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弘被玉染的话怔地许久未言,他直直盯着玉染的侧颜看,发现此刻筹谋划策的玉染竟是尤为的夺目。
玉染的言语字句锋芒,也是在这时,长孙弘才觉得,原来他认识的南玉早已不见,他眼前的这个人名为赫连玉,是那个可以为了天下用尽权谋的人。
“南玉,你真的决意与安国撕破脸了吗?”长孙弘虽然惊叹于玉染的计策,可一想到接下去可能发生的情景,他就没有办法安下心来。
“宁国与安国除了一次和亲以外相处得本就不算和平,疆域分裂,不成一国,就永远都会有纷争。这一点,历朝历代都不会改变。”玉染阖了阖眼,淡然一笑,在这严冬里竟仍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长孙弘神色一黯,“可是,我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人可以有忠,就如同我忠于殿下一般。可我忠于殿下是因为殿下贤能,既拥有独步天下的谋虑,又珍视着身边每一个人。但是我说句实话,我觉得湘王府直至今时还忠于安君实属不值。安君现在已经决意要湘王府消失,也就是明摆着告诉你们,即使你们再忠心,结果也是死路一条。安君本性如此,你们又何苦自欺欺人?”苏久站起身,双手叉腰,对着长孙弘直言道。
“我……”长孙弘被苏久说得一懵。
“好了,苏久你也别难为他了。当家的人是湘王爷,不是他这个世子爷,你说得再多,他现在也无法断绝。还是看以后吧……也许,以后有一天大家的心境都会改变的。”玉染浅笑着说道。
苏久替玉染倒了杯茶,又叹息着说:“可真到那时,还不晓得来不来得及。”
长孙弘的心情很乱,他似是有些抓狂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满目阴翳,眉头紧锁。
玉染瞥了一眼,又兀自抿了口茶,“长孙弘,你记住,不论何时,不论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都让王爷千万不要交出他的军权。”
“不交出军权?”
“对,绝对不可以交出军权。”玉染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长孙弘原本的神情还是郁郁,但听玉染重复了两遍之后,反而面上浮起了笑意,他笑得明朗,“果然,南玉你其实还挺关心我的。你不让我爹交出军权,是怕我们到时候没办法反抗君上吧?”
“你这个世子还真不像世子,你也想得太美了,我家殿下只是好心提醒,你可别多想。”苏久提着茶壶,眉眼一挑道。
“南玉,你这丫头也太嚣张了吧?居然连我都敢调侃。”长孙弘指着苏久,几乎气极。
苏久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完全没有被长孙弘吓到的意思,“殿下喜欢的人是容公子,容公子的才学你比得上吗?容公子的容貌你比得上吗?”
“我为什么要和那个慕容袭相比啊?我跟你说,慕容袭绝对比不上我!绝对!”长孙弘也蓦地站起身,盯着苏久义正言辞道。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苏久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他。”玉染失笑。
“是,殿下。”苏久离开之前,还不忘回头朝着长孙弘挑了挑眉梢,很有挑衅的意味。
苏久的性子本就活络,你让她一直沉闷着,反倒是不像她了。但是苏久对于场合把握分明,该认真时绝对不会含糊,所以玉染一般不会据着她的性子。
苏久走了,屋里就只剩下了玉染和长孙弘两人。
玉染正面对这桌案,桌案上的书卷摊开着,玉染的视线就一直放在书卷上。
长孙弘就随性地在玉染身旁的榻上一坐,他的视线盯着玉染的侧脸许久,他的神色有些犹豫,半晌之后终是忍不住开口:“南玉……”
“怎么了?”玉染也不看他,只是随口问道。
“你是不是要走了?”长孙弘抿了抿唇问道。
玉染闻言,蓦地一顿,她慢慢偏过头去看他,“是。”下一刻,玉染肯定地回答。
“我是不是没有挽留你的理由?”长孙弘再次问道。
“是。”玉染又道。
长孙弘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玉染必走无疑,但他仍需要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说:“既然如此,那南玉你要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送你。”
“好。”玉染点头。
“那我先进宫了。你待会儿再叫人和秦奚说一声,不用他陪我去了。”长孙弘慢慢站起身,他舒出口气,声色沉而缓的说道。
玉染应道:“好,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小心。”
长孙弘又深深看了一眼玉染的面庞,他看着玉染一如既往的笑颜,终是轻叹感慨,最后转身离开。
他明明早就知道玉染终会离开,可他的心里怎么现在就这么不好受呢?
