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小型货车在颠簸的路面上艰难地行驶着,发出突突的声响。窗台上一盆万年青的影子被车头的灯光打在窗帘上不断地拉长。
熟睡中的徐乾被一阵凉意冻醒过来。
他伸手在床下摸索着,想拣回不知何时滑落的毯子。恍惚中,床似乎是高出了一截,竟没有够到地面。他懒得再挪动身体,缩回手又向身下摸去,心想毯子也可能被压到身下了。
手摸到毯子一角的时候,他猛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万年青张牙舞爪的影子随着灯光的远去也渐渐地缩小暗淡下去,月朗星稀,清冷的月色下,室内的一切都依稀辨得清轮廓。
一个激凌,徐乾从朦胧中完全清醒了过来。那条屈在身下的手臂霎时间变得冰冷,令人胆寒的凉气笼罩了他的全身,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
仰面躺在床上,在没有抬起身子的情况下手臂又是怎样伸后背下的呢?而且又为什么连后背都没有碰到!
万年青的影子狰狞而可怖,活像一只嘲弄他的恶鬼的影子。
徐乾一动不动地仰躺在那里,任由自己的身体静静地飘浮在空中,就像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牛羊,静待着不可测的命运。他想喊,但张开的嘴巴却发不出半个音节,嗓子里只发出一阵毫无意义的咕咕声。这令他回忆起小时候得白喉病的经历,也是这样急得发不出声音来,头一阵阵地眩晕,整个世界都仿佛在离他而去。那时的痛苦感再一次冲袭而来。
他想到了鬼,各式各样的鬼。墙上挂着的每一件衣服都像极了一只只恶鬼,他甚至觉得它们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一些小动作。会有一只厉鬼突然出现在眼前吗?或者它正在黑暗的阴影中窥视着自己?又或许是要被外星人要抓去做实验?下一秒自己会出现在巨大的外星飞船上吗?
在这些恐怖的想像中,他又轻轻地落回到了床上。
徐乾没有任何宗教任仰,但此时也忍不住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和“阿门”,在他心里,对神没有丝毫的“种族歧视”。
裹紧出了一身冷汗的身体,翻了个身,重又睡了过去。不得不承认,有时他是一个心很宽的人。
当天色还是蒙蒙亮的时候,徐乾就爬了起来。这对于总是日上三竿后才会睁开眼睛的他来说,实在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
坐在写字台前,愣了一会神才点燃了一支中华烟。想要打开写字台的抽屉,一时间也想不起把钥匙丢到什么地方了。虽然在这间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住,但他从来也不会忘记锁上抽屉,因为在他看来这里面的东西要比一切都珍贵。找来找去,钥匙在洗衣机里被找到了,顺便还捞出了两张湿淋淋的百元大钞。抽屉里装的是一摞各式各样的本子,他取出了最上面的一本,狠狠地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到窗台上,这才提起笔来。夜里的怪事还历历在目,这时便全记到了本子上。
合上本子,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又有了睡意。刚想折回床上再睡个回笼觉,可忽然间有种奇异的感觉袭了上来,让他觉得有什么人在楼上等待着他。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但他从不轻易否定自己的这种感觉。
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晨雾,除了涌动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先前的困意一扫而空,人变得精神起来。是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跑来找自己呢?最近没拖什么稿子啊!
脚趾露在拖鞋外面,落上雾气,湿湿的,粘粘的。
“早晨好,徐先生。”雾气中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又一次证明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他叹了口气,竟感到有几分凄然,甚至是欲哭无泪。有什么用呢?他问自己,失去了她,这种能力的存在已变得毫无意义可言,只是徒增了许多烦恼而已。
“你能看见我?”徐乾皱眉道。在这一片浓重的雾气中,他看不到任何人,可对方又是怎样看到自己的呢?
“如果你不出来,那会令我很失望。”那人说。
“啊?什么?”听到对方的回答徐乾几乎不知该如何措词,“你是谁?”
“我叫江东平,我想你不会认识我。”那人说。
“你好,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徐乾说边说边向那人平说话的方向走去。
“虽然我很期待与你见面,只是今天还不是时候。”江东平说。
在他说话的同时,徐乾的双腿像被牢牢地钉在地上一样,无法移动半步。徐乾被吓了一跳,抓住大腿使劲的摇动,但一点用也没有。一丝惊恐过后,他马上想到了一件令他兴奋莫名的事。
“你,你有……你有意念致动的能力?”话一出口,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说了一句很可笑的话。
“我知道你会感兴趣的,在我们的组织里这只是雕虫小技。”江东平说。
“组织?什么组织?”徐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给你,我会再联系你的。”随着说话声,一个黑色的东西穿过晨雾向徐乾飞来,平稳得像被一只手托着一样。
徐乾接在手里,是一部黑色的直板手机,背面有一个银色的大写英文字母G。没等徐乾说话,雾气中已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卷起的晨雾中隐约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踢了踢腿,发现自己已经行动如常了,叹了口气,转身上楼。
刚才的经历便像是一场梦境一样,如果不是那部手机,他会认为自己有了梦游的坏习惯。手机里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连是什么牌子的也查不出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找到我,为什么找我呢?他提到的组织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问题越来越多,但却想不出一个答案。
很久没有失眠的徐乾失眠了,因为那些问题缠的他太紧。
“啊!你到底是谁?”徐乾忍不住掀开毯子大吼了一声。
“咚、咚、咚、咚”,一通敲击暖气管道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隐隐的还听见楼上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大半夜喊什么喊,想吓死人啊!”
