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旺出院
王旺要出院了,早一天兵们就听说了。
王旺本应该还要住上两天院的,他提前出院是因为马指导员的爱人要来队。其实马指导员的爱人来不来队,本来和王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王旺住院,马指导员的爱人来队就和王旺扯在了一起。
马指导员以前不是指导员,是机关里的干事,机关在另一座城市的城区。马指导员当干事那会,爱人是来过队的,而且不止一次,有他们的孩子,三岁的小宝做证。马指导员来到这个连队后家属还是第一次来队,因为路线不熟,要在王旺住院的那座城市换车,再来连队。王旺住院的那座城市,是一座大城市,许多南来北往的火车都要在那里换乘。于是,指导员一个电话打到了医院,让王旺出院,先去火车站接上他的家属和孩子,再把他的家属带到连队,事情就是这样。
王旺住院已经十几天了,王旺不是泡病号,他是真病了。十几天前的一个晚饭后,王旺和兵们打篮球,王旺很热爱打篮球,连队业余生活比较单调,除了打篮球就没有更好玩的了,于是兵们就都爱打篮球。
王旺打球打到一半时,发现肚子疼,就下场不打了,蹲在场边看别人打球。以前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岔气了,或扭了肠子什么的,蹲一会儿就没事了。可是这次不行,越蹲越疼,王旺就猫着腰,捂着肚子去找卫生员。
下面有必要把连队的大致环境介绍一下。连队是一个有墙的小院,有两个门,一个是西门,一个是东门,两排房子,一排是兵们的宿舍,从一班一直到五班。另一排房子是指导员、连长等人的宿舍,卫生员的房间和食堂炊事员什么的也都在那排房子里。在战士宿舍的后面,先是一片菜地,最后就是雷达阵地。为了保密,雷达是什么型号的就不多做介绍了。总之,有一个巨大的天线,开机的时候,天线就转来转去,样子很威武,也很高大,须仰视才见。雷达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开机,这要听上面的指示,在有任务的时候,一声令下,天线就旋转起来了。上级布置任务的时候,通讯是畅通的,那时的电话还不行,没有手机也没有寻呼机,一条电话线绕来绕去,绕向不知名字的远方,而且还要经过无数个差转台接转,电话好容易要通了,信号也损失得差不多了,打电话的人只能扯开喉咙喊,就是这么喊,对方也不一定能听清楚。通讯畅通指的不是电话而是电台。电台是雷达连不可缺少的喉舌,如果把雷达比喻成千里眼的话,那么电台就可以说是顺风耳了。连队的电台昼夜二十四小时开机,上级有什么指示,或者下级请示上级什么的,都通过电台联络,当然还有译电员。译电员都是经过专门培训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电报的内容破译出来。
王旺那天傍晚肚子疼,他猫着腰向卫生所走去,说是卫生所,其实就是卫生员的宿舍。有一个柜子,一张桌子,还有的就是卫生员的床。柜子里摆放着日常人们都熟悉的药盒子,还有注射器什么的。
卫生员是一个不爱说话、不爱活动的士兵,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就猫在卫生所兼宿舍里不出来,如果你有闲心趴着窗子向里面张望,你很容易就看到卫生员在搬捣那些药盒子,里面到底有没有药没人知道,他一会儿把这些药摆出来,又一会把这些药盒子放进去,搬上搬下,搬进搬出的,卫生员对此乐此不疲。卫生员是浙江兵,人生得很瘦小,也就是一米五几的个子,仿佛他一生下来就是当卫生员的料。不是说他的医术有多么高明,而是他的身材,在兵们的印象里,卫生员干不了什么事,他就只能当卫生员了。
先说王旺,他猫着腰,咧着嘴,一副痛苦异常的样子,他推开了卫生员的门。他说:小鸡子(卫生员的外号),我肚子疼,疼死我了。
卫生员上前,费了挺大的劲把王旺弄到自己床上,王旺一米七几的个子,块头挺大,卫生员弄他不能不费一些力气。
然后卫生员就慢条斯理地为王旺量血压,又拿出听诊器,听肺听心什么的。因为疼痛王旺失去了耐心,他咆哮道:小鸡子,我肚子疼,你听那些管什么用。
直到卫生员忙活了一通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王旺的肚子上,也敲了,也捏了,很专业的样子,最后诊断为岔气了。他手脚并用地让王旺在床上弯腰、吐气。
王旺仍喊:疼,疼死我了。
卫生员在一旁琢磨,琢磨了一会,又琢磨了一会,见王旺仍喊疼,且有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
卫生员就说:那我就给你扎一针吧,止疼的。
王旺咬着牙说:那就扎一针,来点好药。
卫生员就给王旺扎了一针止疼药。半个小时后,王旺果然不那么疼了,他还自己从床上爬下来,仍不敢把腰挺直,他就半弯着腰,拍拍卫生员的肩说了声:小鸡子,那我就走了。
这时打球的兵们已经散场了,有的去活动室看电视,有的回宿舍了。王旺回到宿舍后就躺下睡了。半夜时分,王旺又被痛醒了,这次疼痛要比上次猛烈了许多,爹一声娘一声的。同宿舍的陈平就疯跑着去叫卫生员。
卫生员来了,连长、指导员也来了。他们都很重视地围在王旺床边。卫生员仍不急不躁地量血压,听心、听肺。疼痛难忍的王旺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卫生员:你个小鸡子,要是把我耽误了,看我不捏死你。王旺是东北籍的兵,平时说话很形象,有时也粗野一些。
卫生员见王旺这么说,就不敢再提议扎止疼针了,而是求救似的望着连长和指导员。
连长和指导员就紧急商量,商量的结果是把王旺送到部队医院去。部队医院在另一座城市,距离这里还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
就这样,连长喊醒了司机肖石,司机肖石长得跟雷锋的样子很接近,一张娃娃脸,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兵们就喊他肖雷锋。司机肖石可一点也不像雷锋那样做好人好事,他除了捣鼓那辆十几年前的老解放,平时什么也不干。那辆老解放,也是真老了,三天两头地趴窝,不是这有毛病,就是那里不好用。总之,它没有几天好的时候。
起初,半夜三更的把司机肖石叫起来,他还挺有意见,但得知王旺生病了,就一点意见也没有了。肖石也是东北兵,平时和王旺两人关系很好,别说半夜,就是啥时候送一趟王旺他也没意见。于是,他立马就去发动汽车,“嘎嘎嘎”又“嘎嘎嘎”,好不容易车算是发动着了。
连长、卫生员、指导员等人七手八脚地把王旺扶上了“老解放”,老解放车就呼啸着、气喘着向县城的火车站驶去。
最后又由卫生员护送王旺,坐了两三个小时的火车,赶到了有部队医院的那座城市。
两天以后,卫生员一个人回来了,人们才知道王旺的病是阑尾炎,已经手术了,现在就住在那家部队医院里。
直到王旺回来,人们才知道了更多的细节,王旺的阑尾炎差一点耽误了,如果发展成穿孔后果可就严重了。
王旺出院后仍心有余悸地说:啥破卫生员,狗**不是,他真要把我耽误了,看我不捏死他。
以后卫生员不管谁去找他看病,他果然不敢胡乱扎针了,而是去请示连长、指导员,这就给兵们泡病号,去医院见一位叫白晓的护士创造了条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王旺出院了,且领回了指导员的家属和孩子,这在连队一年当中也算成一件大事。连长、指导员家属都是城里人,有工作,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来连队一趟不容易,况且指导员家属又是第一次来连队。
这么大的事本应该老解放去车站接的,可自从上次肖石开着老解放去送王旺回来后就趴窝了,不论肖石怎么捣鼓,就是打不着火。气得肖石一脚又一脚地去踹它,一边踹一边骂:妈的,这破车,该死的东西。
好在这辆老解放只是连队的生活用车,不去执行什么军事任务,误不了什么大事。趴窝就趴窝吧。连长这人有先见之明,几年前花了二百元买了一辆驴车,又花了三百元买了一只驴,因此,连队就有了一辆驴车。驴是老驴,驴不快,但还能跑。这次指导员家属、孩子来队,指导员就赶着驴车亲自去车站接了。
指导员赶着驴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指导员在车下走,王旺和指导员家属、孩子坐在驴车上,兵们远远地就看到了。连长带头笑,兵们见连长都笑了,也就跟着一起笑。有几个心急的兵,还迎了过去,接过指导员手里的鞭子,拼命地去抽打驴的屁股,老驴拉着车,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兵们就鼓掌,很不整齐,各拍各的。
指导员的家属抱着孩子就从驴车上下来了,还红了脸。
马刚的爱人来队
指导员叫马刚,家属叫杨莎,儿子叫小宝。杨莎是小学老师,她只能在学生们放暑假的时候来队探望丈夫。
马刚是湖北人,杨莎是湖北武汉人。马刚个子不高,很黑也很瘦,杨莎和马刚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人很白,个子也很高,梳着当时很流行的披肩长发,穿花裙子,高跟鞋,走在街上,没人相信,她会是三岁孩子的母亲。于是在兵们的眼里,杨莎和马刚很不相配。
杨莎来队的时候正是七月份的中午,天气很热,吃完饭的时候,也是中午。大夏天的中午,兵们都要午睡,雷达不开机的中午,连队很安静,任白花花的太阳流泄下来。杨莎刚来队,旅途的劳累,又是大中午的,肯定是要休息的。
指导员宿舍那件印有熊猫和竹子图案的窗帘就拉上了。以前指导员马刚午睡是不拉窗帘的,这样有利于通风,人睡着了就很凉快。如今马刚就把窗帘拉上了。刚开始,他们的儿子小宝显得很亢奋,满院子里跑,这瞅瞅那看看,他还没和兵们熟悉,有兵逗他,他也不理。指导员把他扯进宿舍,刚开始他还有些不情愿,吱吱地叫,也不怎么理睬马刚。马刚扯着小宝的膀子就一遍遍地说:连爸爸你都不认识了。
后来小宝在窗帘后面就没有声音了,估计是让马刚和杨莎齐心协力地哄睡了。
那天中午,兵们很少有午睡的,都聚在连队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听王旺讲医院里的事。
王旺说:你们知道嘛,手术前是要“备皮”的。
兵们不知道“备皮”指的是什么,很惘然地望着王旺。
王旺这回讲的就更通俗了一些:“备皮”就是把毛剃掉,免得感染。说到这王旺还指了指自己的下身。
兵们终于明白了,嗷叫了一声之后,便用目光去看王旺的那个地方。
王旺又说:连想都没想到,给我“备皮”的是个姑娘。
兵们这回都瞪大了眼睛,和王旺同宿舍的陈平就说:真的,那你就让她“备”了。
王旺:不“备”咋办,一给你推进手术室你就说了不算了。
兵们就屏了气息,十二分羡慕地去望王旺。
王旺又说:后来我知道给我“备皮”的护士叫白晓,刚从护校毕业。
有兵又说:那她一定还没结婚。
王旺不屑地:废话,她才十八岁,知道嘛,十八岁!
