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贾端甫得的是什么喜报呢?原来是委他署彰德府,那辕门上抄了牌示来讨赏的。次日一早,贾端甫就赶紧上院谢了牌示,又到藩臬首道那里叩谢各位上司,见面自然有许多恭维勉历的话。回到公馆,那道喜的、请酒的、荐朋友、荐家人的络绎不绝。接着奉到饬知,又上了几处衙门,忙了好多天方能料理行期。这张全想起太太害的是个无药可医的相思病,那怎么会好呢?不过等死罢了。死了之后老爷如果续弦或是纳妾,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脾气的人?老爷是中年以外的人,虽是外面道学,遇到那青春女子,只要是善于笼络些的,未有不好。他所制设或老爷被他制住了,有许多事于我很不便,当不如趁这时候,把我这女儿献了进去,将来同这位老爷亲近亲近,倘然被他看中收用,那时我就是一个西宫国丈,这恩宠威权岂不格外坚固。况且他这位少爷大起来,也是个昏懦无用之人,将来他一生的宦囊也就在我掌握之中,即使不能成事也没有什么吃亏。而且我这女儿是个风骚灵活知情识趣的人,任他再学些同他朝夕相亲,没有不上钓的。这女儿在家乡的时候,虽从小儿许过人家,好在也是个贫家小户。将来如果有什么话说,只要请老爷赏他几个钱,也没有不了的事。想定主意,同女儿商量,女儿也甚愿意。这天,贾端甫正从藩台衙门吃酒回来,张全跟到签押房里回道:"老爷动身的日期已拣定了,太太这病恐怕一时不会好,路上是不能不要人服侍的。这个老妈子是省城人,带了他去万一有点不合式,要开销他,回来那可不甚容易。不如在省里回了他,叫家人的女儿进来服侍服侍太太,等到衙门里再找个那里本地的老妈子,岂不便当些。"贾端甫一想,这话很有道理,说道:"你愿意就叫他进来也很好。"张全道:"家人受老爷十几年的厚恩,全家都是老爷的人,敢说什么愿不愿,明儿就叫家人的女儿进来。"第二天,张全果然把他这女儿小双子送进上房。这小双子是向来得这太太小姐喜欢的,这回看见他进来,周氏太太虽在病中,见了也觉心喜。就是煎点药、熬点粥,也要比那老妈子细心多了。晚上就在太太房里大床旁边,铺了一张小床睡的。太太微微的一叫他就起来,要茶要水他都是临睡的时候预备的妥妥帖帖。就是老爷早上的脸汤漱盆,点心小菜等无一不当心。晚上老爷睡觉脱下的衣服,折叠的齐齐整整,不但比那太太病的时候服侍得周全,就是那太太不病的时候也还没有这么细致。那个老妈子是他进来不多两日就开销了,隔了几天动身期近,这小双子同着静如小姐把那些箱笼细软归得有条有理,一路上服侍老爷、太太,照料行李物件,上车下车,没有一点不留心,这位贾大人看了心里十分喜欢,想这人真是个治家能手。到了衙门虽另外雇了一个老妈子,不过洗洗衣服、倒倒马桶、扫扫地,那老爷太太身边还是留这小双子在里头服侍,没有放他回去。那小双子也忠心恋主,不敢辞劳。这位贾端甫接印之后心里想:我引见回省不过半年,就委我署了缺,上司这种知遇必须好好的做点声名,方足以图报。遇事加意整顿,凡有属员公事上来,只要有些微罅隙定见要指出痛驳,就是禀帖里错个把字,文书里漏块把印,都要严行申斥的。下车之始,首先办的两件要政是:禁阅斥时事的报章,劈毁小说书的板片。次则封闭娼寮妓馆,驱逐把戏马班。最喜欢的是便服微行,刺探街坊事体。有一回,看见街上一个女的同那男的说话,那男的不晓得说了两句什么话,拿这女的开心,这女的就笑着在这男的身上打了两下。他就叫街上巡警把这男女两个带了过来,一问是夫妇两个。他说这女的殴打丈夫干犯名义,就喝令当街掌责。这男的跪着哀求说是夫妻们玩耍的,并不是真正殴打,要求宽恕。他说:"妻欧夫的罪名甚重,这已是从轻发落。你治家不严,也还应该责打,还敢替他求情么?"到底把这女的打了几十嘴掌才算。又一回,看见小户人家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扯着爹娘打骂,也叫巡兵扯了过来,当街打了一百板子,说:"这小孩子小小的时候就打娘骂爹,若不儆戒儆戒,将来大了必定要犯上作乱的。"从此,吓的街上那些小孩子,看见贾大人的影子都是怕的。有的时候人家小孩子哭闹,那父母只要吓他说:"贾大人来了。"这小孩子就不敢哭,真有吴下儿童听着张辽名字就心惊的光景。最恨的是,妇女们妆饰妖冶,说这是冶容诲淫大关风化,看见妇女们留着长长的前留海,他就拿来,当街叫剃头匠通剪了。有的时候,还要请这女的吃几十个五分头。有一次,一个绅士家的妇女,是才从江南回来的,走到门口买花,却是留的长留海,被他看见,登时抓到街心跪着,叫剃头的来替他剪去,还骂了几句"不要脸的淫货"。总算因为绅士家的没有打。这妇女羞愧难当,回到家里就寻了自尽。这位绅士气的要去上控,经亲友们拦住说:"这位太尊是抚台、藩台最赏识的,你去上控也没用,弄得不好还要说你家教不谨吃些亏呢。"这绅士只好含冤忍气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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