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脸色一白,嘴角不由得泛出苦涩,连自己的感受都还没有尝清一二,便急着跟张嫣然解释,坚决不能让她误会言易棱。
“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
“抱歉,是我失言了。”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着急,一道坦荡,落在对方的耳中足以清清楚楚,回应更是默契。
“我知道。”
“没关系。”
不知为何,在朱思为了言易棱反驳张嫣然时,她心里一紧,便有些口不择言,说了些伤人的话,连她自己都有些无法控制。
“言总在你失踪的那天,就用了私人账户上给张氏集团注资三亿,以便我们进行正常运作,其中有两亿就是启动酒店餐厅重整的资金,所以,他一定会说到做到,把股份交还你处理。”朱思担心张嫣然不相信,就从包里拿出转账记录给她看:“目前张氏财务部人员已经全数辞退,言总当时就联系陈小姐说明事情原由,还让陈小姐安排新的财务进来,还有...”
“好了。”张嫣然敛起诧异打断她的话语,指尖不自主撩起发丝,侧过头眼神沉静:“抱歉,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
“言太太,我只想告诉你,不要错失一个良人。”朱思缓缓站起身深呼吸,手里紧握着那份薄薄的转账记录。
张嫣然笑了。
朱思不禁恼怒:“你笑什么?”
张嫣然笑而不语,她从未掩饰过自己跟言易棱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益,他亦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一个交易,她甘愿嫁给他,而他承诺帮张氏,很公平不是吗?
“张氏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言家所为。”张嫣然淡淡提醒她,如若不是言家的逼迫,张氏再不济,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她连怀疑都不能有吗?
朱思一愣,不服气狡辩:“言家里并不包括他,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有,他为了你建船,建城堡,亲手布置设计,亲手种花,亲自准备婚礼,亲自出面为张氏辟谣,一步步引领公司往好的方向走,这些难道你都看看不到吗?为了你做这么多,都不足以让你原谅他吗?”
“你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认了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不能否认他爱你是真的,你不能这么否认他,怀疑他,不信任他。”朱思情绪激动,将这些事条条数来,句句锋利,语气中满是为言易棱打抱不平。
张嫣然瞳孔渐缩,微微打量面前激动的女人,漫不经心:“你现在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又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张嫣然的话,宛如一盆冷水缓缓浇灌在朱思的头顶,令她倏然清醒,冰冷的刺骨,她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身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回答得了张嫣然?
“抱歉,是我多言了。”朱思不甘认错却不得不认错,言易棱之所以培养她,就是为了眼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做事,她怎么能一再忘了分寸?
张嫣然轻轻抬手,语气淡漠如水:“不必道歉,你本就是他的人,为他说几句话很应该,我希望你可以认清一点,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是你能够插手的。”
“我明白,我还有事,就不耽误太太你休息了。”朱思咬紧牙齿挤出几个字,脸上尽量保持笑容,认命离开病房,心里却不断腹诽。
高跟鞋落地而发出尖锐的声音,以及那关门的声响,都在诉说着朱思心里的不满,坦率而不遮掩。
张嫣然操作轮椅跟随而出,可笑的是她对轮椅的操作方式无比熟悉,电动轮椅丝毫不费一丝力气,她轻易躲过护士下楼,途径住院后花园,便找一处视野宽阔,有树荫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天空。
不是是窗户太小,还是病房不够宽,在病房里待着,仿佛有石头压在心头,难以呼吸顺畅,让她不能不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没有否认他所做的一切,亦不想承认他的好是出自于补偿,若像朱思所说,因为他为自己做了许多,就要原谅他抛弃自己,置张氏于不义的行为,那是不是也间接承认,他只是在补偿自己,并非爱她?
“爸爸,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啦?”
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面前走来一对父子,二人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男-人牵着小孩安慰道:“当然,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去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好不好?”
“妈妈也会去吗?”小孩问。
男-人眼睛湿润:“那里没有妈妈,但会有很多你喜欢的玩具,有很多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和善的人,我们可以先去看看,妈妈以后会过来跟我们团聚的。”
“为什么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去呢?”小孩又问。
男人似乎有些气喘,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想了想理由,告诉小孩:“因为没有车票了呀,妈妈要坐下一班车来找我们,我们先去看看天堂好不好,先安个家再等妈妈过来不好吗?”
