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秋莎是得到于三叔病危的消息赶回靠山屯的。
于三叔真的是老了。其实,他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老得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于是就躺下了。三婶求人给柳秋莎发了一份电报。电报上写着:三叔病,速回。
柳秋莎便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了。早几天的时候,三叔已经躺在炕上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走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柳秋莎一眼。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柳秋莎当成自己的孩子。
柳秋莎在路上奔波时,于三叔就已经不行了,他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明白过来的时候就问:芍药回来了吗?
三婶就抬头望望窗外,然后说:快了,芍药就快回来了。
于是,于三叔就等。他一定要等到柳秋莎来了再走,否则他走得不安心也不踏实。
柳秋莎终于回来了,当她握住于三叔的手时,三叔又睁开了眼睛。柳秋莎一见到三叔便哭了,她说:三叔,我是芍药,芍药回来看你来了。
于三叔笑了笑:芍药,终于看到你了。
柳秋莎就张罗着要把于三叔送到医院去,于三叔听到了就说:芍药,别费那个事了,三叔累了,要回去歇着了。
她就握紧了三叔那双枯瘦渐凉的手。
她说:三叔哇,芍药不孝哇,没能照顾好你。
于三叔又说:芍药,别这么说。孩子都好吧?
她就说:都好。
于三叔又说:芍药,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就努着劲往前走,等走不动了,就该去歇着了。
柳秋莎望着躺倒的三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于三叔又说:芍药,我看到你了。
接着他想再说一次,冲着自己的亲人和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可是他的目光还没有在亲人脸上离开,便闭上了眼睛。
于三叔的坟地是柳秋莎选的,她就把三叔埋在了父母的坟旁。
父母是当年于三叔帮选的地方,在一个山脚下的一块凹地里,山上有树,山脚下有一条溪水。那溪水流了好多年了,她小的时候,就记得有这条溪水,现在这条溪水还在欢快地流着。
她跪在父母及三叔的坟前,她没有流泪,很平静的样子。她就那么久久地跪着。
她说:爹、娘,三叔找你们做伴去了。
她又说:爹、娘、三叔,芍药不孝哇。
她还说:爹、娘、三叔,芍药要走了,等芍药没劲那天,也回来歇着,就躺在你们的身边,给你们尽孝。
后来,柳秋莎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次她回来,带上了三婶。三叔去了,三婶没人照顾了,她要照顾好三婶。
不久,邱云飞写的那部长篇小说出版了。邱云飞出版小说的事,柳秋莎一点也没看出动静,直到那本书都出来了,她才知道。刚开始,她不相信那本书会是邱云飞写的,直到在书上看到了邱云飞的名字,她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于是,她“咦”了一声。
邱云飞说:这回你信了吧?
柳秋莎就说:这么多年,你起早贪黑的,没吃闲饭呢。
柳秋莎望着那本书,看到了一种沉重,也看到了岁月——那是她和邱云飞共同走过的日子。
有一天,柳秋莎自作主张地从家具市场买回来个大书柜,张罗着摆在邱云飞的书房里。
邱云飞就说:你这是干啥?
她说:让你放书哇,放好多好多的书。
邱云飞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望着柳秋莎。
她说:当年你的书让我烧了,我今天要还给你。
邱云飞不知为什么,眼睛潮湿了。
那天晚上,俩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她说:我一直认为很了解你,其实我不了解你。
他说:咋这么说呢?
她说:其实你想的,跟我想的不一样。
他不说话。
她说:咱们是两种人,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可咱们有咱们的日子,你说是不?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道:你的话真有哲理。
她打了他手一下道:别来酸的。
半晌,俩人突然大笑起来。他们笑得幸福而又踏实。
从那以后,柳秋莎开始自觉地把家务承担起来了。她要让邱云飞安心地写小说。每天做饭时,她都推开邱云飞的书房门,轻声地问一句:想吃点什么?
邱云飞很不习惯的样子说:随便,随便。
柳秋莎又把门关上了,然后一桌丰盛的菜就摆到了桌上。
晚上邱云飞在书房里加班,她就躺在床上,打开邱云飞写的那本书,静静地读上几页,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邱云飞走过来时,就把那本书从她枕边拿开,关上灯,然后静静地躺在她的身旁。
柳秋莎做了个梦,梦中她的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于是她就在心里说:又要有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