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刚才烧的这幅,根本就不是孤的画作。”他站起身慢慢朝我走过来。
“你若没烧够,孤还有九幅,要不要拿过来给你一一观赏?”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挥起拳头朝他捶了过去。他灵巧的闪开,并且将我的手腕紧紧扼住。
“你可能不知,蔡侯对于他无意间侵犯了桃花夫人,很是过意不去,所以一直想要把你送给孤作为补偿,孤起先是想答应的,可偏偏,你又是作为陈,息,蔡三国唯一一个,可以互相遏制对方的质子,孤此时将你留在身边,似乎不合情理”他面露邪魅笑容,从身后环抱住我,将我的双臂困于胸前。
“你可要好好活着,待孤与楚王破开尔雅城的那天,孤可是要把你接回到身边来的。”他低着头,在我耳边吐着热气。
我不知息国侯是出于什么目的说这样的话,许是为了恶心我,许是为了让我在蔡国被破城的时候自尽,以防止再次落入另一个深潭之中。
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为了完好无损地把我送回蔡国,做牵连三国的质子,只要我不跑,息国侯便不会再碰我。
上元之前,息国侯一直将我关在花妖院,我知道他在提防着我逃跑,不放心将我再放置在长亭公主府。
我这才知道,这花妖院压根就不是什么声色之所,而是息国侯在平津城设的一座别院罢了。之所以第一次将这院子误认为声色之所,是那一屋子的脂粉香味儿。想必息国侯那厮没少在此处临幸妫薇之外的美人,所以前堂的屋子里才会有那样浓烈的脂粉气味儿。
他这样的人,当着人前与妫薇恩爱,给足了她面子,想必人后,都是冷暖自知。
上元节那天夜里,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思蹲在花妖院的墙根儿下。自从小白身上放置金蚕噬心蛊的母蛊之后,每当月圆之时,我便会犯心悸的毛病,我知道那是小白在帮我顶着金蚕噬心蛊的噬心之痛。先前在一起时,因为小白身上有之前我喝的那种黑的像浆糊一样的药方,喝了之后就能止痛。所以至今现在,他还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噬心之痛,倒是我,每当这个时候,一阵接着一阵的心悸,一直到天明才能退去。
我拿着枯枝在地上画着圈圈,心里惦念着小白,止痛的汤药不知有没有喝,是不是已经救下了君绫了呢?
我一边画着圈圈,一边念叨着小白,一直到络腮胡子突然从天而降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站起身,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络腮胡子,不得不佩服,只要他不做息国侯的狗腿,倒还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还疼吗?”络腮胡子抬起手,摸了摸我脖子上被自己给戳伤的疤。
我摇了摇头:“不疼,血已经凝固住了,养些日子,不碰水就好了。”
络腮胡子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些许晶莹剔透的药水,擦在我脖子上的伤痕之处。
“这瓶药是我时常带在身上的,可去腐生肌,不会让你脖子上留下任何疤痕,你记着早晚各一次。”他为我擦完药之后,将小瓷瓶放在我手中,转身便要走。
“谢谢你啊,大胡子。”我接过瓷瓶,将它放进袖袋里,随口说道。
“大胡子?”他猛转过身,挑着眉毛不觉明历的看着我。
我搔了搔头,干笑道:“不是,是大侠,谢谢大侠慷慨献药相助。”
“我不是什么大侠,也没有侠义之心,都是为了活命而已,你莫要将我想的太好了。”络腮胡子无奈地挑着嘴角笑了起来。
“你才没有那么不堪,否则那日你就不会带我去集市吃面,还故意放我走。”我虽然之前怀疑络腮胡子是息国侯派来试探我的,可后来,息国侯不但在长亭公主府大发雷霆,还带走了娘亲,我便觉着络腮胡子不是息国侯的狗腿了。
息国侯那厮在面对不受控制的局面之时,向来会如同疯魔一般撒泼,若他真的提前预知的话,哪还会发这样大的脾气,将长亭公主重伤?
