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坐在马车里,浑身都懒洋洋地窝在毛毯里。除去浑身上下那些伤来说,她现在还是处于一个较为心情平静舒适的状态,至少是和前几日比起来。
当然,马车里也不止坐着玉染一个人,还有担心了玉染一阵的卓冷烟。
“知道你经常‘发疯’,也不成想你这次一疯起来连命也不想要了。”卓冷烟没好气道。
玉染弯了弯眉眼,道:“你就当我那时候真的疯了吧……但其实也不是疯,是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要是她会知错,那天都该塌下来了!”马车帘忽然被掀起了一边,是在外驾着马车的竹良忍不住抱怨道:“卓冷烟,我看你也不要安慰她什么了,她就是得寸进尺,仗着你们愿意护着她、爱着她,所以她才敢这么消磨自己。我看你们要是转身走了,她估计得一个人哭死!”
“我不是已经哭了吗?”玉染撇了撇嘴,反驳道。
“小姐,不是我们说你,你这废了自己内力跳下去,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的!”卓冷烟皱眉道:“若非是容袭也陪你跳了下去……”
说到这里,卓冷烟停住了,她盯着玉染看了良久,蓦地道:“山崖下有条河,还有个村子的事情,小姐知道吗?”
玉染顿了顿,撇开视线答道:“我以前同容袭去过那里……”
“所以——你是在赌容袭会否陪你跳这一次吗?”卓冷烟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难道还有下一次吗?”玉染反问。
“如果他没有陪你一起跳下去,你会死,你知道吗?”卓冷烟肃穆道。
玉染有气无力道:“就算他陪我跳下去了,我们还是有可能死。”
玉染这话说得倒是真的,毕竟哪怕容袭的武功再好,也很难多带一个人挽回什么。
“但是那样你的心里就可以舒服了。”卓冷烟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她望着玉染,眼底里流露的神情不知是心疼还是悲伤,“你当时太难过了,痛苦到想死,可却仍有一丝不甘心。但当容袭陪你跳下去的时候,你得到了满足,因为有一个人哪怕是你身处绝境,也会义无反顾地陪你去闯。其实,他陪你跳下去的时候,你开心得不行。”
“是,我承认我很开心。”玉染轻轻颔首。
“拿命来赌,值吗?”卓冷烟问道。
玉染闻言,笑意不尽眼底,“我不知道,可我当时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能把玉染不当一个上位者来真心交谈的人很少,幸而,卓冷烟可以。
“小姐,你算计容袭的真心,那你觉不觉得他这一跳也算计了你的心呢?”卓冷烟忽然反问。
“有来有去,岂不正好?”玉染轻声笑了出来,一双漆黑的凤眸里碎光闪耀,确实是看不出丝毫的介意。
“就这一点,你们最像了……”卓冷烟低声喃喃道。
玉染听见了,但也只是无声一笑,并未作答。
“我们抓到了颛顼夷,但是他早已服毒,在我们来时便自尽了,外面他的人总算是被我们所有人一起联合压制。后来,我们在都城到东燃镇的路上发现了商君和夏侯铮他们的尸体。安国那里同一时间也出了问题,也是被颛顼夷给暗中挑起来的,想来谢意远也不能料想到颛顼夷背后布下的诡计,是长孙弘及时出现,与丞相玉渊共同谋划,最后挽回了局面。哦,对了,商国的帝印玺也为小姐你留下了。现在商国无主,内朝更是因为这次动乱而溃败,想来小姐很快便会用上它。”卓冷烟转而说起了国事。
玉染听完,抬眸道:“那云陆呢?”