兵们就更加羡慕地去望王旺了,一个十八岁的护士,给王旺那个地方“备皮”了,难道还不让兵们羡慕么。
王旺在兵们羡慕的目光中望着远处,悠远地说:白晓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具体怎么漂亮他不再往下说了,任由兵们展开丰富的联想,一位漂亮的姑娘,而且年仅十八岁,拿着刀子在王旺那个地方“备皮”。此情此景,早已让兵们眼馋心跳了。
后来兵们便把目光定在指导员的窗帘上,有风,是微风,熊猫和竹子在窗帘的引导下就一飘一动的。
中午的阳光很热,也很亮,兵们都眯了眼睛,虚虚地向那边望。
连长的宿舍和指导员的宿舍连在一起,连长的家属没来,他宿舍的窗帘自然不用拉上。连长的午睡显得很不踏实,不停地起来喝水,不停地扇扇子,因此,连长显得很烦躁。还不到两点,连长就起床了,先是去了一趟厕所,厕所与连长的宿舍和兵们的宿舍是等距离的。从厕所回来后,连长就蹲在连部门口看地上爬着的蚂蚁,然后就不停地清理嗓子,连长的喉咙很不舒服的样子,在指导员家属住的那二十几天时间里,连长一有空就清理嗓子,直到指导员家属走了之后,连长清理嗓子的毛病才彻底消失。
连长是连里土生土长起来的,先是当战士,后来当排长,后来又当技师,最后才当连长。这么多年,连长的家属就来过连队一次,长得什么样,新兵没见过,年老的一些兵见过,却已想不起来长得是什么模样了。因为那次连长的家属来队,一共在这里呆了三天,好像是出差路过这里。然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每年都是连长回去,大都是春节前后,在家里住上一月大半月的便又回来了。在兵们面前,连长从不提家属。在连长房间里的桌子上,以前放过一张女儿的照片,那是周岁照片,很文静的一个小女孩,后来也不知去向了。
指导员终于拉开了窗帘,露出了一家人活动的身影,家属在洗脸,小宝趴着窗子好奇地向兵们这边看,指导员一会蹲下,一会站起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三点的时候,指导员终于出来了,他的表情是笑着的,眼神也很有光泽的样子。他带着兵们就去菜地了。每年夏季,连队都要自己种菜,茄子、土豆、西红柿什么的。连队没有开机任务的时候,连长、指导员就会带着兵们在菜地里忙活,整个夏天,连队吃菜,大都是自己种的菜。城市兵刚开始觉得还很新鲜,情绪很高地随在连长、指导员屁股后面浇水、锄地的。农村兵则一脸的不屑,这一切他们从小看到大,现在又看都烦了。烦归烦,该干还得干,一切行动听指挥嘛,后来城市兵也烦了,那样子比农村兵还要烦。
那天下午,兵们的情绪都很愉快,不论新兵老兵,一律都很愿意和指导员说话,嫂子长嫂子短的询问一些指导员家属的情况。指导员就一一答了。兵们不时地抬起头,望一眼指导员的宿舍,宿舍在兵们的眼里已经很模糊了,但兵们还是自然不自然地抬头望上一望。
王旺刚从医院里回来,指导员特批他休息半个月,他就站在地头上,讲医院里的事,还讲“备皮”,兵们再次笑,指导员也笑,惟有连长不笑。
那天晚上,吃过饭不久,指导员带着小宝来到连队活动室和兵们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里演的《射雕英雄传》,小宝也来了,在兵们中间串来串去。兵们把最前排的位置让给了指导员的家属,家属带着洗发香波的气味坐了一会儿,她说武汉这片子早就播过了,便带着小宝回去了。过了一会儿,指导员也走了。以前指导员可不是这样,他要一直等到两集电视剧播完,他才走。指导员一走,兵们的情绪似乎也很不稳定,出来进去的。当两集电视剧播完,兵们走出活动室时,发现指导员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第二天早晨,连长吹响出操哨音的时候,指导员已经起床了,他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往队列里走。连长就说:老马,你休息吧。连长一直称指导员为老马,指导员则称连长为老龚,连长姓龚。
指导员就说:没事,没事。
指导员房间的窗帘仍是拉着的,可以想象,指导员的家属还没有起床。
接下来,连长就带着兵们跑操,先是在院子里跑,然后就出大门,跑到外面马路上去。连长带队出西门还是出东门,这要依据连长的心情而定,连长高兴了,就出东门,不高兴则出西门。兵们都愿意出东门。出东门,可以看到一位长得挺漂亮的姑娘,那位姑娘在县城里上班,每天兵们出操的时候,正是她上班的时间,骑着单车,一路摇着车铃,在兵们的身边骑过去。今天,连长就带着队伍出了西门,看样子连长的情绪不太好。
指导员家属来队的第二天,指导员果然就不出操了,兵们跑步回来,才见指导员睡眼惺忪地起床。
细心的兵们,发现指导员家属来队之后,他也有了些许的变化,最明显的是,指导员总显得睡眠不足的样子,精神就不振作,总是不断地打着哈气。
有一个老兵在背后就说:指导员抗旱呢。
刚开始兵们不懂,但看了老兵的神色就懂了,于是兵们就很有内容地笑。
白天的时候,兵们见了杨莎目光中就有许多内容。
杨莎来队的第三天,便开始洗东西,她不知为什么总有东西可洗,先是指导员和自己的衣服,花花绿绿地洗了,又繁华地挂出来了,最后又把被、褥拆洗了。
每次杨莎去水房洗东西时,水房里都挤满了洗东西的兵们。他们和杨莎搭讪着,就是没有东西可洗的,也要进到水房里,洗一洗手或擦擦脸什么的,然后抽空冲杨莎说一句:洗衣服哇嫂子。杨莎就应了。
小宝和兵们熟了,一起打闹在一起。兵们有时带着小宝各处转一转。有一天晚上,有兵还把小宝带到了宿舍,和这个兵挤在一张床上,小宝扬言要在这里睡。
这个兵就很有内容地问小宝:小宝你晚上睡觉是妈妈搂还是爸爸搂。
小宝说:谁也不搂。
半晌小宝又补充道:我妈搂我爸睡。
兵们就很有内容地笑开了。
杨莎在来队的二十几天时间里,兵们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感染了。直到杨莎离开连队,指导员不再打哈气了,兵们的那种情绪才慢慢消失。
骑单车的姑娘
每天早晨兵们出操的时间正是骑单车的姑娘上班时候,姑娘似乎很想引起兵们的注意,每次骑到连队门口,便开始摇车铃,引得兵们便对她侧目,这时,她从不向战士们这边看,目不斜视,很高傲的样子。
每次姑娘骑着单车从出操的兵们身边经过时,本来跑得很整齐的队伍,脚步声明显杂沓起来,兵们的脖子都一律向一个方向扭着。每天早晨都是连长出操带队,在姑娘出现前,连长似乎已有准备,把口号喊得很响,兵们的口号也出奇的响亮。但每次姑娘经过,脚步还是杂沓下去。直到姑娘消失,铃声也消失,连长又声嘶力竭地喊过几遍口号之后,脚步声才重新又整齐起来。
也有过偶然的时候,兵们出操并没有看见姑娘。收操后,兵们的动作都出奇的麻利,马上端了脸盆到水房里打水,水房并没有几只龙头,容不下更多的兵洗脸。以前后来的兵宁肯等也不愿意端着脸盆在外面洗脸,这次都不一样,把水打出来,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东门方向。果然,姑娘的身影出现了,车铃已经摇响,兵们洗脸刷牙的动作就很夸张。
连长每天早晨从不急于洗脸刷牙,而是要先吹一曲笛子,连长酷爱吹笛子,据说在团机关文艺调演中还得过第一名。当年连长提干也和吹笛子有关,团里为了保留文艺骨干,便把连长从战士直接提干了。连长的笛子果然吹得很有功夫,连长要是心情愉快,笛音自然也和平清朗,让人感受到森林里的百鸟在歌唱。连长要是心情不好,便让人感到满天的乌云密布,且雷声滚滚。这样的时候,连长的脸色一天都是阴沉着。连长是一位不太爱说话的人,没事就蹲在墙角想心事,没人知道连长想的是什么,于是,兵们都认为连长这人很深,不好琢磨,平时都有些怕他。
