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长孙弘刚才还真是紧张了。
长孙弘的性子一向随意,几乎是不会有什么让他觉得尴尬的时候的,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站在自己的父亲湘王长孙毅跟前,他觉得既尴尬又紧张。
说来,他还是一个挺敏锐的人,他从长孙毅的平静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的别有深意。
不过现在,长孙弘似乎已经没有精力再让自己分心在太多的事情上了。最近的事情太多,一件件都急着赶着出现,偏偏还都是听要紧的事情,这叫他怎么操心得过来。
长孙弘现在还是特别想先找到南玉,但是,他发现自己好像连这件事都快要办不到了。
没有,整个湘王府的四处,平日里南玉比较常去的每一个地方,他都没有找到属于南玉的身影。
长孙弘想了想,最后还准备去个地方,他准备去找秦奚。
长孙弘的怀里还有一幅画,这幅画才是薛言送来给湘王长孙毅的真画,上面画着的人是宁国摄政王赫连玉的样貌,也是他再熟悉不过之人的样貌。他现在的心里很乱,情绪也很杂,所以他想要去找秦奚说说,这到底都是些怎么回事。
他长孙弘认识的南玉真的是赫连玉吗?
那秦奚所言的跟在南玉身边,难道只是跟随了赫连玉?
现在秦奚赶到这里,是不是为的不是湘王府,真正为的人还是南玉?
这到底,都是怎么搞的?
长孙弘什么都想问,却又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见到秦奚的时候反而会问不出口了。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扭得过自己下意识地脚步移动,他还是走去秦奚那儿了。
湘王府里有这么个人在找玉染,而玉染,却肯定无法遥遥分心至湘王府了。
雅阁里,柳寻若离开了,谢意远也醉倒了,玉染靠在墙上也听得够多了。是啊,听得够多了,多到足以让她明白,在这个世上原来活着是那么重要,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个能够活下去的目的而痛苦着、煎熬着。
玉染想,她没有理由去指责谢意远。
因为,谢意远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活着,他没有错。
如若谢意远不将湘王府的消息悉数告诉安君长孙延,并且成为长孙延手下的一枚棋子,那么整个谢家恐怕也会成为日后湘王府的陪葬品。
玉染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声,她回过身,发现是容袭站在屏风的一侧看着她。
玉染微笑,她往容袭那儿走去,跟着容袭回到隔壁的雅阁。
玉染看着眼前雪白的背影,忽然停下脚步,她启唇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最初的颛顼染为何会走到现在南玉的这个地步?”
曾经的她抛弃了颛顼染这个身为皇长公主的身份,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玉染,然后让自己成为了宁国赫连玉,最后现在竟沦落成南玉。到底,为什么她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容袭也停了下来,他慢慢转过身,望向玉染,他笑着说道:“为了活着。”
“活着?”玉染在这个词上又问了一遍。
“阿染曾经告诉过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只有活着,才能做到你想做到的。我一直都觉得,阿染你说得很对。”容袭一袭白衣胜雪,笑得犹若谪仙。
“是吗?真没想到,原来我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不过也是,世人谁都想要安稳地活着,如果说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外界的威胁,那么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顺从天命,二是逆天改命。恐怕,以前的我做出的就是第二个选择吧。”玉染忽然心生感叹,她的眼底缥缈了几分,随后只听她一声轻笑,居然调侃起了自己。
“是啊,这第二个选择,在我看来,是你做过最疯狂,也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如果你当初选择的是顺从,想来至今天下就会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局面。”容袭同样微笑,这笑意里带着几分对玉染的赞许。
玉染稍稍仰头,她的双眼盯了一会儿房顶,莞尔接话道:“如若我当初选择的是顺从,那么照理说我十年前就不会与你相识,现在也不会与秦奚、宛然以及太多的人相识。又也许,我早已身死九泉,带着的只会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好像,现在我有些能理解了,能理解我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容袭静静地望着玉染,似乎在等她得出一个结论。
而玉染不负容袭所望,她看向容袭,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里仿若可含星辰光晕,她咧嘴笑了笑,启唇说道:“赫连玉一路兜兜转转走到今天,不过是希望自己终有一日可以不受人所控,活得安安稳稳。我虽说失去了记忆,但我的心中仍旧一直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要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去力所能及地改变。容袭,我现在突然发现,我好像误会我自己了。”
玉染的心底仿佛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她为什么要矛盾,她有什么好矛盾的?