“好,那爸爸,我们要在天堂把车牌,路牌准备都建好哦,妈妈总是迷路,我担心她找不到我们,那怎么办啊?”童声童语说道。
男-人无奈的语气中有几分宠溺:“在很久很久之后,我们就去车站接你的妈妈,不能让她那么早过来,路牌,车牌,门牌都要建很久很久,久到要一辈子。”
“啊?就不能快一点吗?我想快点见到妈妈,不想要一辈子那么长。”小孩着急问道。
男-人摇头,认真对着小孩说:“不能,我们要做到最好,才能接你妈妈过去,不能马马虎虎糊弄你妈妈对不对?”
“也是,那好吧!”小孩有几分失落:“那我就等妈妈一辈子吧。”
不到几分钟之后,又兴致勃勃说着天堂上要建筑什么,要去哪里玩,好奇的童声与耐心的男声一直伴随在张嫣然的耳边,直到他们开始走远,一个年轻的女-人从角落走到他们坐过的地方,捂着脸压抑哭着,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父子,她清楚听到女-人抽泣的声音:“怎么办?我等不到一辈子那么长,真的等不到了。”
夕阳微红的阳光照在女-人的身上,非但没有给她一点温暖,反而衬托出她无尽的悲凉,压抑的哭声隐隐传入她的耳蜗。
当张嫣然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轮椅驱使到女-人的面前,她没有纸巾,亦不会安慰人。
“你说,为什么上天总是这么不公平?”女-人抽泣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双目中似乎找不到聚焦点:“我的老公还那么年轻,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一个那么爱我,一个那么懂事,我一生都没有做过坏事,不应该会有这种报应,可上天要收回两个我最爱的男人,却放任我活着。为什么会有他们的车票,却要让我等下一班车呢?”
“我经常迷路,他走了之后,我回不了家怎么办?我总是不记得带伞,如果下雨了怎么办?家里的衣服我不记得收,被风吹走了怎么办?冬天我手脚冰冷,没有他帮我暖脚怎么办?”女人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十分担忧:“他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吃冷饭冷菜,衣服弄的脏兮兮,自己洗也洗不干净,孩子感冒了,他不会处理,只会干着急,孩子学校要双方父母到场,我怎么能不去呢?怎么能不在呢?”
“他们都要上车了啊,我怎么能留在这里等车票呢?”女人精神恍惚,紧紧握着张嫣然的手,问她:“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我等不了怎么办?等不来车票怎么办?”
“我想偷偷跟他们上车,可是我好怕他会怪我,会骂我为什么跟着他们上车,我好怕他会发脾气,好怕他不爱我。”女-人彷徨说着,眼泪滴滴滑落,仿佛打开了眼睛的开关,却关不上。
张嫣然回握眼前陌生人的手,轻轻拍着:“下一班车总会来的,我妈妈也先离开了,那辆车上没有我的位置,我想,她一定是希望我坐下一班去找她。”
她还说:“你要好好活着,代替他们好好活着,你要给时间给他们在天堂为你建筑一个家,一个属于你们三个人温暖的家。”
女-人怔怔看着她,没有再哭,她露出艰涩的笑容,摇摇晃晃起身离开:“他们还没有吃饭,我要回家做饭给他们吃,他们吃不惯别人做的饭。”
言语之间,满是他们相互依赖的爱意,这样的点点滴滴渗入心里,若他们真的先走,她要拿出多少坚强才能支撑的到下一班车来临呢?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她的手中,张嫣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顺应滴落,她轻轻拂去,滴落,拂去,滴落,执着拂去。
下一秒,她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跑过来的气息不稳,在她耳际微微喘息,她移开视线到骨骼分明的手上,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怀抱有几分僵硬,轻声问:“怎么了吗?”
“难道,是因为没有我的车票,所以先走了吗?”张嫣然的声音很轻很轻,带有几分痛苦的压抑,他一句温柔的问候,让她突然觉得无比委屈,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怎么会没有我的车票了呢?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