“我虽然不知道暗影阁到底受了谁的好处,听谁的话来行事,但我相信你良心未泯,否则最开始我与我娘亲受息国侯侮辱的时候,你也不会出手帮我,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如同戏文上那潇洒如风的侠客一般,豪气干云地拍了拍络腮胡子那坚实的臂膀。
络腮胡子表情严肃,如同深潭一般漆黑的瞳孔盯着我看。
我尴尬又不是礼貌地干笑着,看了看我那只方才拍了他胸膛的手,而后放在背后。
“这,时辰不早了,明儿就要启程被遣回到蔡国去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随意,你随意。”
我转身大步地往卧房里面跑去。
其实,我有些看不懂络腮胡子,有时候觉着他为人仗义,好似江湖之中的仁义侠客,可有时,却觉着他心细如针,较真起来倒像是使小性子的小姑娘。
上元节一结束,我便被息国侯派人,浩浩汤汤地接出了花妖院。由络腮胡子带着一队人马,在平津城北门接洽,两队人马一同将我送回到蔡国去。这回,无论是我半路逃跑,还是有其他人前来搭救,都有足够的兵力与之抗衡。我暗自嘲讽,这息国侯还真是心细如针,若他能把这心思用在看清天下的局势上,便也不会继续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了。
络腮胡子告诉我,息国侯下令不允许长亭公主以及娘亲出府送我,所以自那天花妖院匆匆一面,我再也没见过娘亲,甚至连道别的话都未说。
马车哒哒地出了驶出了平津王城,我坐在马车里,双手紧握,放在腿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目而出。
不知道此次里面,是否还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我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低声呜咽之时,却见马车的帘子被从外掀了开来,一只虎口长满了老茧的手,递过来一张墨色的手帕。
我一怔,随即认出了递手帕的人是络腮胡子,在他为我上药时,我认真地观察过他的手,所以识得。九州之上,皆以玄色,墨色,紫色,金黄为贵,我想这厮不但在暗影阁的地位高,而且还很有钱。
我接过手帕,道了一声谢谢,便用这墨色的手帕,清理着脸上的泪痕。
“你且放心,临行之前,长亭公主特意来寻我,让我转告,她一定会遵守承诺,照看好你娘亲,以命相保,绝不会再让她受桃花夫人的欺凌。”络腮胡子隔着帘子对我说道。
我又对他说了句谢谢。
行至雅安关时,已是第四日的夜里。因着络腮胡子曾是雅安将军扶风的部下,因此当日夜里都在雅安军营落了脚。我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长亭公主心腹牵挂之人的真面目了。
许是在我们到来的时候,刚刚操练结束,扶风公子虽一身铠甲粼粼,却无莽夫之感,倒有些儒雅温和在身上。他身材伟岸,眼睛细长而深邃,面颊消瘦,却也精神。与息国侯相比,不及息国侯高贵俊朗,甚至从气场上就失掉了一半。可在他与络腮胡子闲话家常时,谈吐举止却让人感觉的很踏实,很舒服。
他并不知络腮胡子的真实身份,只当他这次护送蔡国的合欢夫人回尔雅去,是受了息国侯的重用了。还心思单纯地替络腮胡子感到高兴,两人甚至还烤着柴火,喝起了酒,当做庆祝。
我清楚络腮胡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见他与扶风虚与委蛇,心里自然觉得无趣,早早地回到营帐里面休息了。
入夜时刻,我是被一阵刺鼻的酒气熏醒的,张开双眼,看见络腮胡子坐在我床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连忙抱紧被子,警觉地坐起身。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龌龊?”他见我醒了,开口问道。
“大半夜不睡觉,却来我床前看我睡觉,这不是龌龊,是流氓。”我向后躲着他的酒气,依在了床榻最边上的木栏处。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不再看我。
我咬着嘴唇,眼睛转了转道:“是你对扶风公子隐藏真实身份的事情吧,你骗了他,他却带你如真兄弟一般,所以你觉着对不住他。”
络腮胡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头一次遇到他这样的人,以真心待人,更是对身边的朋友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你知道自己的龌龊,就说明你还有救。”这络腮胡子还真被我说中了,虽是杀人的刽子手,但至少是良心未泯。
“我倒真希望自己是没救了。”他垂着头长叹道。
他背对着我,我自然看不清楚他现在是何表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这话多有无奈之感。
“大胡子,我不知道你的人生在此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但我觉着凭你这一身的功夫,在哪里都会有口饭吃,你既觉着违背了初心,为何不选择离开那个地方呢?”我看着融入月光之中,背影淡淡的络腮胡子,开口问道。
“因着那个地方,使我在江湖上树敌太多了,如我离开,没了暗影阁的庇护,剩下的日子也是刀口舔血,甚至可能随时被人杀掉。”他仰起头,看着月光透过帐子散开下来的月华,苦笑着说道。
“可若是不离开,你只能这样,背叛着自己的心而活着。”
我居然不知道,看起来这般潇洒如风似大侠的络腮胡子,也有这样多的无可奈何。
翌日一早,扶风公子亲自前来相送至息蔡两国的交界之处,后与络腮胡子寒暄了片刻,便返回雅安关兵营去了。
越靠近蔡国,越能感受到春日的繁盛,而今出了雅安关就是蔡国的地界了,更是桃蹊柳曲,花红柳绿。 我坐在马车里,欣赏着沿途的春景,兴致盎然之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被押送之人,还哼唱起了小曲儿。
许是老天见不得我兴奋异常,走了两日之后,便开始春雨绵延,一连落了五日的雨,也不见停。
我困座在马车之中,险些发了霉。
这一连好几日的阴雨,使路面泥泞不堪,这也导致车马的速度放慢了许多。我坐在因路滑泥泞而颠簸不停的马车上,险些将胃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赶上一日清晨停了雨,络腮胡子便让众人趁着雨停加快脚步,赶在晌午时候抵达下一处小镇休整。
可谁知半路又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一队人行走在山林中,前不着村又后不着店,络腮胡子只能下令,先寻个山洞先避一避,再做打算。
这倒是解救了我不再受马车颠簸的痛苦,百无聊赖地坐在山洞口的大石头上发着呆,看络腮胡子指挥着众人生火取暖,烤干被雨淋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