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伯,你——”苏歆几已将头埋入叶孤鸿的胸膛,闻言蓦又抬首,正色道:“老伯,你应该清楚歆儿的,歆儿今生——”忽地抬眼深深注视着叶孤鸿道:“只爱叶大哥一个人,永生永世。”
她补充道。
“师傅,”姬远昌突然跪下,痛苦地道:“徒儿,徒儿——”苏歆是他十几年来的梦,他无日无夜不在想她念她,时时刻刻都在渴盼着她能美眸稍偏、余晖洒身。
可是现在,这个梦正被自己的授业恩师一步步地摧毁,一层层地抽剥,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空洞洞的躯壳,经风一吹就自消散了。
痛苦,就同吸血鬼般贪婪地吮吸着他胸口沸腾的血液。
但这还不够,它还在使劲扭摆着它那令人作呕的血尾,狠狠地往他的胸膛更深处钻去,几欲抽空他全部的脏腑。
“师傅?”魏照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眼中居然还有我这个师傅?哼,姬公子一代江湖名侠,魏某一个糟老头子怎配做你师傅?”
“师傅!”姬远昌嘶声叫道:“徒儿情愿不要什么江湖名声,一辈子侍奉您老人家。”
“是吗?”魏照元冷冷地道:“老头子身子骨贱得很,只怕经受不了姬公子这样的名人来折腾。”
“师傅,”姬远昌声音已有些颤抖地道:“徒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您老人家这般生气?”
“做错了什么?”魏照元冷笑数声,道:“你连自己做错什么都不知,却还有脸来问老夫?哼!”
“哈,”董日瑄忽地笑道:“老臭虫,我终于明白啦。你这是闷气没处发就在自己徒儿身上撒啦。哈!行了,我的徒儿没了,可不想你徒儿也去了,不然以后我俩靠谁养啊?”
“哼,老酒鬼,这次你什么也别说了。这是我们师徒间的事,你还是去喝你的酒吧。”魏照元面色泛青道:“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轻饶他。”
“到底什么事,你说清楚嘛?”董日瑄见他竟不给自己这个老朋友面子,很是不快。
“哼,今年九月的衡阳剑会,这兔崽子竟背着老夫报了名了。哼。”魏照元愈说愈急,越说越气,话未说完,猛地一脚踢上崖边一块巨石,只闻“蓬”地一声,巨石应声划道弧线后直直坠下。
董日瑄干咳一声,笑道:“我说老臭虫,我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呢。却原来——嗨,孩子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你也该——”忽然从地底传来一声闷雷般地巨响打断了他,他分明感到大地似是忽地震了一下。
众人乍闻这声巨响俱是一震。过了良久,魏照元突然道:“石块大不足五尺,如果是从十五丈或更高的断谷坠下,绝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不,”叶孤鸿突地打断他,道:“你说得是断谷,断谷坠物回音颇大,两音杂糅,倒显得声势强悍。但这只是一面断崖,重物坠下,声音向四方扩散。那么方才巨石坠下又如斯大的声响,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断崖根本高不足十丈。”
话未说完,他忽地一个倒翻,鹞鹰般俯冲下去,半空中,耳边犹自传来苏歆的一声惊呼。
魏照元看着不断升腾的缭绕云雾,不禁长笑道:“哈!好小子。老夫年轻时自问也没这个胆识。呵,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走,老酒鬼,下去瞧瞧。”
董日瑄面色铁青地道:“我早想下去了。哼,那畜生最好摔死,若不然——哼——咦,那丫头呢?”两人闻言四顾一看,果真没了苏歆的身影。
姬远昌面色忽变,惊道:“师傅,苏姑娘她——莫不是也——”瞥见师傅那张拉长的老脸,余下的话却再说不出。
崖底潮气颇重,泥湿陷足,还未走上几步,鞋底已沾上了长盘大小的一坨。一行一进间,费力颇盛。
更让人郁闷非常的是这里的雾气浓厚深沉,半米之内,入眼处一片白茫,难以看清半点活物。
众人摸索着小心徐行于这草泥飞溅、乱雾横飞、腐臭四起的崖底域境,均觉有一种难言的不安,仿佛正有一头蛮荒巨兽潜伏在暗处,正贪婪地注目着自己,一旦时机成熟,就咆哮着扑出来……
董日瑄又使劲用手中的棍子捅掉鞋底厚重的几已抬之不起的烂泥,皱着眉道:“这鬼地方,简直比老头子的不醉峰还糟。”
“哈哈,老酒鬼,是不是渴酒啦?”魏照元用力甩掉棍上的湿泥,谑笑道:“忍着吧,找着叶小子,一切都好办啦!”
董日瑄蓦地一脚向身前的一团黑影踢去,不满道:“老臭虫,你是看到的。老头子已整整两天没沾过一滴酒啦!这让我一个酒鬼怎忍受的了?唉!叶小子又怎样?难不成他会变戏法,将水变成酒来着?”
