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瑾萱永远无法忘记。忘不了冲进雨里,跑回家的情景,大雨浇湿了身体,痛彻的是心。
今晚温雯邀请她去探视天泽,瑾萱不知道该不该去。这么做,到底合适不合适。
她的心思瑾萱是看得懂的,自己和天泽的关系,温雯不会看不出来。中午让瑾萱喊她嫂嫂,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不管怎么说,天泽都是因为她才受的伤,自己不能坐视不管。受恩不报瑾萱做不到。
能坐在舒爽的床上看书,是别人拿命换来的。
分开五年了,相隔千山万水,音信全无。天泽已娶妻生子,自己仍孑然一身。
世上有什么事,经得住时光的摩挲?再坚硬的磐石,也受不住流水的冲刷。
天泽和自己都快接近三十岁了,结婚生子理所当然。没有理由怪他。
只是,那场萤火虫的约定,你可以不来,我,不能不去。
落地窗外,霓虹灯勾勒起高楼,夜幕已来临。瑾萱打开灯,书是看不下去了,倒了杯红酒端在手里。
平时瑾萱不喝酒,中午的米酒让她想起了家乡,和古城的那些时光。
“喂,瑾萱,我婆婆他们走了,你什么时候来啊?”温雯打开电话,压着嗓子,估计秦振鹏和邱海璐一出门,她就急着通知瑾萱了。
“好的,我收拾一下就来。”瑾萱有些犹豫,想了一个下午,还是不能决断。
能探视天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可他已结婚生子,再不能象以往那样亲密无间,人家毕竟有了家室。
虽然温雯邀请得十分大方,瑾萱又怎么能够放下?二十年来相识,五年里梦萦魂牵,一下子要忘掉,摆在谁的身上都做不到。
“罢了!一切都已过去,他们是我的哥哥嫂嫂!”瑾萱一仰脖,喝干杯里的酒。
酒店到医院还是有些距离的。出了酒店,瑾萱拦住一辆计程车,往医院驶去。下了一天的雨,夜幕降临时停了。
夜景如梦,纤细无尘,安静的街道,泛黄的灯火,轻轻走来,又姗姗远去。
瑾萱打开计程车的窗,清风婆娑,抚触脸庞,如妈妈的手。
霓虹灯的光,洒在瑾萱弯弯长长的眼睫毛上,时而清冷如秋,时而热烈似夏。
也许这就是活着的过程吧,迈向成熟的路上,总有快乐和忧伤。
曾几何时,面对风雨,我们无所畏惧,荆棘断崖一跃而过,站立青春之上,总有豪情万丈。
岁月是最好的沉淀,放走你要放的,留下你要留的。要和不要,取决于你。
“温雯。”瑾萱推开病房的门。
“瑾萱,你来啦?快进来。”温雯掖了掖被单,朝瑾萱招手。
天泽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正常,身上的管子已经拔除了,躺在那里,非常平静,只是静得可怕。
“他怎么样啦?”瑾萱问。
“老样子,钟医生还没回来,特地关照石医生来看过了。”温雯斜坐在天泽的病床上。
“石医生怎么说的?”瑾萱把包放在沙发上,走到床边看看天泽,温雯隔在那里,她也靠不了太近。
“石医生说现在还检测不出来,能否醒来,目前无法预估,要我们和他多说说话,可能对他的恢复会有帮助。”
植物人是因为大量脑细胞受损所致,至于过多久脑细胞才能恢复,是不确定的。轻者几天,重者数月,甚至数年。
有些脑细胞在损伤时,就已完全坏死,没有恢复的可能,现在也没有仪器,可以检测出那些细胞是好是坏,或是死了,所以病人的情况,难以推估,只能从临床上的观察得知。
家属经常对病人进行抚触和言语交流,对病人的康复,是有很大帮助的。这些情况钟文雍跟梁瑾萱和温雯都说过了。
邱海璐和秦振鹏不放心请护工来护理儿子,网络上的视频让他们胆战心惊。决定自己照顾天择,直到他醒来。
所有人都坚信天泽能够恢复,只是时间罢了,他的身体那么好,没有不醒来的理由,现在不过是累了,苏醒需要一段时间而已。他们有的是时间,为了儿子。
温雯主动担负起夜间的陪护任务,她担心公公婆婆的身体。嫁到秦家之后,二老从没把她当作外人,温雯的一些小性子,二老也从不计较,这是让温雯很感动的。
邀请瑾萱来,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婆婆赶走瑾萱的瞬间,觉得她特别可怜,也可能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
瑾萱和天泽的关系,不用说,她是清楚的。所以白天用话把瑾萱圈住,让她呆在兄妹的位置上不要乱动。
夜深人静,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人,命运交叉纠结,哪里又理得清楚?
