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与颛顼明是得拼着性命打上这一架的。
就凭着他们曾经兄妹一场,而今仇敌相向。这一架,也值得他们打。
原本在场的士卒都被玉染他们命令着带走了,现在整个山崖边就只剩下了玉染、颛顼明以及站得较远的容袭。
颛顼明提着剑直指玉染眉心,剑光闪烁间,玉染一眯眼,猛地同时抬剑用力朝侧面一挡,将颛顼明给逼退了两步。
旋即只见颛顼明手腕一转,向玉染的腹部刺了过去。怎料玉染的听风诀又更近了一步,她轻轻一跃,翻转来到颛顼明身后,稳稳落地。
玉染就着落地时的力道俯下了身,降低重心,朝着颛顼明的膝盖挥剑而去。颛顼明也不示弱地提剑挑开玉染的剑锋,同时一个退步一个侧身,剑锋向着玉染的脖颈而去。
颛顼明用在剑上的力道很大,玉染对剑的理解和运用又更偏于灵巧。两人的长剑不断碰撞交集,都是对对方下着死手。
只是,就在两人都没有闲暇之余去注意周围的时刻,意外陡然发生了!
一支长箭与树叶擦过,只是发出了极细的一道响声,便已经来到了玉染的背后。
颛顼明幽深的双眼忽然一凝,下意识地就一个转身挑走了射向玉染的长箭,可谁知就在这时又是一支长箭被同时射出,一箭就刺在了颛顼明的后背上。
这一连串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让本就心不在焉地迎战的玉染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她没有察觉颛顼明的停顿,直接一剑刺穿了颛顼明的腹部。
两人都停了下来,颛顼明虚晃着抓住玉染的剑身,手上被利刃划开,血也在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里流出,往草地上滴落。
玉染怔了,她一动没动地看着颛顼明将腹部的剑给一点点推了出来,又自己拔了自己背后的箭,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玉染猛地回神往四周的树林看去,但并不能察觉到有人的存在。
颛顼明见着玉染的动作,倒是笑了,笑得既讽刺又无奈,他哑声道:“别看了……你现在看能看到什么?人家早就跑了……”
颛顼明话未完,便是眉头一皱,身子止不住地往后倒去。
玉染蓦地快步来到颛顼明身侧,她将颛顼明的后领往下撕开,发现刚才中箭的皮肤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黑紫色,明显是带着剧毒的。
容袭此刻也来到两人身边,他看了一眼颛顼明的情况,对玉染道:“此毒以及他腹部之伤,都不好办。”
玉染眼帘轻垂,答道:“我知。”
“若阿染想救他,那还是尽快将他带去城中医治吧。”容袭微微皱眉道。
“医治?”颛顼明的头上汗如雨下,原本冷峻的容颜更是苍白不少,但他还是听得清玉染和容袭之间的对话的。他冷笑道:“颛顼染,你在想什么呢!”
“刚才射中你箭的人不是我,我们的比试当择日重来。”玉染极为平静地答。
“颛顼染!”颛顼明忽然抬手,一把死死地掐住玉染的手腕,他盯着玉染的眼神既沉重又可怕,“别再开玩笑了!我不用你救。”
玉染静静地注视着他,半晌无言。
颛顼明双眼望着天,眼神半是恍惚,又半是怅然。许久,只听他沉声开口道:“你这个人从小看起来就很奇怪……”
玉染坐在他的身边,额前的碎发隐约挡住了她垂下的双眼,让人看不见她此刻莫名复杂的神情。
颛顼明继续道:“从小,别的公主都可以过着她们养尊处优、攀比玩闹的日子。可偏偏你就喜欢和她们倒着来,居然硬生生地去抢皇子该做的,想父皇该想的。你说,这样的你能不招人讨厌吗?”