“噗”那团黑影应声飞出,没入浓雾中。
又走了片刻,姬远昌忽地大叫道:“师傅,不对。”
魏照元白他一眼,道:“你小子又发什么疯?什么不对?”
“方才董老踢出的那团东西直过了这长时间竟未发出半点落地声。”姬远昌沉声道。
魏照元冷笑一声道:“这就不懂啦?这说明你董老伯功力深厚,一脚踢出,那东西早飞了千儿八百丈。哼,你小子再听到声响,那真成怪物了。”他心气这小子不听话,说话处处带冲。
“不,”董日瑄却忽地叫道:“昌儿说得不错。方才我那一脚用了不足两成功力。且那东西又坚又硬,落地时怎会没有声响?怪,这儿处处透着怪。”
“那还多说什么?赶快上前看看去,说不准好真有奇咄怪事正等着我们。”一听有奇,魏照元忽变得兴奋起来,热血沸满盈腔,竟似回到了壮年时代,当下大步向前踏去。
董日瑄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这老小子,这老小子……咳。”边笑边紧步跟上。
姬远昌笑着看着两个举止怪异的耄耋老者,不禁想起了一句话“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事我甘作,只求心无憾。”
人生短短数十载,怎能因路有所阻就放弃了探索的心?这一放弃可不是一时的,它有可能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再看一看四周,雾气上下翻涌,宛若枭龙狂做、浅浪叠出。
原来自然景象只要换个角度来看便会有莫大的不同。
当下他轻声笑着掠上前去。
行了约莫半里,前方忽地出现一抹亮光。
远远地看去,那抹光亮便如巨兽的一只巨眼,眼神透过浓雾冷冷地向自己射过来。
姬远昌当然不相信什么巨兽之说,心知师傅两人想必就在那里,当下加紧步伐,快步走近。
近了,方才发现竟是一座泥砌的大棚,棚内燃着数支火炬。
火光经棚顶敛聚,远远看去,只是远远的一团,岂不正像巨兽的眼般。
棚的构造相当简陋,一圈仅由乱泥砌结,只在向崖处开了一个圆洞,算作门。
顶端由舒适枝带叶的粗条向上撑起,又不知被什么给扎在了一起,形成一个支架,倒也似模似样。
棚门无物遮拦,从外看去,倒可将其内物什一览无遗。
姬远昌久久立在棚外,双目透过圆洞直直地盯着内部燃烧正旺的火炬,心下甚奇:一般燃料久经燃烧必会竭尽熄灭,可是这几支火炬燃了这半响,非但未见小,反而似有涨大的趋势。
他冷冷地盯着那支火焰最大的火炬,心里几个念头不住打旋:这崖底阴暗潮湿,怎会有人在此建棚定居?这些火炬加了什么燃料,怎会久燃不尽?还有就是师傅和董老伯两人去了哪里?棚的主人又是谁,怎地但见火光不见人?
便在此刻,忽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他一惊闭住呼吸,愕然地看向棚内。
棚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五名俏丽舞女。衣薄如蝉翼,光润冰肌,乍隐乍现;火耀辉四射,满堂春光摄魂摄魄。
舞女们婀娜身姿,截然不同的舞步,就已让人醉态朦胧,荡然销魂,却还要春光乍泄,媚眼如丝。
姬远昌只觉魂已离体、魄已出壳,双脚不自主地随着舞女的曲步,按奏就拍地向棚内移去。
暖烘烘的室房、勾魂摄魄的舞女,直让这个久行旷外的游子完全崩溃,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终告完蛋。
感受到了满怀春意,销魂曲步,他渐已达到快乐的巅峰。便在此刻,他忽觉脚下一晃,一阵天旋地转,整个棚子似都在向下坠去。
毕竟是有几十年的内力修为,他一震惊醒,眼前竟是一片漆黑,棚、火、舞女全然消失,一切又归沉寂。
他轻轻地踏了踏地面,竟听得几声“啪啪”声响,地面竟似积了不少水。
他心下微惊,细细听来,果然,左侧隐隐传来蚊蚋般的“嗒嗒”滴水声。
当下他循声寻去。前方积水多了起来,水已过足,又沿踝上浸。
水冰寒盛,凉透肌肤,姬远昌直被冻得有些瑟瑟颤抖,渐觉有些不支,心里暗骂:这该死的鬼地方,我这究竟是在地上还是在地下?若方才感觉是真,那破棚当真坠了下来,这当儿自己岂非是在地心?
可恨的是这像是甬道,又如同通往地心的幽路,怎地没个尽头?奇怪的是自己与师傅二人相差不足半盏茶功夫,怎地就不见了他二人踪影?那叶孤鸿与苏歆自从跳下来后就再未见过,他两人又到了何处?还有那诡异至极的棚、火、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