“吓的就是死人!”徐乾指着房顶说,只是他没喊,楼上的当然也听不到。很少出门的他还从来没见过楼上的男主人,但是在白天常常能听到他野性十足的情歌,也算得上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水泥丛林拉远了人与人间的距离,或许那个遍寻不见的身影,仅与你一墙之隔,每天上演着向左走向右走的爱情故事。
每天都像是从前一天复制下来生活,很久没有让他感到如此漫长过。三天,没事的时候他就出神的盯着手机,好像有等待情人的短信。此时他也是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手机快要响了。
“嗡……嗡……”手机在桌面上剧烈的震动起来,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惊了一下。他一直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手机只会开着震动模式而不会启用铃音,因为音乐总是让他想起一些他不愿想起的事情。
“下午五点,有车来接你。”手机上是一条简短的信息。他不是一个喜欢应酬的人,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常常吃他的闭门羹,但是神秘的江东平成了难得的例外。
当黑色的轿车停到楼下的时候,徐乾也正好出现在门口。准时,不会早,更不会迟,时间总是被他算得很准。
司机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像木头般毫无表情的脸孔让他不想再看上第二眼,那副墨镜更是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是江先生派你来的?”徐乾问。
司机点了点头。
“带我去哪儿?”徐乾又问。
“天星。”司机的声音听起来比车里的冷气更冷。
一个钟头后,车停在了天星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徐乾走下车,发现偌大的停车场里竟然只有他乘坐的这一辆车子,这不得不令他感到诧异。天星是这座城市里最有名的大酒店,从来不贬客人,今天这样的冷清还是闻所未闻的。
这时,转角的入口处又有一辆车子驶了进来,转眼间在停在了徐乾面前。
驾驶室里跳下一个年轻的小伙,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面去开车门。看着他那副殷勤的样子,徐乾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清宫剧里跑前跑后的小太监。
车门开处先是伸出了一双修长的美腿,徐乾本来转身要走却被一张极为漂亮的脸旁吸引住了。神志有瞬间的恍惚,不仅是因 为她的美丽,更因为她的面容让他想起了他日思夜想的一个人。
他呆了一秒。
一秒钟的进间很短,但却可以发生很多事。一秒钟,计算机可以进行数亿次的计算,而光已经穿越了3.0*10^6千米的距离。而他也就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知道了许多事情,很多模糊的情景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知道他会爱上眼前的女子,知道他们会共同经历许多事情,而结果……。
这不是一见钟情。徐乾心里绝对不会承认,他不是在欺骗自己,只是太了解自己。一见钟情是在第一眼就爱上了对方,可是他现在并没有,只不过是知道以后会爱上她而已。
一份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不如不要发生的好。逃避,他在那一秒钟后马上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是有用吗?如果逃避有用的话,那又怎么会说自己会爱上她呢?
那美女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礼遇,看到徐乾的神情只是对他微微笑了笑,他没有掩饰自己只是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
“两位请跟我来。”又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
徐乾和那美女都呆了一呆。
“什么?”那美女听到“木头”司机这样说显得惊讶而又生气,“不是说让我独家报道吗!”
“报道?”徐乾一头雾水。
“呃,你不是来采访江先生的?”她听徐乾这么一问立即高兴起来。
“采访?不,只是办些事情。”徐乾解释说。
“哦,对不起,我叫沈冰,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徐乾一看原来是商务时报的记者,说道:“你好,我叫徐乾,自由撰稿人。”一旁的“小太监”司机伸头看过来,徐乾装作不经意地用一根手指遮住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啊?自由撰稿人?”沈冰一听他这样介绍自己又皱起眉来。
徐乾笑了笑,说:“放心,独家采访自然是小姐的,我和江先生是有些私人的事情。”
两人客套了几句由司机带着向电梯走去。沈冰显然不放心徐乾,一路走在前面,就像徐乾会抢了她生意似的。
酒店的大堂很安静,只有水族箱里气泵的抽水声。除了一个坐在轮椅上发色雪白的老人在欣赏着水族箱中的游鱼,连一个服务员也不见一个。
“老板,客人带来了。”说完“木头”司机拉着依依不舍的“小太监”司机退了出去。
“你们认识这种鱼吗?”老人问。
江东平!徐乾认得这个声音,可他没想到这声音竟是一个老人的。
“金龙鱼,很长寿的鱼种。”徐乾说。
“那你知道它是什么科,什么属的吗?”江东平又问。
“骨舌鱼科、巩鱼属。”徐乾不假思索。
“江总裁不愧生物学博士,即使对一条鱼也这么有研究。”沈冰插话道。
对于女人来说,美丽的外表本身就是一张无所不能的通行证。在别人说出来会让徐乾觉得恶心的话,到了沈冰这里却成了天籁之音。
“哈哈哈,”江东平大笑着转过身来,“放心,沈小姐,他不会抢了你的独家采访,因为根本就没有,我让你们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高挺而又微弯鼻梁,湛蓝的眸子,亚洲人的肤色,徐乾这才发现这个叫江东平的老人竟是一个混血儿。
沈冰的笑容一下消失了,试探着说:“江先生,如果您今天不方便的话,……”
“很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江东平摊开手,“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请跟我来。”
徐乾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好像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而毫无准备的沈冰好像被欺骗了的孩子,满脸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