玉染偏了偏头,眼睫轻垂。她的眼底熠着流光,似乎是在追忆着那些早已过去的日子。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迷惘,一时间惆怅异常。
“是啊,我从小就那么遭人烦。”玉染轻声启唇道。
“所以你也别怪别人对你狠心……人太出风头,总是会遭人恨的,你难道还觉得自己会例外吗?”颛顼明呼吸间略有颤抖,搭在地上的手也不自主地蜷了蜷。
“恩,你说得其实都对。”玉染苦笑道。
颛顼明闻言,忽然强撑着气力对上玉染的双眼,“你既说你恨我、怨我,现在又何必这么惺惺作态……”
玉染未答。
颛顼明莫名地笑了一声,接着自信且依旧高傲地说道:“我知道了,因为你颛顼染说到底还是没忍心要杀过我。恐怕原本的今日一战,就算是我败了,你也还是会让我走。”
被戳中了心思的玉染蓦地一怔。
“所以,这次就当做是我报复你吧。”他说。
玉染闻言猛地回神。
“颛顼染,你放不下过去,你也放不下曾经有对你好过的我,所以你不想杀我。但是我今天死定了,你原本期望的也就达不到了。我们终归——回不到最初了。至于阿灵,随你吧……”颛顼明话毕之时,仿佛也是真的放松了下来,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青空,冷风微瑟地吹在脸上,他竟然也感受不到一丝寒意了。
他阖上眼,须臾,便断了气息。
玉染放在腿上的手慢慢地蜷起,又慢慢地握紧。她的神色变得晦暗起来,一时间脸色竟然白得有些难看。
良久,只见她重新阖了阖眼,再睁眼时,只听到她缓而轻的声音,“皇长兄……”
玉染有多久没有喊过颛顼明这个称呼了呢?
真的……久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记忆里是小女孩一个人快步地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花园小道上,她跑得可急,直接踩着自己衣角便摔了出去。
这一跤跌得不轻,只是她鲜少会哭得伤心,所以只是郁闷地卷起膝盖的裤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破了皮沾着不少血的膝盖。
下一刻,一双靴子出现在小女孩的眼帘,小女孩蓦地抬头,咧嘴笑道:“皇长兄,是你呀!”
走来的男孩显然比小女孩要大上几岁,他看了一眼小女孩惨不忍睹的膝盖,然后背过身蹲下,显然是要背小女孩。
“皇长兄,你要背我吗?”小女孩见男孩没理她,于是又道:“我可沉了,你背得动?”
“有空说这些,你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有点长公主的样子。”男孩故作老气横秋道。
“嘿,我不像个公主,那总有比我像公主的公主啊,少我一个不碍事。”小女孩挂在男孩的背后,一路被背回了云华殿。
小女孩的侍女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将她给迎了进去,又一惊一乍地去通传了太医。
男孩准备走了,小女孩笑着晃了晃脚丫,开口道:“皇长兄,谢谢你。”
男孩的脚步一顿,随即一本正经地负着手走出了她的云华殿。
时间一转,是小姑娘闲来无事地站在凉亭子底下出神,比她长些的少年走过凉亭,看着小姑娘半晌,道:“你站这儿做什么?”
“皇长兄,我太无聊了。”小姑娘答道。
少年回应,“那你平日里就少偷看些父皇的无聊奏折,和妹妹们四处走走不是更好?”
小姑娘笑道:“皇长兄,你怎么能这么嫌弃那些折子?父皇已经昭告天下和众臣了,说要封你为太子,你这样可不行呀!”
“那日后我是太子,你也该好好地听我的话了吧?”少年问。
“那可难说!皇长兄你可要抓点紧,要是一个不小心还比不过我聪明,就不好了吧?”小姑娘咧了咧嘴,笑嘻嘻地说道。
当小姑娘成了才谋天下闻的定国公主,当少年成了俊朗无双的锋锐青年,两人这一次次的见面虽然仍旧多,但谈聊下来总有惆怅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细雨纷纷,女子打着伞走在宫中的小道上,准备去找颛顼帝,恰逢男子刚刚也从御书房走出来,同样从这条道抄近路,与她撞了个正着。
“皇长兄。”女子依旧笑着打招呼。
“你是准备去找父皇?”男子沉声问。
女子颔首,“是啊,父皇近日来一直在为如何继续制衡诸侯四国的事情操心,我想了想,还是有些地方想同父皇商议一下。”
男子没有即刻回应,女子想了想,朝他一揖之后便准备离开。
“父皇还真是喜欢同你说这些。”男子话中有意。
女子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她静静地看着男子半晌,最后望了望天,微笑道:“皇长兄,这雨很快就要下大了,你还是稍微走快些吧,莫要这么空淋着了。”
“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须臾,男子点了点头,目视着女子转身离开。
男子也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连天,似乎比刚才更密了,连点光线都透不出一丝来,“是要下大了。”话音落下,男子轻拂衣袖,朝着与女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玉染也记不清这一段段记忆到底哪段是来自前世,哪段又是来自现世。反正在这一刻,这些碎片一下子全都猛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让她一时竟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该难过还是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