼睛不经意地看见院墙的青砖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二驴操你八辈祖宗

你打胖丫俺就杀你

胖丫是俺的女人

杀你二驴一定杀你

打倒二驴

二驴不是人

……

探长恍似睡了一觉,探长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探长来到看守所,让警卫战士打开垃圾的门。探长站在垃圾面前,房间里很暗,半晌探长才看清蜷成一团的垃圾蹲在墙角正打着瞌睡,探长干咳了一声,垃圾醒了。垃圾一眼就看清了探长。垃圾已经习惯这种阴暗了。垃圾见过一次探长,就是在发现二驴尸体的那天早晨。

垃圾仍蹲在那儿不动,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探长。

探长又掏出烟吸,探长看不见烟圈。

垃圾小声说:“给俺吸一支行么?”

探长把一盒烟掏出来,扔给垃圾,又把一只一次性的气体打火机扔给他。

垃圾吸烟。垃圾不会吸烟,只会喝酒,但他还是吸,烟吸进肚里,垃圾就觉出一种温暖在身体里荡漾。垃圾有了气力,垃圾就说:

“俺不想在这里呆了,黑咕隆咚的,遭罪。”

探长不语。

垃圾还说:“二驴是俺杀的,你们把俺枪崩了算尿。”

垃圾又说:“俺二驴都不怕,还怕啥?”

探长吐出最后一口烟,转身走出黑房间。

垃圾在后面喊:“你崩了俺吧,求求你了,这罪俺受够了。”

垃圾非常迫切地想从这间黑屋子里走出去,他想看一眼胖丫,如果胖丫愿意和他说话,他还想问一问胖丫,他杀死二驴,她有什么想法。

“二驴打你骂你,有啥好?俺是给你杀了仇人呐。”垃圾一边吸烟一边自言自语。

垃圾想起了那次找胖丫的情景——

那是夏天的事,二驴刚从胖丫家里出来,垃圾便停止了在青石上磨刀,把刀塞在裤腰里,他弯腰撅腚推开胖丫的门。胖丫正坐在院里洗衣服。小背心裹着胸前的两团肉,一颤一颤的,胖丫两腿叉开,骑着装满衣服的盆,裙子里面的花裤衩一闪一闪地在垃圾眼前晃。垃圾一看到这些,就想尿。

胖丫看见垃圾不嗔不恼地问:

“你来做啥?”

垃圾费劲地咽口唾液,笑着,在胖丫前面蹲下身,耷拉下脑袋,嗫嚅半晌终于说:“俺来看看你。”

胖丫不再理他,双手用劲地搓衣服,水花溅在她圆圆乎乎的手臂上。垃圾心里便暖暖的像春天。

“二驴不是人。”垃圾突然说。

胖丫不说话,更用劲地洗搓衣服。

“二驴打你,骂你,俺心疼。”垃圾眼里含了泪。

“不用你管。”胖丫头也不抬。

“干妈都死了。”

“俺记着干妈。”

“干妈是生你气死的。”

“下辈子,俺当牛做马孝敬干妈。”

垃圾有三两颗泪滴从眼角滚落下来。

“你别理二驴了,跟俺吧。”

“下辈子吧。”胖丫头也不抬。

“俺会对你好。你让俺咋做,俺就咋做。”

“别大白天说梦话,俺是二驴的人了。”

“二驴有啥好,打你,骂你。”

“不用你管。”

“俺要杀了他。”垃圾从裤腰里摸出那把刀。

“你杀去。”

“俺杀了。”垃圾哭出声来,呜呜咽咽的。

“俺烦你哭,你一哭俺心乱!”胖丫瞪着垃圾。

垃圾立马就不哭了,两只眼睛红红肿肿地盯着胖丫。

“那俺就给你跪下了。”垃圾说跪下就跪下了。

“你起来,这像啥?”

“你不答应,俺就不起来。”

“答应你啥?”

“你嫁给俺。”

“那你就跪去。”胖丫说完就站起身,回屋去了。

垃圾跪着,夏天的太阳照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

“胖丫——”垃圾喊。

“你喊啥?”胖丫在屋里说。

“你看俺,俺给你跪着哩。”

“愿意跪你就跪去。”

“那俺就跪。”

“你跪,俺睡觉。”胖丫真的就躺上了,躺下了就真的睡着了。突然又醒了,她抬头看一眼院子里的垃圾,仍在那跪着。

“你跪吧,看一会儿二驴回来不揍扁你。”

垃圾仔细听了一会儿院外的动静,就说:

“俺要杀了二驴。”

胖丫在屋里笑了两声,声音脆脆的。

“俺杀了二驴,你还笑?”

