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终首山菖蒲花怒放,远远望去似彩色斑斓的毯子铺了满山,可是在山间,我再见不到兰芝少年小白和宛若惊鸿的骨碌。
拜别了净慧师父,拜别了母亲,拜别了圣安王城的方向。送亲的队伍从终首山下启程,我坐在马车上,连陈宫都没有回去,就直接被送出了陈国的地界,直奔蔡国的尔雅王城。
我那国君老儿应该是相信,我的命格与陈国未来的国命相抵触,就连别无他选代替被嫁入蔡国,也毫无惋惜地将我这个祸国之人快些送走。
虽然他对我态度是敷衍了些,但是对蔡国却没有敷衍,毕竟还要充一充陈国的门面。作为一位公主的陪嫁,应有尽有,宝马香车,锦衣玉器,古玩书简,我瞧那随行的陪嫁之物,深觉自己若是被蔡侯抛弃,将来孤身一人也能过得不错。
说起这位蔡侯,我又想起在下山之前,院里的巫女姐姐热聊时的风言风语。
这蔡侯的君夫人乃是楚王的长姐,听闻在楚国时,这位公主便骄纵蛮横,不仅对待下人苛刻,时不时还要处死几个,以儆效尤。嫁到蔡国之后,没有改掉以前的坏毛病,有时还会对蔡侯拳脚相加,甚至秘密害死蔡侯诸多良妾,美姬,连陪嫁过来的媵女也不放过,这其中也包括怀着蔡侯孩子的女人。这导致蔡侯的后宫中,目前只有这一位彪悍的君夫人存在。
楚国是九州众国当中兵力最强的诸侯国,早在十年前周王平复外戚内乱之时,王室内部人心涣散,无可奈何之下,才承认早前在周王室乱政下的外戚之权--臻太后冠以加冕的楚王。那时在世还是现在楚王芈昭的父亲楚襄公,即楚襄王。襄王死后,十五岁的芈昭继位为王,从那之后就开始不安分地吞并周边弱小的诸侯国,比如说姜国,九年前夏初,楚王在伏水灭姜,屠杀姜国宗亲士族六千,不降楚者百姓七万。屠杀的血将伏水湖都染了半红,姜国公主孟曦不堪楚王辱,跳进伏水湖里自杀。介于闲来无事也听到净慧师父跟身边的巫女姐妹们说到楚姜的那次伏水之战,我一连做了好几夜的恶梦。
伏水之战楚国作为战胜国,不但这些年养的兵强马壮,且跃跃欲试寻找下一个目标。周王室对此的态度不闻不问,只当是诸侯国之间的土地相争,不帮衬谁,也不反对谁,好似只围聚在王城安阳的那一片地界,畏畏缩缩力求自保。
不管是土地物产,还是人口兵力,蔡国与楚国相差悬殊,自然不敢造次,只能任由楚王的姐姐在后宫里胡作非为。
我倒是觉得,此番蔡侯向陈国求亲,并不是单单倾慕陈国公主那样简单。
想必,他一定是知道的,陈侯子嗣稀少,有封号的只有那位福金公主一人。从小都是含着金玉长大的,自然也应当和那楚国公主一样,是个骄纵蛮横的。可如果两个骄纵蛮横相撞到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是其中一方非死即伤。所以无论是楚国,还是陈国,两家一旦因此结仇,便是战争的借口,至于坐享其成的蔡国,蔡侯只需挤一些鳄鱼的眼泪便可了事。
这后宫表面上看起来与前朝挂不上一铜子的关系,但实际上却是暗相钩连的。这就好比阿爹可以将娘亲放逐到终首山上,却不敢将卫国公主赵南子放逐到终首山上。
从古至今,许多战争的由子都是由女人和土地引起的,但真正发动战争的却是男人。
可是最后,哀鸿遍野,国破家亡的罪名却都要女人来承担。
这世间,果然和我的人生是一个操行的。
但是,这次蔡侯可真是要失算了。
我这种不受人待见的公主,即使被楚国公主干掉了,我那国君老儿定不会出兵为我报仇的。那个父亲,离我太遥远,并且视我为不祥之人,又怎会轻易因我的死,而发动劳民伤财的战争呢?我酸涩地想着,如果被干掉的人是福金公主,我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出兵,为他这个福气又金贵的女儿讨回公道的吧。
我,其实什么也不是。
一连走了几日,中途停在驿站休息的时候,跟随队伍中的一位面容清丽的姑娘,迅速塞到我手里一封书信,并对我眨了眨眼睛就往远处走去了。我将信紧紧地窝在了手里,回想着刚才略有些熟悉的脸,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回到卧房里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纸,熟悉又隽秀的篆文映入眼帘。
是骨碌,是她的道别信。
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离开终首山,并且此番前去必定凶险万分,本想带着我一起前去的,但不料我身中剧毒,也不忍心我陪她冒这个大险之险。她要我在终首山乖乖等她,等她干完大事之后就会回来接我,带我去风景更好的地方。此封信她本是让娘亲转交给我的,但是早些时候,她便猜到了娘亲定不会将她的信交给我,所以便交代了寺里的巫女小雨,将她写的第二份书信转交到我手里。