在这个世上,若是连自己都不能保护好自己,那委实活得痛苦。
而她之所以会从一个皇长公主成为赫连玉,正是因为她在不停地改变着,以前的她希望自己能够活得自在精彩,那么现在的她又为何要觉得这是个错误的选择?
至少,她因此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畅快。没有人会对她冷眼相看,没有人会将她视作蝼蚁,只是因为,她将自己慢慢活成了一个值得别人尊重的人。
容袭眨了眨眼,走到玉染跟前,对着她笑,“对自己,哪有误会之说?毕竟,最了解自己的人,终归是自己。”
“容袭。”
“恩?”
“我觉得,现在的我,即使没有之前的记忆,也可以定下心来做自己想做的了。”玉染眼中一片清明,她的声色平淡,好似是在做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决定,却又有着旁人无法扭曲的坚毅。
容袭闻言,洒然一笑,“我说过,即使阿染没有记忆,也从未改变。只要你想做的,都可以重新凭自己的力量做到。我信你的,阿染。”
其实,容袭的一句他信她的,还是让玉染颇有感怀。
玉染瞧着容袭那美得惊心的面容,唇角微微勾起,一双凤眸之中恰有光华闪过。
容袭说得这句话,似乎是她从湘王府失忆醒来之后听得最舒服的一句。
她确实没有记忆,她也不懂以前的自己和现在出现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到底都有什么纠葛。只是就在这一瞬间,玉染发现这些她之前所纠结的东西似乎都无所谓了。
因为,如今的她,是一个准备重新再来的她。
玉染不知自己的记忆到底在哪一天可能会全部恢复,但至少在那之前,她也不能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脸面。
玉染想要证明,之前的她可以做到的,现在她依然可以做到。
至于容袭,玉染也有她自己的想法了。
“你说你信我,你也说你喜欢我。那么容袭,我问你一句,如果我要你嫁给我,而不是你娶我,那么,你愿意吗?”玉染忽然眉眼斜飞,一双凤眸之中露出几分好奇之色,她的唇畔含笑,浑身皆是再自然不过。
容袭在看见玉染露出这般神情的一刻,瞬间就真的觉得以前的那个光彩照人的玉染回来了,又要继续开始叙说着她的传奇了。
容袭眼底满是柔和,这种柔和仿佛可以化作实质,将人沉溺。他好笑地说:“只要阿染敢,容袭又怎会不愿意呢?”
玉染自当是在打趣容袭,她倒是也预想过容袭真的会做出这般的回答。但真的当她清楚听到的一刻,心底仍是感慨万分。因为,即使容袭的身份确实与她相对,可容袭却也依旧能够风轻云淡地表露着对她的爱慕。
真与假,虚与实,有时玉染实在不想去耗费自己的心神思考这些。
要说玉染对容袭没有一点好感,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这短短一阵子里,陪她时辰最多的人就是容袭。
即使玉染现在只是身为一个安国湘王府的小小南玉,可秦奚仍旧视她为君,他为臣。
长孙弘是喜欢她,可更多的时候仍是在为了湘王府而苦恼,他一直将玉染当做一个可以安置在闺阁的女人,就如同长孙宛然一般。可玉染,她下意识并不喜欢这样。
而长孙宛然将玉染视作姐妹,可每每玉染去找她闲聊,到最后话题也无非是断了。她们亲昵,却不是一类人。
倒是反观容袭,明明要他忙碌的事情有着太多,可他却每日里都摆出一副清闲自在的模样,时时刻刻都想在玉染的面前出现。容袭明明应该与她相对,却愿意花时间照顾她,帮她,甚至是打心底地希望她能爱他。
真心假意,就真的需要区分得那么清楚吗?
在这一刻,玉染是这样扪心自问的。
人的心总有两面的,她自己就真的能够保证时时刻刻对他人说得都是真话,表现得都是自己的真心实意吗?
玉染想,她做不到,她现在甚至可能是满口谎话,骗着他人,也骗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