“二驴真的回来了!”胖丫在屋里说。

垃圾慌忙把刀塞到裤腰里,爬起来刚想走,听了听巷子外面的动静,没有脚步声。

胖丫在屋里更大声地笑。

垃圾复又跪下。

“俺怕他做啥,俺要杀了他。”

“俺真睡了呀。”

“你睡你的,俺跪俺的。”

一个睡着,一个跪着。世界静静的,恍似成了永恒。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胖丫爬起来,慌慌地说:“你还不走哇,一会儿二驴真的回来了,俺要给他做午饭了。”

胖丫真的就忙着做饭了。

“俺怕他做啥,俺要杀他。”这么说着,垃圾站起身,才发现两腿麻木不听使唤,垃圾又站了一会儿,抬眼的时候,他就看见院里晾衣绳上晒着胖丫的花裤衩。

麻木一点点地在双腿上褪去。巷子里开始有人走动。午间下班的人,急急往家赶。

“俺真的就走了哇。”

胖丫忙着做饭,不再和垃圾搭话。

垃圾就走了,出门的时候,他顺手从晾衣绳上扯下胖丫的花裤衩,塞在怀里。回到家,坐在院里的青石上,他发狠地磨刀,这时他真的听见二驴“咚咚”走回来的脚步声,垃圾又想撒尿。

垃圾杀死二驴的刀,是垃圾在五金商店花了二十八元八角八分买来的。垃圾买刀时,售货员说:“刀是好刀,合资企业的产品。”说完还拔下一根头发让垃圾试。垃圾不试,抓过刀把,在手里比划了几下。售货员小姐说:“割肉切菜想干啥就干啥。”垃圾说:“俺想杀人。”

垃圾买刀,是二驴出现以后。二驴一出现,胖丫就回自己家长住了。宋婆子气得病倒在床上,垃圾没心思去街道办的罐头厂上班了。

胖丫也不上班,整日里和二驴嘻嘻哈哈地调笑。宋婆子终于气得脑出血,垃圾手忙脚乱,把宋婆子送往医院。宋婆子到医院不久便死了。宋婆子死前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留给垃圾一句话:“孩子你记住,胖丫是你的。”说完这话宋婆子便死了,死不瞑目。

垃圾那时就下定决心,要杀死二驴,夺回胖丫。

垃圾买回刀之后,便不厌其烦地磨,“嚯嚯”的磨刀声有节有律,在空寂的院子里回响。垃圾每次磨刀都是二驴来找胖丫的时间。二驴来找胖丫的时间大都是晚上。垃圾知道二驴晚上来找胖丫是为了睡觉。二驴一来,垃圾就磨刀。

月亮悬在当空,很亮。垃圾其实不用这么亮的月亮也能磨刀,垃圾磨刀的功夫已经相当熟练了,闭着眼睛也能磨。磨着磨着,垃圾有时就睡着了,但垃圾的双手仍机械地在磨。“嚯嚯”的磨刀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垃圾非常喜欢磨刀发出的声音,他听着心里踏实。

垃圾的邻居是王大叔。垃圾的磨刀声影响了王大叔的睡眠,王大叔忍无可忍就披衣下床,来到院外。

王大叔把头从墙上探过来问:“垃圾你这是干啥?”

垃圾说:“王大叔,俺在磨刀。”

王大叔:“磨一会儿就行了,咋老磨个没完。”

垃圾说:“王大叔你不知道,俺磨刀要杀二驴,刀不快不行。”

王大叔立了一会儿就走了。

垃圾仍在磨,磨着磨着,垃圾就睡着了,可刀子仍在石上磨。王大叔躺在床上,被垃圾磨刀的声音吵得怎么也睡不着。他开始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倒着数到一,反反复复,怎么也睡不着。王大叔气愤地再次起来,披上衣服走出来。

王大叔说:“垃圾你烦死人了,你磨刀俺睡不着。”

垃圾醒了,迷糊着说:“王大叔你睡你的,俺磨俺的。”

王大叔说:“行了,白天你再磨。”

垃圾说:“白天俺要杀二驴,没时间磨刀。”

王大叔说:“垃圾你疯了,你再磨俺跳过墙去揍你。”

垃圾果然不再磨了,眨巴着眼睛看王大叔,王大叔哼叽两声走了。垃圾不敢再磨刀,他怕王大叔急了,真的过来揍他。王大叔没揍过他,却揍过自己的儿子。儿子不听话,他一耳光打过去,把儿子打得口鼻流血。王大叔的儿子后来去当兵了,正赶上和越南人打仗,后来王大叔的儿子就死了。儿子死了,王大叔一滴眼泪也没掉。垃圾是怕王大叔的耳光的。