只是,心情管心情,玉染对他的态度还是能让他明白过来的,他自己的路终归要自己走,他是别人代替不了的长孙弘。
玉染这时答应长孙弘会让他送自己的时候,确实是认真的。但她也确实没想到之后很快发生的一件事,那件事让她不得不更早一步地离开安国。
那是在五日之后,天色还沉,但天际远处已有白露,是众人还在安睡之时。
玉染早早清醒着,她睁着眼,目光却没有一个具体的聚焦点,似乎仍在出神。
这五日里玉染收到了来自各路的消息,皆是通报宁国周围的动向。其中昨夜收到华国疑有动作的时候,让她思量了许久。
可就在这时,玉染忽然感觉面上一阵凉风轻拂而过,让她立刻凝神坐起身。
“殿下。”掀开两间之间门帘的人是秦奚。
“秦奚,发生什么了?”玉染秀眉轻锁。
“殿下,刚才收到急信,应是华君所有发现,让华军一时间瞒过了我们安插其中的人,现在已向宁国北境围去。以前首当其冲领军布阵的人是卓姑娘,现在她还要作为赫连玉在宁国朝堂坐镇,有些应接不暇。
“而且从华国宫中也同样传来消息,华君因为四皇子失去踪迹许久已经震怒,所以一直在命人寻找他的去向,现在应该已经确定他在安国,而且算算时间就快要查到丞相府上了。所以殿下,我们非走不可了。”秦奚深深地望着玉染。
玉染也不犹豫,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东西,你也去通知苏久一声,我们在天亮之前就要去京城城门,宵禁一结束我们就出城。马车太显眼,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准备三匹快马比较稳妥。”
“可是你的手……”秦奚瘪了瘪眉。
玉染摇头,“我的手没事,这都过去那么多天,伤疤已经结痂了。左臂也已经开始恢复过来了,至少动起来并无酸痛之感。你就不必再说了,去准备吧。”
“好。”秦奚闻言,随即回身快步走出。
玉染环顾了一眼这间住了将近两月的屋子,眼眸略显柔和。屋内一片昏暗,外面的月色已是朦胧。
玉染其实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她走至桌案前,拿起火折子点了桌上的蜡烛,看见砚台里的墨还未干透。
她随手从一叠信纸里抽出了一张,拿裹了两层纱布的手轻轻握住了毛笔的笔杆,她用笔尖沾了沾墨,随后落笔书写。
她已经准备不告而别了,总不能连一封信都不留给他们。这个他们,有长孙弘,也有长孙宛然。
她写完之后,将信折好,一角压在了平日里她看的书册之下。
做完这个,她走回到床头,从床边拿起两卷东西。透过朦胧月色,隐约可见这两卷物件的颜色,皆是明黄,上面的龙纹清晰可见。
这是两卷当年颛顼帝颁下的赐婚旨意,其中一卷是容袭给她的,而另一卷是她自己的。自从那夜容袭送来了他的那卷之后,玉染便让人传信从宁国送来了她自己的那份。
正如长孙弘所言,容袭送来这份圣旨,也许是为了让她心软动摇。既然如此,那她也可以做同样一件事,有来也可有还不是吗?
再者,玉染就要离开安国,她觉得容袭必会得到消息。
既如此,玉染就要确保容袭不会阻止她离开。若是容袭真像他自己所言,他是真的爱着她,那玉染不相信容袭在此刻还硬是要拖住她的脚步。
而那份来自玉染手中的赐婚圣旨,正是能让容袭有所犹豫的存在。玉染需要的,就是容袭的犹豫。
若要说玉染卑鄙,玉染可以承认。但容袭与玉染一样卑鄙,他们都是在利用着对方对自己的情感在作祟。
说来也可笑,他们互相都能这么笃定,也不就是仗着对方爱自己。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秦奚回来了,他一袭青衫,带走的东西也是极少。他没有直接进里屋,而是站在外间喊了一声。
屋里又是传来窸窣的衣衫摩挲声,过了片刻,便传来了玉染的声音,“好,我们走吧。”
掀开门帘走出的玉染穿着一身干净的墨白相间的男装,外头披着一件玄色的斗篷,她玉冠束发,连面庞都已打扮成以往赫连玉的俊俏男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