兵们的脸大都洗过了,连长才甩甩笛子,把吹到笛子身体里的唾液什么的甩出去,然后才洗脸刷牙。连长洗完脸刷完牙,就是吃早饭的时间。吃完早饭,一天的工作才正式开始,早晨的一切只是一个铺垫,或序曲。一天的工作大体分为几点,要么战备值班,要么劳动,要么政治或业务学习,有时这几样也交替着进行。
在这种单调的日子里,兵们就盼望着傍晚早些来临,只有到了晚饭后这段时间兵们才可以自己支配,重要的是,每天晚饭后也是骑单车的姑娘下班的时候,天气好的话,她便披着满身的晚霞,摇着车铃,快快乐乐地回来。姑娘的家庭住在离连队不远的一个小村里,村子不大,大约也三几十户人家,连长和那个村的村长熟悉,经常被村长请去喝酒,研究军民共建的事,有时村长也来到连里,提上一瓶酒,到连长的宿舍里喝酒。连长这时就让炊事班炒上两个菜,端到宿舍里,没人知道连长和村长都说些什么。喝完酒之后,村长和连长的脚步是踉跄的,连长会一直把村长送出连队的东门,相互很哥们地拍着肩膀,村长就一路高低不平地走回村子里。
连队东门那条路,村人和兵们都叫军民共建路,是村里和连队共同修建的。在那几年军民共建的事情里,大约只有这条路算是共建的结果。
那年夏天一连下了几场大雨,把军民共建路冲得坑坑洼洼。起初并没有引起兵们的重视,直到有一天,兵们出操,看见骑单车的姑娘在一个坑洼前掉下车来,把一双洁净的皮鞋弄得全是烂泥。这是早晨的事。
中午的时候,老兵李胜利扛着铁锹一摇三晃地来到路旁,修整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的路,他一边修还一边自言自语:出操要是崴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有两个兵扛着工具过来,加入到了修路的行列。接下来,差不多全连的兵都加入到了修路的行列,他们一边修一边说:军民共建路呢。很快,路就焕然一新了。
那天傍晚,姑娘下班时,车铃摇得很响,兵们一直这么认为。
晚上看完《射雕英雄传》之后,连长奇怪地点了一次名,就是召集全连站着开了一次会,连长狠狠地把老兵李胜利表扬了一回。这在李胜利的历史上是不多见的,李胜利已经当满四年兵了,到秋天的时候就该复员了。李胜利是城市入伍的兵,他当兵的目的很实际,就是回去能找一份固定的工作。当新兵那会儿,他也积极地努力过,争取入个党什么的,可是他只三分钟热血,做好人好事又坚持不下来。和平年代的军营想有所突出表现的确不容易,比别人早起一些扫院子,还有平时严格要求自己,做听连长、指导员话的好战士,这些一般人都能做到,李胜利也做到了,却并不突出,连长、指导员也很少表扬他。李胜利的热情就消退了,随着兵龄的增长,李胜利对积极要求进步什么的已经麻木了,连长的表扬,让他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躺在床上,他就冲同宿舍的王旺和司机肖石说:我操,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旺和肖石就笑。
李胜利又说:我都快复员了,还没住过医院呢,赶明个我也去医院住两天去。
王旺就像过来人似地说:去吧,医院很好玩。
肖石说:李老兵,你也要“备皮”嘛。
李胜利就在被窝里说:“备皮”得手术,我又不用手术。
王旺就梦呓似地说:护士白晓才十八岁。
王旺说完这句,半晌没人说话。
久久之后,肖石又说:白晓有那个姑娘漂亮吗?
王旺说:我看差不多。
在这之后,便没人说话了。三个人在床上折腾了许久,床板也跟着响了许久,才慢慢地睡去。
又是一天傍晚,兵们又都走出宿舍,身披晚霞,冲着东方说一些天气之类的话,那个姑娘摇着车铃下班了。突然,车铃不响了,姑娘下车查看,原来是自行车坏了。姑娘很着急的样子,却一时半会不见修好,兵们就都睁大眼睛伸着脖子向姑娘张望。这时,李胜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耸一耸地向姑娘走过去,还没等兵们反应过来,李胜利已经走到了姑娘的面前。他蹲下身开始帮姑娘修车,还一边和姑娘说着话。小故障,就是车链子掉了下来,很快就修好了,姑娘走时,兵们真切地看到,姑娘冲李胜利笑了笑,还招了手。
李胜利走回来时,一脸的轻描淡写,沾着两手油污,就那么夸张地举着。人们这才从李胜利嘴里知道,姑娘叫于莉,在县里的邮局上班。
李胜利那双曾沾满过姑娘自行车链条油污的手,夸张地举了好几天。
那一次,连长并没有表扬李胜利,脸色阴沉着不见一丝晴空。正眼也不瞅李胜利一眼,李胜利就暗自嘀咕:我怎么了?
李胜利住院
李胜利要住院,他逢人就说:我都是老兵了,就要复员了,我怕谁。
后来他就说:头晕,晕得很厉害。李胜利说完就做出一副要倒下的样子。
王旺出院以后,“备皮”这一用语广泛地在连队流行起来,兵们相互开玩笑,也把这一医学用语穿插其间。一个兵这件事没做好,另一个兵就说:你是不是想“备皮”了。兵们听了就笑。被说的兵就满脸涨红地说:你才想“备皮”呢。“备皮备皮”就这样在连队广泛流传着。
还有十八岁的护士白晓,在王旺一次又一次的描述中,白晓已经活生生地站立在兵们的面前,她穿着白色的医院护士服,手执一把锋利的刀,亭亭玉立地站在兵们的面前,仿佛她在问兵们:你想“备皮”吗?这种想象,雷一样击在兵们的心里,兵们都快承受不住了。
以前也有一些老兵泡病号,想借住医院的机会去外面散散心。当了四年兵,一直在连队里呆着,这期间探过一次家,时间也就是十天半月的,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当了四年的老兵,该进步的已经进步了,像当了班长,入了党什么的,没进步的再想进步已经不容易了。形象已经在连长、指导员和兵们的心目中定型了,你就是那样的兵了。
泡病号的老兵,往往能过了连长、指导员这一关,却过不了医院那一关,医生可不是吃素的,一检查就知道了。没病的兵想住成医院也不是件易事。大多时候,泡病号的阴谋早早地就被连长、指导员粉碎了。
李胜利铁了心要去住院,他一天要找卫生员三次,见到卫生员就说:头晕,晕得厉害。然后他就一头倒在卫生员的床上。
卫生员照例慢条斯理地给他量血压,听心听肺。然后卫生员就扎着手说:李胜利你没什么呀。
李胜利仍说:头晕,快晕死我了。
卫生员就更加认真地说:你真的没什么。
李胜利就不高兴了,指着卫生员的鼻子说:小鸡子,王旺肚子痛你也说没什么,阑尾不还是割了。你要是耽误了我的病,看我不捏死你。
李胜利这么一说,卫生员就不敢再说什么了,人人都说要捏死卫生员是有道理的,卫生员一米五几的个子,瘦瘦小小的,最小号的军服穿在身上仍显大,于是就把袖口和裤腿挽起来,袖口又时常掉下来,遮住了卫生员的双手,大部分时候,卫生员的形象似一个稻草人,无声无息的样子。站在高大的兵们中间,兵们就有了要捏死他的欲望。兵们一说要捏死他,他就不说话了,垂下眼皮,一副等着挨捏的样子。
连长、指导员就一起来给李胜利“会诊”。指导员家属走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气色,他笑眯眯地冲李胜利说:你头怎么晕。
李胜利就说:天旋地转。
连长的脸沉着,背着手不看李胜利而看窗外。
指导员又说:非得去住院?