垃圾不磨刀了,就往墙上刻字。垃圾觉得行动应该先有口号才行,于是垃圾就把口号用刀刻在墙上。

后来二驴就开始打胖丫,胖丫“嗷嗷”叫,胖丫一边叫一边喊:“你个死二驴,疼死俺了,你打死俺吧——”胖丫的叫声很难听。

垃圾一听到胖丫的叫,便开始哆嗦。心里像被二驴捅了一刀那么难受。

二驴打胖丫的时候,一声不吭,只听到拳头落在胖丫的身上“咚咚”地响,像二驴的脚步声。垃圾想尿,接着就尿了。尿液顺着裤腿淋漓地流下来。垃圾难过得哭了,哭得呜呜咽咽直到胖丫的叫声歇了,垃圾才安静下来。

垃圾想杀人,这个想法憋得他很难受。垃圾难受得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去喝酒,有时去小酒馆喝,有时把酒买回家里喝。垃圾喝酒不吃菜,像喝水似的那么喝。喝完酒的垃圾心里就好受多了。胖丫再次被二驴打得“嗷嗷”叫,他便不再哆嗦了,他要找二驴算账,他要杀了二驴。他终于推开胖丫家的门,胖丫光着身子被二驴打得在地上翻滚,胖丫一边翻滚一边叫:“该死的二驴,你打死俺了。”垃圾看到这里心都碎了。他从裤腰里抽出磨了无数遍的刀,叫喊着刺向二驴,二驴一拳就打在他的脸上。垃圾觉得自己的身子飞了出去,嘴里咸咸的、黏黏的,有一股东西流出来,那把刀先他一步落在地上,硌得他屁股火烧火燎地疼。胖丫一看到他便不再嚎叫了,掩着胸前那两团肉,怕冷似的缩紧了身子。胖丫不满地冲他说:“垃圾你来干啥,俺的事不用你管。”

垃圾想站起来,身子很轻,摇摇晃晃却站不起来。

胖丫冲呆愣在那里的二驴说:“你咋不打了,你打呀。”

二驴挥舞着大手,在胖丫的身上又掐又打,胖丫像唱歌似的嚎叫。

垃圾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立不住,便爬,终于爬到胖丫身边,用瘦小的身子护住在地上滚动的胖丫,仇恨地望着二驴,二驴似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胖丫就在垃圾的身下说:“二驴你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把垃圾扔出去。”

二驴伸出手,提小鸡似的把垃圾从胖丫身上提起,连同垃圾那把刀一起扔在门外。“咣”的一声关死了门。

垃圾就在门外骂:“二驴,俺要杀了你。”

第二天一早,垃圾才发现自己少了两颗门牙。趁二驴不在,他溜进胖丫家,在院里找到那两颗门牙,扔到自家房上。小时候,每次掉牙,宋婆子总让他把牙扔到房上去。宋婆子告诉他,掉牙扔到房上,新牙长的快。垃圾期待着门牙快些长出来。没门牙的日子垃圾一点也不习惯。

探长第二次出现在看守所。

探长这次领来一位精神病医院的博士,博士是位老人,须发皆白。

探长和博士出现在垃圾面前。垃圾不认识博士,只认识探长。垃圾便只望探长,不看博士。

垃圾有些不耐烦地说:“咋还不枪崩俺,俺受够这罪了。”

博士问垃圾:“你为什么要杀人。”

垃圾有些不可思议地瞥了眼博士,挠挠头,垃圾想,头发里一定长虱子了,要不不会这么痒。垃圾抓完头说:“俺杀二驴,他是二驴,俺就杀他。”

博士又问:“杀人犯法你不懂?”

垃圾仍在挠头:“不就是挨枪崩么,崩了就是。”

博士说:“你和二驴有仇?”

垃圾:“他打胖丫,他和胖丫有仇。”

博士不再问什么了,他和探长对视一眼就一起出来了。

垃圾急切地在后面喊:“你们啥时候枪崩俺?”

探长和博士头也不回。

垃圾盼望着挨枪崩的日子。垃圾记不清来到看守所有多少日子了,垃圾觉得很久了,久得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呆下去了。他不知外面的胖丫在干什么。

垃圾昏昏沉沉地想起了最后一次去找胖丫的情景,恍似久远的往事了——

胖丫那一次被二驴打得眼眶乌青,胖丫披头散发躺在床上。二驴前脚刚走,垃圾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胖丫看见了垃圾,有气无力地说:“垃圾你来干啥?”

