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秋莎有时恨邱柳北和邱柳南,认为这是两个绊脚石,在打仗的最关键时刻,拖住了她的双脚,让她无法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现在两个孩子都放回了老家靠山屯,她要一身轻松地投入剿匪的战斗了。
剿匪工作表面并不那么显山露水,干部战士的神情是轻松愉悦的。这时候新中国早已成立,老蒋也已经跑到台湾去了,剩下几个小匪,收拾他们那是迟早的事。于是部队的官兵就有了许多闲心。
这份闲心在邱云飞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那时的部队驻扎在一个叫北镇的地方,条件比当年打三大战役时好多了,营房是营房,医院是医院的。前方的战斗并不激烈,有时候部队进山剿匪,一连几天也见不到土匪的影子。邱云飞就隔三差五地从部队回来,到医院来看望柳秋莎。
那些日子,柳秋莎一见邱云飞就跟见仇人似的,晚上睡觉,柳秋莎就冲邱云飞说:你离我远点。
她的目光甚至带了许多仇视的味道。
邱云飞看出了这种仇视,然后就很平和地说:我就那么可怕?没事的,我又不是老虎。
柳秋莎坚决不上邱云飞的当,她已经受过邱云飞的骗了,结果就让她怀上了孩子。她不怕怀孩子和生孩子的过程,她怕的是因为有了孩子而影响她的工作。
俩人便分床而居,有时,邱云飞在半夜时把持不住,悄悄地摸过来,俩人就推推搡搡地撕扯着,样子像打架。最后,总是她把他按到他的床上,然后俩人坐在各自的床上,张大嘴巴用劲地喘。
他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她说:我这样咋了?你要那样就坚决不行!
他求她似的说:我保证,这次肯定怀不上。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她躺在床上,把被子严严地裹了。
他坐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身体渐渐冷下来,才叹口气,没滋没味地躺下了。第二天,两人分手时,似乎还没从昨晚的对峙中走出来,他头也不抬地说:以后我不回来了。说完便走出去。
她咬着嘴唇,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走出去。
外面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渐渐远去。邱云飞现在也骑马了,他已经是宣传科长了。
邱云飞并不守约,也许过个三天,也许过上五天,他骑着马又回来了。这一次仍和上次一样,他们重复着对峙和撕撕巴巴的过程。
在剿匪的日子里,柳秋莎和医院这些人一样,并没有多少事可干。试想,一股又一股的小土匪,怎么敢和正规的大部队抗衡?!他们和部队打起了游击战,放上两枪就跑了。打游击他们是有经验的,日本人剿过他们,国民党也剿他们,都没能把他们剿灭。这次共产党剿他们,他们以为和以往一样,抗上三个月五个月的,就没事了。
那些日子,胡师长的情绪很不好,他有时也回到医院来,看一眼章梅和他们的儿子胡望岛。他一回到医院便抱着儿子胡望岛走上八圈,走完八圈之后,他就没什么心情了,态度很不好地把胡望岛往章梅的怀里一塞,背着手,脸色阴沉地转圈,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柳秋莎看出了胡师长正闹心呢,她也听邱云飞说过剿匪工作并不顺利。她一直盼着,自己能有机会参加到剿匪的行列中。于是,她就向胡一百走过去,她冲胡一百说:让我去吧,这里的地形我熟。
柳秋莎说的是实话,这一带的山山岭岭她没有不熟悉的,在“抗联”那会儿,她和游击队员一起跑遍了这里。
胡一百就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然后挥着手说:拉倒吧,现在不是熟不熟的问题,是抓不到这些小匪的影。
胡一百已经派出了侦察排,化妆成猎人去深山老林里寻找土匪的蛛丝马迹,一旦发现了,他们是跑不出大部队掌心的。
柳秋莎主动请战,没能得到胡一百的应允,她就白了胡师长一眼,该干啥干啥去了。
没几天,侦察连终于获得了情报,在望儿山发现土匪的老巢。于是胡师长一声令下,部队团团将望儿山围住了。接下来,部队开始攻山头了,按胡师长的想象,只要部队发动几次冲锋,望儿山就会轻而易举地拿下。没想到,部队一连攻打了三天,仍没拿下望儿山,反而给自己的部队带来了很大的伤亡。
柳秋莎所在的医院已经感受到了战斗的惨烈,不断有伤员被抬下来。她还从伤员嘴里得知,望儿山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土匪马大棒子已经在这里经营了许多年,修了不少暗堡。在“抗联”那会儿,马大棒子就和游击队有种微妙的关系,那时游击队还顾不上这股土匪,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有时,马大棒子一伙人还和日本人抗上一阵子,日本人拿他们也没办法,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过去了。
胡师长指挥部队一连攻打了七天,枪呀炮的都用上了。马大棒子的土匪仍没有出来投降的意思。攻打他们的部队在明处,土匪躲在暗处,这样一来,部队不能不受损失。
柳秋莎终于忍不住了,她来到了胡师长的指挥所,见到胡师长便单刀直入地说:让我上一趟山,保准能把马大棒子抓出来。
胡师长背着手,在那里还驴子似的转,他冲她“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他不可能相信柳秋莎能把马大棒子抓下来。
柳秋莎就前前后后把马大棒子的情况说了。十几年前,马大棒子在前屯抢了个姑娘叫小菊,小菊那年十六岁,抢到山上要成亲。小菊刚开始要死要活的,后来和马大棒子同房后,怀上了孩子。怀孩子时也是要死要活,马大棒子就让人昼夜地看着。最后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小菊一见孩子,便死不成了。她就不想死了,也认命了。从那以后,马大棒子对小菊和儿子是言听计从,把娘儿俩看成了个宝。也就是从那以后,马大棒子终于收了夜夜当新郎的心思,一心一意地照看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叫虎子,虎子现在已经有十多岁了,从没下过山。
柳秋莎的意思是要化装成虎子的姨,打进土匪内部,然后见机行事。刚开始,胡师长说什么也不同意,柳秋莎就说:我是个军人,这时候不上啥时候上?我都吃多少年闲饭了。
后来胡师长就同意了,并准备派一个排保卫柳秋莎。柳秋莎挥挥手说:一个也不带,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她脱下军装,换上了便装,完全是东北农村妇女的装扮。她只在怀里揣了几颗手**。她上山前,是要和邱云飞告别一下的,邱云飞听说她要只身深入虎穴,脸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冲他说:我这就去了。
他说:你能行?