李胜利说:我要住院,不住院就这么复员,我这病不能带回家去。
指导员就咽口唾液。
连长说话了,他说话的时候,仍不看李胜利,仍望着窗外。
连长说:让你去住院,医院要是不收你,你可就是泡病号,回来要给你处分的。
一般情况下,连长这么一说,泡病号的兵一定会打退堂鼓,要是医院不收,回来挨个处分,弄不好复员回去工作都不好找。泡病号的兵,听连长这么一说,第二天“病”自己就好了。连长冲李胜利说完,李胜利不仅没有打退堂鼓,反而更加十二分肯定地说:行,就这么办吧。
于是李胜利就去住院了。
李胜利住院,肖石开着的那台老解放仍然在趴窝,是肖石赶着驴车把李胜利送到了火车站。
肖石和李胜利分手时仍心有余悸地说:你小子,要不跟我回去吧,弄个处分不值。
李胜利满脸微笑地说:怎么会住不上院呢。
李胜利说完就像一只出笼的鸟儿一样,一头扎进火车站,买票,乘车了。
李胜利不知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医院他是住上了,而且比王旺住的时间还长,一住就是二十天。
二十天后,李胜利出院了,他出院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从火车站走回来的。
在这期间,肖石把那辆老解放车弄好了两次,又坏了两次,现在又趴窝了。
李胜利走进连里,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径直来到了连部,把出院证明什么的放在了连长、指导员面前。连长正在看报纸,指导员正在读家属来信。
李胜利就说:我回来了。
指导员说:头不晕了。
李胜利笑着说:治好了,不好我怎么能出院呢。
出院证明上写着:神经性头晕已治愈。
连长没看那份出院证明,也没看李胜利,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回去吧。
李胜利就回到了宿舍。
兵们就围满了李胜利的宿舍。
王旺第一个发问,他问:见到白晓了吗?
李胜利就异常热烈地说:怎么见不到,一天能见到几次呢。
然后又用手指着王旺说:你住院那会,白晓在手术室实习,现在她调病房工作了,就在外二科。
兵们就异常羡慕地望着李胜利,因为他刚从医院回来,而且带着关于白晓的最新消息。
王旺有些不甘心地说:白晓漂亮吧。
李胜利就一脸平静地说:就那么回事吧。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套女兵服,展示给兵们看,然后说:瞅见没有,这是女兵服,新的。这是王茹护士送给我的。
兵们就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半晌才伸出手小心地捏摸这套女兵服,仿佛捏摸的不是衣服,而是叫王茹的女护士。李胜利并没有让兵们捏摸多久,很快把那身衣服收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里。李胜利说:王茹这衣服是送给我女朋友的,她们俩的身材差不多。
兵们知道,李胜利探家时处了一个对象,现在两个人每十天半月的通一次信。
李胜利放下衣服之后,立起身说:王茹可比白晓漂亮多了,瓜子脸、大眼睛,脸白得出奇。
经李胜利这一描述,王茹就变得具体了,再加上那套女兵服,又生动了许多。
李胜利意犹未尽地:知道么,半夜时我的被子掉了,王茹查房时还为我盖过被子呢。
兵们都知道李胜利睡觉很不老实,经常把被子蹬到地上。
夜半时分,漂亮的王茹在给李胜利盖被子,这一细节一点也不亚于王旺的“备皮”。兵们有十二分理由相信李胜利说的话。
兵们哑了口,尽情地去想象,王茹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李胜利最后总结地说:王茹才二十一岁,她过生日时,还送给我一块蛋糕呢。
兵们也有理由相信,王茹送一块蛋糕给他,因为那身女兵服明明就放在李胜利的床头柜里。连衣服都能送给李胜利,还差一块蛋糕么。
兵们就用异常羡慕的目光笼罩着李胜利。从此,兵们议论白晓的话题悄悄换成了王茹,“备皮”一词的流行,也变成了盖被子。一个被动,一个主动,两者之间的选择便可想而知了。
那些日子,李胜利很是得意,经常把那套女兵服拿出来晾晒。然后又小心地收起来。兵们一望见那套女兵服,心里就一动一动的。
好长一段时间,李胜利的宿舍,成了兵们去得最多的地方,听他一遍遍地讲王茹,还有医院里其他的故事。
在李胜利的描述下,医院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有声有色,因为每件事的中心话题都是年轻漂亮的护士。
李胜利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内科的一位漂亮女护士,爱上了一个病号,这个病号身份是战士,单位和名字都很具体,两人谈了一阵之后,护士才发现原来这个男战士家里有女朋友,护士经受不住这种打击,便去卧轨自杀。自杀当然没有成功,在最危险的关头,被人救了。等等。
爱情故事缠绵如秋雨,惊心动魄如夏季的雷声。兵们听了这样的故事,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那一阵子,关于医院护士的爱情故事有许多版本,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护士和兵的恋爱主题。
兵们听了这样的故事,便对医院更加充满了向往,住不上院的兵们,把自己想象成千次的“董永”,把护士想象成万次的“七仙女”。
司机肖石的生日
兵们过生日时,因连队条件有限,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多加一个菜。年年如此,已形成了惯例。
肖石过生日那天,加的菜是鸡蛋炒黄瓜片。黄瓜是连队菜地产的,鸡蛋是炊事员在市场买回来的。肖石那天晚上的生日过得很寡淡,不提。
但说王旺,王旺是肖石的老乡,他们是一年兵,老家又在一个镇子上。两人感情很好。去年王旺过生日时,肖石正好开车去县城里办事,买了两听罐头,一听是午餐肉,另一听也是午餐肉,还有一瓶高粱酒。连队规定,非节日酒是不能喝的,就是过节,战备值班人员也是不能喝酒的。晚上值班的人,要住在阵地上,所谓的阵地就是雷达操作室,那是一辆工程车,很宽大,紧邻工作室盖了两间宿舍,值班的兵们就住在那里,离连队宿舍区有个二百米左右的样子。
因为连队有纪律,喝酒就是违犯纪律,兵们就只能偷偷地喝。去年王旺过生日时,肖石把两听午餐肉罐头和一瓶酒藏到了半夜时分,连长、指导员查过房了,两人半夜三更地摸着黑,吃罐头,喝酒。刚开始酒喝得很平淡,也没更多的话,只是吃,只是喝。酒喝得差不多了,两人就说到了友谊,以及童年时的一些趣事,两人真的就很要好了。一瓶酒喝完了,两人的情谊已经是战友加兄弟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人的感情又比以前亲近了许多。生日不生日的他们并不在乎,在家时,父母也没有给他们精心地过过生日。出门当兵,把自己的生日当成一个理由,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而已。
那天晚上王旺就找到肖石说:别急,咱们半夜吃狗肉。
几天前,王旺就发现了那只狗,那是一只黄狗,长得很肥硕,经常在夜晚时分从连队的墙洞里钻到院子里来。那个墙洞是留给淌雨水的,过盛的雨水就从那个墙洞流走了,常年冲涮的缘故,那个墙洞就越来越大了,到后来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狗轻而易举地就能从那个洞里爬到连队院子里来。狗之所以要进连队院子,因为在这之前,连队杀了一头猪,下水、骨头什么的被扔在了菜地里,黄狗就是嗅到了这样的味道才来偷食的。看来黄狗经常干这样的勾当,所以它异常肥硕。据王旺分析,那只黄狗一定是不远处那个村子里的,具体是谁家的他就说不清了。不管是谁家的,总之,王旺铁定了要在肖石过生日这天吃它的肉。
黑天的时候,王旺用电话线在那个墙洞上做了一个套,然后他手里提了一只棍子埋伏在菜地里,这时王旺像一个真正的战士埋伏在前沿阵地,随时准备出去。
那只该死的狗果然在连队熄灯哨吹响不久准时出现了,以前畅通无阻的墙洞今天黄狗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它被电话线套中了腰,黄狗费尽气力地在和电话线撕扯,这时的王旺一个恶虎扑食从菜地里窜出去,抡起手中的棍子照准狗头砸去,可怜的黄狗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一命呜呼了。
肖石一直躲在宿舍里观察动静,王旺埋伏前已经反复交待过了,不让肖石出来,以免惊动黄狗,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样的话,他会觉得辜负了他和肖石战友加兄弟的情谊。
肖石在宿舍里确认王旺得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也冲将出去。两人齐心协力地把黄狗拖进了水房。一切工具王旺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刀是菜刀,从炊事班借来的,他借刀时没说要杀狗,而是说要替炊事班磨刀,在这之前,王旺做好人好事时,经常帮炊事班磨刀。一千瓦的电炉子是从雷达阵地上拿下来的,工程车里没有取暖设备,这只电炉是冬天用来取暖的,夏天的时候没人用,就闲置在那里,今天王旺把它拿来,没人理会这只电炉的暂时失踪。
刀是快刀,被王旺磨过了。只是剥狗皮时王旺和肖石遇到了点麻烦,他们剥狗皮没什么经验,让狗毛沾在了肉上,这也没有影响两个人的情绪,他们两人齐心协力,生拉硬扯地总算把狗皮剥完了。
电炉早就烧上了,上面坐着王旺盛满水的脸盆,脸盆洗过了,看着很干净,然后王旺和肖石把一块块切割的狗肉放进沸滚的脸盆里。最后又把肖石的脸盆扣在了上面。水烧着狗肉在脸盆里显得很欢畅,咕咕噜噜地响成了一片。在等待狗肉煮熟的这一段时间里,王旺和肖石很快清理了现场。狗皮呀、骨头、下水什么的,被王旺埋进了菜地,血呀、毛呀什么的,被肖石用水冲得溜干净。剩下的时间内,就是等待了,酒王旺已经准备好了,正在他兜里揣者,鼓鼓的,像揣了一枚**。
慢慢地,狗肉的香味开始飘散出来。两人的肚子在香味的引诱下也开始咕咕地叫,两人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望着远天的星星,等着狗肉煮烂。
不知是狗肉的香味,还是尿憋的,总之连长醒了过来,醒来后的连长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王旺和肖石,此时狗肉已经烂了,两人伸出四只手正在盆子里躲躲闪闪地在撕扯狗肉,酒瓶子已经打开了,水房里满是酒味和狗肉的香气。
就在此刻,连长发现了他们,手电的光束明晃晃地照在二人的身上,以及他们中间那盆狗肉。王旺和肖石就皮影似的定格在那里。
当时两个人的潜意识里,是很在意连长发现他们的。两人都是刚当满连年兵,按照指导员的话来说,日子还长着呢。两人在连队的现实处境是,表现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两人真实的意愿都想进步,要是入不上党,年底的时候,被嘉个奖什么的也不错。所以才有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定格。
不知为什么,连长打着手电,罩住两人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的王旺说:今天是肖石的生日。
肖石也说:对,是我的生日。
连长又沉默了一会,突然关上手电,转身走了。
黑暗中留下两人在那很空洞地琢磨。
连长这是怎么了?王旺说。
就是,他要干什么?肖石也说。
会不会给咱俩处分?王旺说。
说不好。肖石说。
接下来,两人的嘴又对着酒瓶子喝了几口。撕扯着肉也吃了两块,却吃喝得很没有滋味。
王旺说:要不把狗腿给连长送去吧?