垃圾见胖丫伤痕累累,立在胖丫的床前就哭了。

垃圾说:“胖丫你别理二驴了,你这样,俺心疼。”

胖丫坐起身,露出青青紫紫的身子,用手抚摸了一下垃圾的头说:“垃圾你是个好人。”

垃圾就蹲下身,仰起头望床上的胖丫,泪水涟涟地说:“俺要杀二驴。”

胖丫笑了一下,抱起垃圾的头,用自己的胸怀抚慰垃圾,胖丫说:“傻子,你咋能杀了他。”

垃圾嗅着胖丫真切的气息,听了胖丫安抚的话,浑身哆嗦着,愈发哭得悲惨凄切,他也伸出手抱紧了胖丫的身子。此时他觉得胖丫就是自己的了。垃圾使出浑身的力气;怕冷似的搂紧胖丫,嘴里一遍遍呼叫着:“胖丫,胖丫,俺的好胖丫,俺要杀了二驴呀。”

胖丫在垃圾的搂抱中也开始变得有些气喘,她不太费力地就挣开了垃圾的搂抱,她动作很快地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躺在床上,叹口气,摸着垃圾的头说:“垃圾你对俺好,俺知道,俺给你一次,垃圾你来吧。”

垃圾怔在那里,张着少了两颗门牙的嘴,此时,垃圾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突然,他“呜哇——”一声,放声痛哭起来。垃圾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在地上滚动着身子。

胖丫说:“你咋的了?你这是干啥?”

垃圾一边滚着,一边放声痛哭。

胖丫开始穿衣服,胖丫一边穿衣服一边咬牙切齿。穿完衣服胖丫说:“垃圾你起来,你这个扶不上墙的货。”

垃圾说:“俺不起来,俺要死了。”

胖丫说:“你不起来等二驴回来揍死你呀?”

垃圾不哭了,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俺还要杀二驴。”

胖丫不再理他,到外间去洗脸、梳头。

垃圾独自说:“俺要杀二驴。”

胖丫说:“垃圾你烦死人了。”

垃圾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床上胖丫刚换下来的花裤衩,抓过来,塞在怀里,嘴里说:“你烦,俺就走。”

垃圾就走了。

垃圾从看守所里被带到一间很明亮的房间里。垃圾不知道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突然而来的光明使垃圾不适应。垃圾眯着眼睛,他看到了探长和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垃圾坐在一把椅子上,光明使他变得愉快起来。他问探长:“你们是不是要枪崩俺?”

精神病博士问:“你把杀人的经过说一说。”

垃圾觉得这老头很好笑,他憋了半天说:“二驴是俺杀的,用刀杀的。”

博士很有耐心地说:“你说一说杀人的过程。”

垃圾说:“俺喝了酒,一点也不怕二驴,俺就把他杀了。”

博士又说:“他当时没反抗?”

垃圾说:“他反啥抗,俺把他扔在下水道里,二驴他死沉。”

博士看了眼探长,探长在吸烟,烟圈在眼前一飘一荡的。

博士低头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

此人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

探长看到了,吐出了长长一口烟雾。

几天以后,垃圾在一间更大的房子里看到了一排坐在桌子后表情严肃的警察。垃圾的身后,坐着孙大娘儿们,朱老师,王大叔……他没看见胖丫。垃圾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有些紧张。垃圾进门时刚上过厕所,可还感到下身憋得难忍难挨。

垃圾哭了,鼻涕眼泪一同流下来。

警察问他什么话,他似乎没听清,不管警察问他什么,垃圾都用一句话概括回答:“二驴是俺杀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垃圾感觉到尿液顺着裤管热乎乎地流下来。他陡然想起胖丫把他抱在胸前爱抚的情景,心里一酸,他就放声大哭起来。

最后垃圾被带出去,他路过孙大娘儿们面前立住了,垃圾清醒地问:“胖丫呢?”

孙大娘儿们犹豫一下还是答:“她死了。”

垃圾又问:“谁杀死的?”

孙大娘儿们:“没人杀她,她是自杀!”

垃圾还想问什么,警察在他身后背推了一掌。垃圾趔趄着就走了。

垃圾杀人案了结了。垃圾因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由死刑改判为无期。

垃圾很快被送到第二监狱。

十一

半年以后,探长破获了一起赌博案。

赌头张三麻子交代,半年前因赌博斗殴杀死了二驴。最后塞入下水道,张三麻子正准备外逃,公安局却抓走了垃圾。

垃圾并没有真正杀二驴,他杀的只是二驴的尸体。

探长审完张三麻子,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烟圈不停地在眼前飘荡。

探长驾车去第二监狱。他要见一见垃圾,他想用最快速度把垃圾从监狱接出来,探长见到的却是有关垃圾的死亡证明。

垃圾一个月前就死了。

狱医向探长介绍:垃圾死前无病,只是不语。神情忧郁,精神恍惚。垃圾那些日子一直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同室囚犯说,垃圾念叨的名字叫胖丫。

探长吸烟,烟圈在眼前一飘一荡。从那以后,凡熟悉探长的人都发现探长烟吸得愈来愈凶,探长常常一个人冲眼前的烟圈沉思。没有人知道探长想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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