她说: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她向望儿山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又走回来,她为邱云飞正正衣领,伸出手又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道:没事,你可是个男人,不管发生啥事,别忘了,你是个男人。
说完就走了,再也没回头。
在这之前,她让胡师长把队伍都撤了。
进山的时候很顺利,刚开始有两个小匪过来,横在了她的面前,她就说:我是虎子姨,我要去见我姐和虎子。
小匪自然知道马大棒子的夫人和儿子,这么多年了,没见过夫人的妹妹上过山。这时土匪要过来搜她的身,她就说:干啥,你们想干啥,想吃小姨的便宜是咋的?
小匪只得住了手,怀疑是怀疑,但见柳秋莎就是个女人,带上山去又能咋的?小匪便大咧咧地把秋莎一直带到了马大棒子住的山洞。
进了山洞,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孩子很乖顺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马大棒子的凶悍样儿。
柳秋莎确信,这就是马大棒子的儿子了,马大棒子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柳秋莎一下子便把虎子抱在了怀里,然后掏出了手**,冲马大棒子说:你还想咋的?
马大棒子等人就傻了似的望着柳秋莎,他做梦也没想到,解放军会来上这一手。马大棒子还想挣扎一番,他已经把两支枪的枪口对住了柳秋莎。
柳秋莎就说:你要是开枪,我就拉手**。
马大棒子和众匪就僵在那里。
趁这功夫,柳秋莎就定了定神,上山前,她把什么都想过了,也就是说,她连死都想过了。这么一来,她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她在琢磨马大棒子的心思。她认定,马大棒子也是心虚和矛盾的。在这之前,马大棒子对山外是有所了解的,现在的形势是不比以前了。山外都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共产党打败了小日本,又赶跑了老蒋,那是什么力量呀!凭他区区几个小匪能在望儿山支撑几天?这他想过,可他一直没有想好出路,他矛盾着,困惑着。
柳秋莎就抓住了马大棒子的弱点,然后心平气静地说:姓马的,我佩服你是个男人。共产党的部队你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个女人都敢单枪匹马地上山,何况那些男人了。
马大棒子仍举着枪说:你,你想咋的?
柳秋莎说:我不想咋的,就是让你下山投降。这样你的儿子还能保住,你杀人放火是你的事,你的儿子是没罪的。如果你敢动,我就拉响手**,咱们谁也别想活着。
说到这儿,柳秋莎又把怀里那几颗手**掏出来了。
马大棒子握枪的手就有些抖,他抖颤着问:你敢保证我老婆孩子没事?
柳秋莎说:他们又没有杀人放火,他们有啥事?
柳秋莎击中了马大棒子的软肋。这么多年的土匪生涯,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婆孩子。他之所以抵抗,就是没有想好自己老婆孩子的后路。听柳秋莎这么说,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他说:我马大棒子不怕死,怕死我就不干这个了。只要你保证共产党不伤我老婆孩子,我就和你下山。
柳秋莎说:我保证。
马大棒子又说:你敢签字画押?
柳秋莎说:敢。
当下,马大棒子就命人找来纸笔,让柳秋莎写下一份字据。马大棒子知道自己的末路到了,从柳秋莎进来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了。他知道,自己望儿山的土匪生涯到头了。最后他揣起了那份保证,放下枪,长叹口气道:二十年后,老子还是条汉子。
说完便一头撞向石壁,马大棒子便再也没有起来。马大棒子一死,柳秋莎就说啥是啥了。
结果,柳秋莎没费一枪一弹,便把众小匪押下望儿山。
山下接应的胡师长等人都看傻了。
那一次,柳秋莎立了大功。可惜她的功立得有些晚了,国内已经没有仗可打了。柳秋莎只能带着这样的遗憾,走进了建设新中国的火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