肖石说:他能要么?
王旺说:反正他都看见了,不要就不要。
肖石说:也行。
王旺就从盆里热气腾腾地捞出两只狗大腿,水淋淋地提着,借着夜色向连长宿舍摸去。
不一会王旺回来了。
肖石就问:收下了?
王旺:收下了。
肖石:他说什么了?
王旺:他什么也没说,正摸着黑在床上坐着呢。
肖石:那你咋说的?
王旺:我说这是两只狗腿,连长你趁热吃吧。
肖石:就这些?
王旺:就这些。
接下来两人就不说话了,喝酒,吃肉。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人就把连长忘记了。又说起了友谊,以及生日。
王旺大着舌头说:咱哥俩喝。
肖石也说:喝。
王旺说:管他喝,祝你生日快乐。
肖石说:今天这个生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两人这时什么都无所谓了,什么进步呀,连长什么的,都抛在了脑后,只剩下了喝酒。
天快亮的时候,酒喝完了,那盆狗肉也被两人吃干净了。许多年以后,两人回忆起当晚的情形,还惊叹两个人的食量。除了两只狗大腿送给连长之外,他们把一只狗几乎吃光了。两人离开水房的时候,没有忘记把一切都打扫干净,跟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两人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两人出操的时候,都红着眼睛,跑步时,脚步明显的不稳,有几次还差一点摔倒,引来了连长怪异的目光。
第二天中午,两人谁也没去食堂吃饭。
那天中午,连长提着两只狗腿走进了食堂,冲炊事员说:这是昨晚村长送来的,切一切,每人分几块。
那天中午,兵们都吃到了几块狗肉。
王旺和肖石听到这一结果时,是兵们和他们说的,兵们很惋惜两人没有吃到狗肉。两人就对望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困惑。他们担心连长找他们秋后算账,那些日子,两人表现得异常的好。
日子过去了一天,又过去了一天。很多日子过去了,仍没有连长找他们算账的迹象。直到有一天,村长又提着一瓶酒走进连队,连长挺远就热情地打招呼:老李呀,你给我送狗大腿怎么不叫醒我。
李村长就说:龚连长,我啥时给你送狗腿了。
连长就满脸惑色地望着村长。
王旺和肖石两人听到了,又相互着瞅一瞅,直到一年以后,连长也莫名其妙地住了一次院,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转业了。兵们才知道,原来连长有夜游的毛病。有夜游毛病的连长没能在医院治好自己的病,只能转业了。后来连长就离开了连队。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直到得知连长有夜游的毛病,王旺和肖石两人急着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原来那天晚上连长是夜游。
老乡帮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句话始自于连队,有些兵在家的时候,有的是同学,或同村,同一条街道上的,那时觉得并没有什么,可一到了部队,情形却大不一样了。或许是远离了家乡,亦或是连队特有的文化氛围,十六七岁、十七八岁便离开了亲人和家乡,思乡的心情可想而知,扩大一些,就是见到同乡人也就感到不一般的亲切,时间一长,便形成了老乡帮。扩而大之一些,以地域划分,什么南方兵、北方兵。北方兵在一起时,相处得就容易一些,南方兵在一起时也一样。细分起来,北方又可分为东北的、西北的等。
连队北方兵居多,这和连队的地理位置有关,北方兵中,东北兵又占了大部分。时间一长,兵们就有了远近亲疏,东北兵也分成了若干个小团体,黑龙江的自成一系,吉林的是一帮,辽宁的为一伍。
兵们在一起时间长了,免不了有个矛盾疙瘩什么的,别说来自****的兵们,就是亲兄弟也还动胳膊、使绊子呢。
辽宁兵陈平是这件事的起因。
陈平那天晚上接岗时,迟到了十几分钟。连队晚上是要站岗的,如果夜间有任务,雷达开机的话就不用站岗,因为那时值班的人都不能睡觉,整个连队灯火通明的,岗是不用站的。那天晚上没有任务,于是就轮流着上岗。那天晚饭,炊事班炒菜时放了几块肉,肉又有些变质,兵们吃的时候发现菜味有些不对。但还是把肉吃了。连队伙食挺清苦的,难得见一些荤腥,碗里的肉兵们都吃得很彻底。结果半夜的时候肠胃不好的兵便开始拉肚子,陈平就是其中一位,他醒来接岗的时候,时间是准点,结果他去了趟厕所,多蹲了一会儿,时间就晚了十几分钟。站陈平上班岗的兵姓林,是西安人,平时爱开个玩笑,号称自己是西北狼。那天他也有些拉肚子,陈平却迟迟不来接岗,他就有些急,当陈平出现的时候,他把那支没有子弹的***狠狠地掼给了陈平。兵们平时在一起总是嘻嘻哈哈的,陈平刚蹲完厕所,联想到的事物就不怎么健康,于是陈平就跟那兵开了句玩笑:忙啥呀,是不是想“备皮”了。王旺刚出院不久,关于“备皮”这句暗语正在连队里流行。如果放在平时,这句话说过也就过去了。结果那天晚上的因果关系都凑到一起了,姓林的兵火气很大,上去就踢了陈平一脚,结果两人拉拉扯扯地撕打了起来,他打你一拳,你踢他一脚,总之谁也没占着谁的便宜,因为是夜半三更的,两人都不想恋战,都留下了话,姓林的兵说:你等着。陈平也说:你等着。事件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第二天,陈平找到了东北的一些兵,比如王旺、肖石、李胜利等人就说:他妈的,西北兵炸刺了,昨晚姓林那小子和我干了一架,他说让东北兵等着。
陈平的话明显的添油加火了,东北兵听了,都觉得姓林这兵太过分了,这不是明摆着没把东北兵放在眼里么?
姓林的兵第二天也召集了一些西北兵把这话说了,当然也是添油加火的,西北兵觉得东北兵有些过了,这不是找茬吗?
两伙兵碰在一起时,眼神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你看我不顺眼,我瞅你别扭。这样又持续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晚上,两伙兵走到了一起。李胜利是东北兵牵头的,因为他是老兵,又不怎么要求进步了,这种时候他最爱出头,也最适合他出头。
李胜利用手指着几个西北兵说:你们西北兵牛×呀。
两伙兵就针尖对麦芒了。
那一阵子,《射雕英雄传》刚播完,电影《少林寺》正在热播,一时间武打影片,热遍天南地北。青春旺盛的兵们,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就在连队菜地一旁的树林里挂起了沙袋,每天早晚,总有一帮兵在沙袋前摞拳踢腿,把过剩的精力发泄出去。强身健体,况且又是业余时间,连长、指导员没发现有什么不好,便也没过问。有时连长、指导员途经此地时,朝着沙袋也练了两下拳脚。
习武风气很浓的八十年代,这股风气仍然也波及到了连队。兵们都觉得练了几天沙袋,也可以和演《少林寺》的李连杰过招了,三三两两的兵们,动不动就摆出少林拳的架势,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
两伙兵这么僵住了,都不肯屈服于对方,若干目光相视着,就燃起了好斗的火花。
李胜利就说:不服咋地。
西北兵就说:这年头,谁服谁呀。
李胜利又说:那就找个地方练练。
西北兵也说:练练就练练,谁怕谁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然后双方就言定星期天到连队外那片沙沟里见。连队西面约二里地的地方有一条干涸的沙沟,除雨水季节外,那里一直很干涸,沙滩石子什么的满眼都是,有时星期天没处可去,便到沙沟里疯玩打斗一番。
还没有到星期天,这几日很难挨,为了示威,每天闲暇时间西北兵和东北兵分成两伙,在菜地边挂着沙袋的树林里加班加点地练拳脚,一是给自己鼓劲,也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李胜利等人光了膀子,把衣服甩在一边,冲着无辜的沙袋又踢又打,一边打着一边还念念有词:让你牛×,揍的就是你。
西北兵听了也不闲着,也一遍遍地说:操,打死你。
两伙人直练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然后才离开树林。那几日,知道内情的兵都不禁为东北兵和西北兵捏了一把汗。南方兵胆小,怕真出了什么事,便两头说和。
先对东北兵说:算了吧,都是一个连的人。
东北兵就冲这个南方兵说:是西北兵让你来说和的。
南方兵说:不是,我怕你们出啥事。
东北兵就说:那你就别说,也不能告诉连长、指导员,要是出卖我们,小心捏死你。
南方兵就说:我不说,我是怕你们出事。
好心的南方兵又去说和西北兵,得到的结果也大抵如此。
星期天终于到了,东北兵和西北兵,三三两两地走出连队,沙沟离连队很近,没有值班任务,根本用不着请假,连队有什么事,只要一吹哨,沙沟那面肯定听到。
两伙人就前后脚地来到了沙沟,双方的目光如火如炬,一触即发的样子。
东北兵说:咋练吧,是单挑还是群斗?