“已经送他先一步回到宁国摄政王府了,他接连昏迷了好几日才苏醒,而且,他的眼睛……”
“他冲在我前头,替我挡了一剑,眼睛估计是真的治不好了。”玉染说道。
“那他原来莫非是没有……”卓冷烟讶异。
“他原本是为了防夏侯家或是江家再害他,所以才装瞎的。后来又怕把我气着,也没敢告诉我。那天他也是担心我才会偷跑的,我也是恍惚了,却没成想害他丢了一双眼睛。”玉染没有把云陆曾经帮颛顼夷做过事的事情告诉卓冷烟,毕竟若是真的说出来了,恐怕以后云陆在自己府中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会好过。
“小姐是真的打算一直让他做你的义弟了?”卓冷烟问。
“现在来看还挺值当的。”玉染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意,把卓冷烟差点没给气着。
终于,玉染又回到了宁国摄政王府。
她这一趟跑出去真是又出去了太久,连走进自己房门的时候都险些磕到自己曾经摆放的东西。
她往桌案上瞥了一眼,发现整齐摆放着的竟然还是她离开那日所看的书册。
“樊温和宋泽他们回来后,经常会来这里整理。”卓冷烟替玉染解释道。
“有我这个净给人添麻烦的殿下,是辛苦了。”玉染轻叹一口气,坐在位置上扶额道。
不一会儿,外头有人进来传信,说是赫连枫想见见她。
“小五啊……”玉染眉眼微扬,勾了勾唇道:“我是真的挺久没见到他了。”
“有秦奚一直撑着,所以他也不算过得太难。”卓冷烟道。
“当年的小孩子也不小了。”玉染感叹。
“可他就心性上来说变化却不是很大。”卓冷烟眼帘轻垂,说道:“其实要说真话,他的性子并不适合当一国之君。若是没有秦奚和那几位老臣的扶持,才使得宁国井井有条,底下的人或许很早就要不满了。”
玉染闻言,沉默了。
半晌,只听卓冷烟提道:“小姐,你难道不觉得,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了吗?商国的朝局和疆域之事迫在眉睫,至于安国也需再次考量,我们不能只是将他们当做一个盟国。这一样下去,并不是小姐你的希望。”
被卓冷烟这么念叨了一番,玉染也是撑着下巴想了很久。
“总之,我先进一次宫吧。”玉染说道。
“现在吗?可是你的身体……”卓冷烟皱了皱眉。
玉染摇头,“伤口虽然看起来可怕,其实也并非很重,之前起不来也是因为自废内力导致的。小五这么急着见我,我也不想拂了他的意。”
“好,我知道了。”卓冷烟点点头,便出去安排了。
待到玉染入宫的时候,已是黄昏。
在卓冷烟的陪同下,她来到了宁君的寝宫外,外头的守卫瞧见来人连忙便退了开,玉染脚步缓慢地独自走了进去。
此时的赫连枫正好在用晚膳,初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哪个小心翼翼的婢女。待到发现那个脚步声一直到他身后才停下,赫连枫才诧异地回过头。
这一回头,他便猛地站了起来,眼底充斥着惊喜与不可置信。
“玉姐姐!”赫连枫高兴地喊道。可是下一刻,他便发现玉染的脸色其实很差,显然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他皱眉道:“玉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真的伤得特别重!那你今日不用急着来看我呀,可以过一阵没事的,我能等的。要不然,要不然我直接偷偷出去看你也是可以的呀!”
赫连枫现在已经快要长得和玉染齐高了,玉染看着这个长大了的少年,轻笑了一声,旋即伸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都当国君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玉染笑道。
赫连枫听着,稍微僵硬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稍微握紧了些,神情看起来也没有刚才舒朗了。
“怎么了?”玉染疑惑。
赫连枫微微垂头,闷声道:“玉姐姐,我不想当什么国君。”
“为何?”玉染问。
“我不合适。”赫连枫说到这里,也是朝着玉染飒然一笑,“玉姐姐,当年父王也不止一次说过我其实是不适合继承王位的。只是玉姐姐还有事要办,所以我只能帮姐姐先占着这个位置。现在——姐姐的事情办完了吗?”
玉染一愣,片刻之后,沉静地答道:“差不多了。”
“那正好,姐姐既然回来了,就快些将小五救出这苦海之中吧!宁君的位置给姐姐,宁国的一切都交给姐姐,我就可以舒服了。”赫连枫咧嘴一笑,纯粹的神情一如当初。
玉染顿了一会儿,眼眸开阖道:“听你这话,是已经也有想去做得事情了?”
“姐姐可知商国的昊天宗?”赫连枫笑着问道。
玉染颔首,“知道。”
“我对国事实在提不起兴致,可总是想像话本里那样当个仗剑天涯的大侠,所以,当大侠的首要目标肯定就是学好武艺了!”赫连枫异常肯定地说道。
玉染也被说蒙了一下,半天才笑着道:“不想当国君,只想当大侠?小五你恐怕是天下第一人了。”
赫连枫思讨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姐姐一直都很想要当上皇帝的理由是希望自己将来再不受他人约束,我也不想。只不过,姐姐选择的是为天下君,而我选择的是当下的喜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