“我来吧,你照顾了那么多天,累了。”温雯用湿毛巾给天泽擦脸,瑾萱在后面轻声说。
“好吧,你来了,我终于能轻松点了。”温雯递过毛巾,假装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
瑾萱小心翼翼地擦拭天泽的脸,天泽完全不动,没有一丝感觉,象熟睡的孩子。
她多么希望他不要这么安静啊,哪怕调皮过份地欺负她,也不会生气。
温雯喝着茶,眼睛却一直望着瑾萱。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啊,而她是丈夫的初恋情人。又怎么安得住心。
两个女人枯坐在沙发上,安静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大嫂,你在想什么呀?”瑾萱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硬。
“啊?哦,我看天泽呢,要给他擦身了,时间不早了。”每天夜里都要给天泽擦身,幸亏她想起,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瑾萱,虽然喊她嫂子,不过总觉得别扭。
“你歇着,我来。”瑾萱站起身,拿了面盆和毛巾,要去倒水。
“还是我来吧。”温雯抢过脸盆,哪有妹妹给哥哥擦身的呀。
“啊呀,只想着嫂嫂累了。”瑾萱猛地明白,连忙把毛巾递给温雯,神情很是尴尬。
病房虽说挺大,毕竟就这么一间,温雯在床边帮天泽擦身,瑾萱坐在沙发上也不大自然。
“喂,瑾萱,我是石海天,你在哪里啊?”包里手机响了,石海天打来的。
“哦,我和嫂子在医院陪我哥呢,你在哪里呀?”瑾萱故意说给温雯听,温雯斜眼看了她一眼。
“我们在外面上喝酒,林正和陀淘也在,刚说起你,就打你电话了。”
“你们怎么有我电话的啊?”瑾萱才买的手机,号码虽说是以前的,在成都也只有温雯知道。
“靖瑶告诉我的。”石海天说。
瑾萱办好手机之后,发过号码给何靖瑶,山区里信号时有时无,没想到靖瑶居然收到信息了。恰巧遇到特战队,石海天一问,靖瑶就把瑾萱的电话给他了。
小分队是中午从山里撤出来的,他们的任务暂时完成。公路已经畅通,师古到成都的七十公里,两小时就到了。
军区领导让他们休整待命,林正陀淘两人,决定明天去何靖瑶爷爷家看望黑电,三人出来买了些带给爷爷奶奶和张阿大的礼物,顺便找家饭馆,喝点小酒,轻松轻松。
“瑾萱,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石海天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
“哦,没啊,我听你说呢。”
“陀淘想你了,让我来接你,有时间吗?”
“好啊,我在医院呢,你到医院门口等我吧。大概多久到?”瑾萱在这里,温雯也不自在,正好石海天约她出去,这电话来的真是及时。
“好,那你在医院门口等着,我十分钟到。”石海天挂了电话。
“嫂子,石海天他们喊我出去,就是那天救我们的解放军。”瑾萱把情况告诉温雯,征求她的意见。长嫂如母嘛。
“没事,你去吧,路上小心点啊,夜里坏人多。”听瑾萱喊她嫂子,温雯索性托大一下。
“放心吧,嫂子,我哪有那么脆弱啊,还有石海天他们呢,就是你得受累了。”病房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先前的尴尬一扫而光。
瑾萱出了医院,石海天还没到,他是个守时的人,可能十分钟没满。
奇怪的天气,来时还有繁星,此时竟飘起雨来。远处的灯光又蒙上了细纱,忽隐忽现。
夜如此美好,心略微沉重。
“瑾萱!”石海天大踏步从细雨里走来,象会移动的电线杆。
“海天,你来啦?”瑾萱看着石海天,脱去军装,一身休闲服饰,阳刚气十足。
“是啊,陀淘他们喊我来接你呢,就在前面,下雨了,搭计程车吧。”
距离小饭馆确实不远,可也没有石海天说的那么近。两人下了车子,石海天用手掌撑在瑾萱的头上,帮她挡雨。
其实这么细小的雨丝,是不需要遮挡的。落在身上反而舒适惬意。
“瑾萱姐,这里这里!”饭店里人挺多,陀淘看到他们进来,站起身朝他们挥手。
“瑾萱姐,坐这,坐这。队长,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林正赶紧在椅子上掸了掸,随口问石海天。
“是啊,十分钟,来回二十分钟足够了。瑾萱姐,这个好喝。”陀淘拿了一罐椰汁递给瑾萱。
“去的时候有点堵,车子开不快。”石海天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了点酒。
“队长,最近你怎么老瞎说呢?明明一挂电话,你就冲出去了,过马路都没走人行道。”陀淘自己也打开一罐椰汁。
“瑾萱,来,吃这个。”石海天夹了一根青菜,放到瑾萱碗里,没理陀淘。
“哎,队长,你刚才怎么跳栏杆啊?”陀淘啃着鸡腿,眼镜盯着石海天。
“来,队长,瑾萱姐,咱们还是第一次坐到一起吃饭,喝一杯吧。”林正端起酒杯,双手捧着,朝瑾萱和石海天一举。
“好,干了。”石海天还没等瑾萱说话,直接一杯酒干完。
“谢谢你们,干。”瑾萱端起椰汁罐子,朝林正陀淘示意。
“队长,你还没回答问题呢。”陀淘不知搭错哪根筋,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臭小子,有得吃还闭不上你的嘴啊?”石海天没好气地说。
“不是,你最近老说瞎话,明明十分钟赶不到,你偏说可以。还有,电话里你跟瑾萱姐说,我让你去接她的,明明是你自己想瑾萱姐。”陀淘把鸡腿骨头往碟子里一放,拿张纸巾擦着嘴。
“到底谁让我去接瑾萱的?林正,你说!”石海天有点火了,一抬胳膊,狠狠敲了愣小子一个头皮。上次的帐还没清算,这小子皮又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