西北兵也不示弱地说:随便。
东北兵又说:呆会儿回连里谁要是说,谁就是孙子。
西北兵也说:孙子才说。
两伙兵说这话时已经距离很近了。不知是谁先嗷叫了一声,于是双方就扭撕在一起,一会这个把那个摔趴下了,那个又翻滚上来,总之,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过了半晌,又过了半晌,十几个人在沙沟里滚做一团。再过了半晌,十几个人都没了力气,或蹲、或躺地在沙沟里喘做一团。
这个说:操,谁怕谁呀。
那个也说:就是,谁怕谁呀。
嘴上虽这么说,身体却没了力气。喘了一会,一方先站了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沙土说:走着瞧。
另一方也站了起来,拍打完身上的沙土说:瞧就瞧。
两伙人相跟着就回到了连队。有几个人已经鼻青脸肿了,连长就疑惑地看,鼻青脸肿的兵就说:没事连长,我们在沙沟里练少林拳摔的。
为了让连长信服,双方还勾肩搭背地开着玩笑。
连长就信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双方发泄完了,啥也就都没啥了。过了几日,西北兵和东北兵又在一起说话了,又过了几日,就又和从前一样了。
露天电影
连队每半个月都要组织兵们看一次电影,影片是军队系统供应的,距连队四里路的样子有一个陆军的**营,那个营离县城已经很近了,**营住的也很分散,有四个连队,分别住在县城周围的山里,只有营部在县城的郊区。每当有放映站来放电影时,营里便通知四个连队,当然也通知雷达连去看电影。**营没有礼堂,放电影时,便在露天上放。
每次放电影都是连队的节日,还没到晚上,下午的时候司机肖石便开始捣鼓那辆老解放。有时一直捣鼓到晚上那辆老解放仍开不走,兵们就很失望的样子,只好排着队在连长的带领下跑步向**营进发,跑跑走走,天黑前还是赶到了**营,这时电影就放了。
**营通知雷达连长看电影,是中午的事。连长接完电话就在小黑板上写出:今晚电影《××××》。
兵们看见了小黑板,便会兴奋地议论一下午,吃过晚饭兵们都要换上干净的军装,风纪扣也系得一丝不苟,脸是洗过的,抹上护肤膏什么的,如果是跑步去看电影,用不着连长反复喊口令,队伍总是走得很整齐。到了**营之后,兵们依照队列的队形,把手里拿着的“马扎”放下,然后才坐下。
因为是露天电影,看电影也不用票,**营周围的居民,也都过来看电影,银幕前后或站或蹲或坐地布满了附近的百姓。他们很少有人热衷电影放的是什么,而更热衷于聊天,妇女们家长里短地聊天,男人们有的吸烟,有的还把家里的啤酒拿出来,面前摆着一些花生米什么的,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电影,反正看电影又不用花钱,不看白不看。
其实兵们也并不热衷看电影,军队供应的影片,总是比地方电影院放映的影片晚上半年或几个月的。有些电影兵们已经利用平时周末上街的时间,花钱买票看过了,影片再演出时,他们也是看得有一搭无一搭的。目光却瞟着站在不远处年轻姑娘的身上。
每次放电影,这里总是聚集了一些年轻的姑娘,她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一边说笑着,一边看电影,当然也不时地瞄一眼身边的兵们。兵们都是年轻小伙子,姑娘们不能不对他们留意。这是兵们最高兴,也是最关心的。
电影放上一阵,兵们便开始陆续溜号了,每次电影演出时,连长坐在最前排,他看电影时很专注,总是目不斜视的样子。他不怎么关心兵的表现怎样,反正,回连队的兵是整齐的。他脑后又没长眼睛,不可能看见每个兵的表现。连长正被电影里的故事所吸引时,兵们就开始溜号了。
兵们借上厕所或买包烟的机会,往姑娘们身上多看两眼,或距离很近地在她们周围走几圈。
有胆子大一点的兵,一边吸着烟,一边吐着烟圈,有话没话地和姑娘们套几句词。
一般兵们都这么开场。
兵说:看电影呢?
姑娘们有时答,有时不答,不管答与不答,她们一律是窃笑着的。
兵再说:有意思嘛?
姑娘们说:玩呗。
兵们若想再进一步“套瓷”,便会问:贵姓呀。
这时姑娘们往往就不说话了,挤在一起笑,推推搡搡的样子。兵们这种毫无所指的问话,让姑娘无从回答,姑娘们在黑暗中仍掩着嘴笑,银幕上的光亮明明灭灭地照在她们的脸上和身上。
兵们就不好再问了,但心仍有些不甘,心不在焉地看几眼银幕,把抽了多半截的烟扔掉,尴尴尬尬地再拿出一支点上,在吸烟点火的过程中,心就稳定了下来。瞟了姑娘们一眼,又瞟了姑娘们一眼。姑娘们知道有兵在注意她们,她们便显得正经起来,可以说是目不斜视地盯着银幕了,但她们的心仍在周围兵们的身上,她们的每根毛孔都是警觉的。
一直到电影散场,兵一直没有找到再和姑娘们接近的机会,但这足以让他们高兴一阵子的了。他们坐车或走回去时,嘴里一律都哼着歌,青春勃发的样子。这种情绪一直能在连里延续好几天,于是他们又盼着下一次露天电影。
司机肖石却在看露天电影时认识了一个姑娘,姑娘叫小芹。肖石刚开始和那些没有经验的兵一样,往扎堆的姑娘面前凑,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什么收获。后来肖石就学得精明了一些,他不再注意那一群姑娘了,而是专找单个的,很快肖石就有了收获,就认识了小芹。
他发现小芹那天晚上,肖石是开着车来的,他把老解放停在一旁,这时兵们早就下车了,在连长的带领下走进了空地。他停完车就发现了小芹,小芹是看着肖石停了车又走了过来。
肖石看见小芹后就不想走了,电影也已经开始了。肖石心不在焉地看电影的过程中,他发现姑娘扭过头,看了他两次,这让肖石心里怦怦地乱跳不止,他鼓励自己不要慌,这有什么可慌的呢,可他还是慌。他想着和姑娘搭讪的话语,想好了千遍万遍的话,等出口时,仍变成了一句废话。
肖石颤抖着说:看电影呀。
没想到的是姑娘答的也是一句废话。
姑娘说:嗯,看电影。
肖石喜出望外,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一时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半晌,姑娘说:你是司机呀。
肖石说:是,是司机。
那时在连队开车的兵总有一些优越感,外人看来也是这样,毕竟是一门手艺,况且在八十年代初,能开上车也是不错的工作。
说到了司机,肖石的心情就稳定了下来,他大着胆子问:你叫什么?