娘亲她不会明白我与骨碌之间的感情,所以她也不会让任何事耽误了阿爹的大事。对于娘亲来说,阿爹就是他的一切。
我不懂她,所以不怨她。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一生只认这一个人,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骨碌在信上还说了那日我晕倒时发生的事。在我亲吻了小白后,突然冒出一位神秘女子,女子年岁跟小白相仿,骨碌说她生的丑,性子也做作。她用毒针刺了我的脖颈,致使我的身体迅速溃烂并且发着恶臭。骨碌见此飞奔过来,凭着这些年在藏经阁里,偷看武学书习得的招式与那女子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被一阵酌目的紫色光恍的张不开眼睛,那女子见此光也停了手。
之后,便看到我光着身子,躺在小白的怀里。
那女子惊叫小白表哥,说什么把她娘给他的圣物放在了这臭丫头身上,并且很生气的用鞭子朝我抽过去。
小白抱着我轻松的躲开她的纠缠,并且对她冷冰冰的质问,为何要暗自跟踪他。
看的出来,骨碌对于小白和那个女子的身份,仿佛并不知情,简单阐述了事情的经过,并且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名字叫君绫,是小白的表妹,往后定要提防着她一些。
信到最后便是让我保重,等她回来。
我把信用丝绢包好,轻轻地放在漆金匣子里。
据净慧师父说,蝴蝶谷是以君姓的江湖名门,我猜这君绫定是和蝴蝶谷谷主有亲属关系,她称小白为表哥,就说明小白亦是君姓,甚至是蝴蝶谷的继承人。我侧过身,摸了摸肩胛的小花。这蝴蝶说什么不能让小白从我身上拿走,虽然我那时中了毒,逼不得已他才将这亦邪非邪的东西放在我身上,我本也不是什么君子,放在我身上的东西,我是死都不会给回去的。
灰飞烟灭,无法堕入轮回之道。我不想英年早逝,更不想彻底消失于天地间。若他当真想我死,我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
第二天启程的时候,我四处寻找昨日送信的那位巫女小雨,重华寺的巫女姐姐们,倒是藏龙卧虎,轻易混到送亲队伍里,定然身手不凡。
她站在队伍最不起眼的地方,虽低着头,眼神却在示意我,她嘴角微微上翘,已示我安心。
我朝她微微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净慧师父颇为疼爱我,知道我独自一人不妥,便派人来护着我。我心里除了对她感恩,更多是想念。
马车行驶至蔡国的地界时,已经是五日之后。蔡国来迎亲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身上铠甲整齐,腰上甲胄处镶有价值不菲的宝石,更将他的身材托现的完美无缺,他斜挎着刻有梅花纹的环首长刀,面容威严。
看到如此阵仗,我恍然有种不是去和亲的感觉。
两国的使节寒暄了一会儿之后,陈国的顾命大夫便将我交给了我这位将军,面容轻松地带着浩浩汤汤的大队人马,回去向陈国国君交差去了。
马车继续前行,在进了蔡国之后,天气逐渐温暖,夹道旁边开满了各色芙蓉花,锦簇的花团,争相斗艳。
由于体感炎热,我将身上那一层又一层的累赘脱了下来,只穿了里面绯色的便服,虽然是单薄了些,但我觉着不会在人前失礼。
马车行驶到一处小镇上,那将军决定要在此地歇息一下,再继续赶路。
天天在马车里困坐,见到山水清秀的小镇,自然心里欢喜,便连忙拉开了帷帐,准备跳下马车。
可是,面前出现的一幕却让我不知所措
一位随行的宫人弯下腰,跪在马车的下面,正等着我踏背而落。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那身材瘦瘠的宫人,又看了看对面直视着我的将军,心里万分纠结。
蔡国规矩颇多,身为贵族宗亲,力求礼节出众,脚踏奴隶,才能彰显出高等的优越感来。
我倒是觉得,连下个马车都要踩个人来彰显尊贵,不知是该嘲笑他们腿短,还是矫情。
可这里终究不是陈国,终究不是终首山,终究不是在净慧师父和骨碌身边。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入乡随俗最简单。
一只脚踏在那宫人瘦削的背上,另一只脚才从车上离开时,那宫人不知怎地身体一软,与我一起侧翻在了地上。
我想,一定是我这些日子在车里和屋子里闷的太久,长了肥膘不说,还把人家小姑娘给踩坏了,真是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