姑娘答:小芹。
就这样,肖石就和小芹认识了。
仿佛约好了似的,肖石每次看电影都能看见小芹,刚开始小芹站在光亮处,待她发现肖石看见了自己,便躲到暗处去了。不一会儿,肖石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这时的小芹会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捏着发梢或者衣角什么的,然后羞羞答答地和肖石说话。在这种一问一答中,两人对对方都有了了解。
肖石知道,小芹在县城一家商店里当营业员,还知道小芹有父母,有哥哥,都住在县城附近的小村子里。姑娘和肖石同岁,都是二十岁。姑娘自然也知道了肖石的一些情况。
肖石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恋爱,总之,他认识小芹后,便开始天天变得魂不守舍起来,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去看露天电影。
部队是有纪律的,战士不允许在驻军的当地谈恋爱。部队的纪律很有先见之明,因为国家还实行的户口制,战士复员只能回原籍,如果没有这样的纪律,会给户籍带来相当大的冲击。还有一点就是,兵们都在当地谈恋爱了,也不利于连队的管理。因为有了这样一条纪律,许多兵们的恋爱萌芽就夭折了。
肖石和小芹的恋爱却是个例外。没人发现肖石和小芹恋爱了。直到肖石复员回了老家,没两个月,肖石又回来了,很快就和小芹结了婚。
肖石先是开出租车,后来自己就买了一辆新解放牌大卡车,跑起了运输。小芹还在商店里当营业员。
认识肖石的兵们,得知肖石和小芹结婚的消息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谁也没想到,长得像雷锋的肖石会在当地谈恋爱。
现在当地驻军仍保留着露天放电影的习惯,附近的居民晚上仍和兵们一起看电影。有时肖石会和小芹手拉手地来看电影,他们的孩子已经大了,正和一些孩子一起围着电影银幕疯玩。
现在肖石和小芹看电影时,两人都看得很专注,随着剧情的发展,两人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阵感叹。如果你细心的话,若遇到煽情的电影,你会发现小芹眼角溢出的泪滴。现在连队已经没有人能认得出肖石了。
肖石有时望着身边钻来串去的兵,总是理解地笑一笑。
女兵服
陈平当满两年兵,回去探亲时处了一个对象。有他怀里昼夜揣着的一张姑娘的照片为证,那是一张姑娘的半身照片,眼睛比较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更小了。陈平从家里回来的时候,他就把未婚妻的照片当着东北老乡的面展示过。兵们看了,情绪似受了照片上姑娘的感染,也一律地笑着,嘴里不停地说:不错,不错。
陈平就很幸福地把姑娘的照片揣在怀里,据陈平说,姑娘很崇拜解放军,更愿意当一名女兵,当女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结果姑娘没能如愿。但当兵的情结仍深深的扎根在心里,于是就找了陈平这位现役战士做自己的男朋友,和陈平告别时,还羞答答地提出了一个自己的愿望。姑娘的愿望是:希望自己有一套女兵服。姑娘这种愿望陈平能够理解,并答应她无论如何也要弄一套女兵服满足姑娘小小的愿望。
陈平探家回来后,就张罗着要住院,探过家,又有了女朋友的兵,无论如何也可以称为一名老兵了。都老兵了,就有权力要求住院了,况且为了满足未婚妻小小的愿望,不住院,这种愿望是无法满足的。
只有医院才有女兵、女护士,也只有她们才有女兵服,陈平要弄到这样的女兵服惟一的出路就是住院,然后想方设法地接近女兵,别说送给他,就是他花钱买也行。
陈平并没有病,想住院就得泡病号,想泡病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他找到李胜利,李胜利不仅住过院,而且叫王茹的女护士还送给他一套女兵服,在陈平眼里李胜利有许多经验可取。
李胜利就告诉陈平:你就说头晕,这种病医生摸不到也看不到。
陈平说:那我就头晕。
李胜利又说:不仅要说晕,而且要说晕得厉害。
陈平也说:好,我照你说的办。
李胜利说:你要是住上院,就别找王茹了,找其他的人弄女兵服吧,王茹的衣服也不多,都给我一套了,你说是不是?
陈平说:是,那我就找其他人要,买也行。
陈平在李胜利那里取了经之后,心里踏实多了,就一耸耸地去找卫生员。
卫生员见到陈平就甩着两只空袖管望着陈平。
陈平就摸着头说:头晕,晕得厉害。
卫生员这次例外地没有给陈平量血压,也没听心、听肺,而是直接去连部找到连长、指导员汇报去了。没多一会儿,连长阴着脸就来到了卫生所。
陈平正躺在卫生员的床上忐忑不安着,见连长进来,忙装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连长问:你头晕?
陈平说:连长,我头晕。
连长也没和陈平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你去住院可以,要是住不上,后果你自己知道。
陈平听了连长这番话,心脏还是快速地跳了跳,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为了女朋友要的一身女兵服,还是狠下心来说:连长,我知道,我真的头晕。
连长就说:那你就去住院吧。
陈平就去住院了,临走时他还不放心,又找到李胜利去取经。
李胜利说:你就说头晕,死咬住头晕不放。
陈平说:那我就死咬。
李胜利又说:放心吧,你一定能住上院。
陈平就咬咬牙,王旺赶着驴车去火车站了。陈平去住院的路上显得很悲壮,因为他心里没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二天,陈平就蔫头搭脑地回来了,他果然没能住上院。陈平径直脚高脚低地找到了连长,连长一看见陈平就笑了,似乎他早就期待陈平住不上医院一样。
陈平就说:医生说床位紧张。
连长不听陈平的话,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你走之前,我对你说什么了?
陈平就欲哭无泪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连长,我错了。
连长就不说话了,低下头看报纸,报纸是《人民日报》,有好多版,一时半会儿看不完的样子。
指导员在一旁就说:你这样泡病号很不好,如果不处分你,别人也都这样,连队还怎么管理了?
陈平就流着眼泪无可奈何地回宿舍了。
陈平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连队召集了一次晚点名,中心话题只有一个,宣布给陈平警告处分一次。处分的理由很充分,说陈平不安心部队工作,泡病号等等,于是就给他行政警告处分一次,这是处分中最轻的一种。
受了处分的陈平情绪很低落,整日里唉声叹气的。只有在一人独处时,拿出怀中女朋友的照片看上两眼,脸上才有一些笑模样。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指导员找到陈平谈了一次话,指导员谈话时,样子很温和,做政治工作嘛,要润物细无声。
指导员就说:陈平同志,不要背个处分就抬不起头来嘛。
陈平的头仍低着,指导员这么说完,头就更低了。
指导员又说:处分是短时的,如果你表现好,复员前还可以撤销嘛,什么也不耽误。
陈平的头果然抬起来了,他说:真的?
指导员说:我怎么会骗你,士兵条例里也有这一条嘛。
陈平当着指导员的面就明确表态:我一定好好干。
果然,陈平的表现从没有的好。天不亮他就起床了,拿起扫把从连队院里的东面扫到西面,兵们起床之后,看到的是焕然一新的院落。这时陈平又去炊事班帮厨去了。
那一阵子,陈平一直坚持扫院子和帮厨,惹得新兵对陈平很有意见,新兵刚到连队不久,正是表现的时候,陈平把好人好事都做完了,他们还做什么。于是新兵就想方设法地和陈平竞争,陈平毕竟是老兵了,竞争起来总会有一些优势。
连队点名时,连长和指导员就交替着不断提到陈平的名字,当然作为一个正面典型来教育兵们。陈平的心里就又感到踏实了,照这样努力下去,他复员前撤销处分是有希望的。
让陈平感到不安的是,他仍没能满足女朋友的愿望,弄一身女兵服,这让陈平愁肠百结。
李胜利经常把自己那套女兵服抖落出来,放在阳光之下晒一晒,晾一晾。陈平一望见李胜利那套女兵服,心里就不好受,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不仅没弄到女兵服,还背了个处分。
陈平曾找到过李胜利,自己愿意出高价买李胜利那套女兵服。李胜利却不同意,说自己这套女兵服要送给自己的女朋友。陈平知道自己不能夺他人之爱,就不提了。
一天,李胜利慌慌张张地找到连长,报告说自己那套女兵服失踪了。
连长和指导员都很重视,他们一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压低声音说:真的?
李胜利就十二分肯定地说:真的,上午我翻床头柜还见到了,下午就不见了。
连长和指导员对视一眼,连长最后就坚定地说:点验。
点验是连队一句内务条令中的术语,意思是对士兵的所有物品进行清查,这和隐私权等不沾边。一般条令规定,这种点验,每年至少要进行两次。
点验的程序是这样的,在兵们一点也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集合,然后由干部或指定的什么人,对兵们的物品逐一进行检查。
连长在那天晴好的下午,突然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音。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从连队的四面八方站在了连长和指导员面前。
连长在清点完人数,确信全连的人都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突然宣布点验。由指导员带领一名技师去兵们的宿舍进行点验去了。兵们的东西很简单,每人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共同的储藏室,放着一些平时很少用得着的东西。
聪明的你一定想到了点验的结果。
当指导员拿着那套女兵服出现在队列前时,陈平就晕倒在队列中。
原来陈平装女兵服的邮包都已经缝好了,上面写着女朋友朱媛媛的名字,他中午的时候把那套女兵服弄到了手,下午的时候,他想偷偷去邮局,他还没有去邮局,事情就败露了。为了一套女兵服,陈平将后悔终生。
连队出了这样的事,事情是不大,但是性质却是恶劣的。这是指导员在军人大会上宣布对陈平处理意见时说的。
陈平被处理提前复员了。有了上次的处分,又有了这样一件事,陈平就被提前复员了。陈平就灰溜溜地走了。
陈平走后,李胜利就很懊恼的样子,他一次次对兵们说:我没想到是陈平干的,要知道是他,我说啥也不会到连长那去汇报呀。
后来他又说:其实这套女兵服不是真的,是他在住院期间在医院的军人服务社买的,才二十五元一套。王茹护士根本没有给他什么女兵服。
陈平就为了这套假女兵服,被处理复员了,这样的处分很重了。
陈平再也没有和任何一个战友联系过,战友在复员后,曾打探过他的消息,结果也一无所获。
不知那位叫朱媛媛的女孩和他结没结婚,也不知道陈平过得怎么样。
连长转业
连长转业前,先是休了一次假。兵们谁也没有想到连长休完假不久就会转业。
连长休假回来之后,明显地瘦了一圈,兵们在不了解连长探家时都发生了些什么时,都用一种很暧昧的目光望着连长。有些老兵就意味深长地说:连长不是休假,是回去受累了。
没几天,兵们便听说,连长离婚了。
这一消息让兵们惊呆了足有十几分钟。在这之前,兵们一点也没有看出连长有离婚的迹象,怎么说离就离了。
后来兵们才知道,连长这次回家休假是有预谋的。他做好了离婚的准备,以前他冲树叶发呆,看蚂蚁搬家等等,其实他一直在筹谋着离婚的事。
连长都离婚了,关于连长婚姻的不幸才一点一滴地被兵们所了解。
原来连长的前夫人是机关里的一名科员,刚开始还很爱连长的,连长毕竟是青年军官,前途无量。结婚后科员觉得婚姻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浪漫,连长一年才能回来一次,住上月余就又走了。剩下寂寞的科员独守空房。盼星星数月亮地等待着来年。来年到了,夫妻团聚个月余,又该分手了,这种恶性循环让科员感到恐惧和伤悲。
科员原以为,连长会弄个团长师长的干一干,那时,夫贵妻荣,科员也会跟着风光风光,没料到的是,连长当上连长之后,位子就不动窝了。科员终于沉不住气了,一次次要求连长转业,如果连长转业也会弄个科员什么的,这样的话,科员还能够忍受。
可连长并不想马上转业,况且转业也是有条件的,不是你想转业就能转业。这时的科员已晋升为副主任科员了,就是连长现在转业,职务还没有老婆高。副主任科员终于气馁,终于失望,便和机关里一位处长好上了。这位处长早就开始勾引连长老婆了,只因为连长老婆对连长还抱有一丝幻想,才没让这位处长得手。两人都在一个机关办公,且连长又长年不在家,他们偷情的机会有的是,老婆和处长好上之后,老婆就不急着催连长转业了,她要见风使舵,从长计议。
后来老婆就生了一个女儿。
就是兵们以前看到连长桌上摆着的那张照片,后来那张照片又失踪了。
照片被连长拿下去也是有原因的,随着孩子渐渐长大,连长先是发现孩子和自己越来越不像,就是性情上也找不到和自己一丝半点的联系。连长回家休假时,有三朋两友的在他耳边又吹过风,通过种种迹象,连长也掌握了一些妻子背叛自己的事实。于是连长就断定女儿不是自己的。
连长对婚姻,对家庭就彻底失望了。失望的结果,就是他患上了夜游症。他患上这种病自己都没有察觉。于是连长就整日里苦闷,脸是阴着的,冲着任何东西都可以发上半天呆。
兵们在得知连长这一切之后,就彻底原谅了连长。因为在这之前,兵们都觉得连长这个人有些不可思议,不近人情,甚至有些阴险,等等。现在全都没有了,兵们把巨大的宽容和同情一古脑都给了连长在连队的最后岁月。那些日子,连长感受到了兵们的爱,于是人就整日里乐呵呵的。连长也该轻松一下了,套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枷锁终于解除了。
连长下定决心离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离婚家丑就要外扬,况且,连长也吃不准领导怎么看他。离婚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最后还是外因起了作用,原因是与老婆相好的那位处长,已经升为副局长了,老婆为此也升为副处长了。
那位处长升为副局长后,果断地和原先的老婆离了婚,他要明媒正娶连长老婆了。连长老婆就一封接一封地给连长写信,让他回去办理离婚手续。
连长经过痛苦且又艰难的沉思与发呆,终于下定决心离婚了。
连长离婚回来的那天晚上,村长就来了。他提着一只狗大腿,还有一瓶酒,结果那天晚上连长喝得烂醉如泥。种种迹象表明,村长是连长的好朋友,在兵们没了解连长的诸多痛苦之前,村长已经对连长的事烂熟于心了。也可以肯定地说,村长和连长一次次喝酒,商量的也不是什么军民共建之事,而是村长在开导连长。
连长离婚之后,似乎变了一个人,整日里乐呵呵的,见到任何一个兵都笑,一点也没有连长的架子,兵们就很愿意和连长亲近了,跟哥们朋友似的。到最后,连长穿着背心短裤来到兵们的宿舍,跟白天一样很温暖地冲兵们笑,兵们就说:连长和我们住在一起吧。
连长就钻进了兵们的被窝。
连长和兵们共住一张床,那是怎样的一种动人情景呀。直到第二天早晨,指导员吹响起床哨,连长才从兵的床上睁开眼睛,然后疑惑地问自己,也问兵们:我怎么住在了这里。
直到这时,连长和兵们才知道原来这叫夜游。于是,连长就住进了那家令兵们向往的部队医院,连长很容易就住上院了。连长住满三个月医院后,上级便批准连长转业了。
连长在住院的过程中,兵们异常思念连长,在连长最后的连队岁月中,连长给兵们留下了无限美好的回忆。在兵们强烈要求下,指导员同意,每个班派出一名代表前去医院看望连长。这令连长大为感动,连长和每个兵都拥抱了一次,临和兵们分别时还流下了眼泪。兵们一边挥手和连长道别,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没能去医院看望连长的兵们,听了代表回来的叙述,眼睛也潮湿了。
连长出院后就被宣布转业了,连长没有回到连里,而是直接去了机关,办完转业手续之后,就回老家了。连长转业后,工作安排得不错,在一家机关里当一名普通的科员。
最后一条消息,让兵们感到震惊了。连长结婚了,其实连长结婚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让兵们感到吃惊的是,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每天清早骑着单车,摇着车铃的于莉。
人们惊骇的是,不知连长何时和于莉扯到了一起,看来村长功不可没。自从连长走后,村长再也没到连队来过。
于莉嫁给了连长,自然是和连长走了,从此连队东门外的那条小路再也见不到于莉骑着单车的身影了。然而那清脆的铃声仍在兵们的耳畔不时地响起。
每天清晨,兵们仍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遥望那条洒满阳光的小路。
复员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四年说到可就到了,老兵们该复员了。平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可一旦复员了,兵们的心境又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王旺、肖石等老兵,被宣布复员那一刻,心里就开始空空落落的。最后穿一次军装,军装是新的,领章、帽徽也是新的,于是老兵们打扮得跟新兵一样,在连队的角落里到处留影,以做纪念。穿了四年的军装并没觉得有什么,以前每到星期日,兵们总是愿意偷偷地换成便装,上街里转一圈,或者把手插在裤兜口袋里在连队门口站一站,那时觉得便装很美。
老兵们要脱下军装了,才开始留恋军装,在那瞬间,让永恒定格。四年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但在兵们的记忆里,却留下了一段鲜活的青春记忆。
最后时刻,王旺和肖石等老兵把领章、帽徽摘下去了,又把红五星、红领章,异常小心地放在包内的最底层。王旺和肖石当新兵时,经历过好几次老兵复员,每当他们看到那些老兵在离队前磨磨叽叽的样子,他们就不理解地笑话老兵,挺大个男子汉,至于吗。脱下军装的日子多么好哇,又重新走进社会,没有按时起床,也不用按时熄灯了,外出也用不着请销假了,想什么时候出去就出去,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那时,他们就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现在他们就要走了,说不清为什么也像娘们似的磨叽起来。
在连队最后的日子里,他们看什么都是那么的亲切,以前什么东北兵、西北兵、南方兵什么的,多多少少还有些隔阂,现在啥都没啥了,一遍遍地握手,说着一些分别的话,一次又一次地留下家庭住址和电话,并反复叮咛,有机会一定来玩。拍肩打背的,比亲兄弟还亲。
连队欢送老兵最后一个项目就是会餐了,酒一定是要有的,不管连队平时日子多么拮据,老兵复员最后一次晚餐一定要奢侈一把的,猪杀了,菜买了,酒也买了。然后就吃就喝,这是年呀、节呀的不能比的,过年过节时也很少让兵们喝酒,就是喝酒也是限量,顶多一人一瓶啤酒。老兵复员却不一样了,除了战备值班的不能喝酒外,无论老兵、新兵都敞开了喝。新兵给老兵敬酒,说着尊重的话,老兵给新兵敬酒,说着友谊和鼓励的话。领导给老兵敬酒说着平安的话语,老兵给领导敬酒,一脸的敬重和难分难舍。
秋天的夜晚很干净,星星们在远天亮着,仿佛也在遥望着眼前的悲欢离合。
老兵们就坐在秋天连队的院子里,会吸烟不会吸烟的都要吸上一支,让星星在唇边明灭。这时候相互的话语就更多了,四年的友谊,仿佛要在这一晚间说完。话很稠,风很爽,不知不觉,东方就发白了。
接着,早晨到了。
那辆老式解放牌卡车,拉着老兵去火车站了。
车下是送行的新兵和领导,一律地挥着手。当车辆起动,渐渐远离连队时,老兵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刷地流了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连队……
原载《清明》2002.5
《小说精选》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