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混沌,唯一的清明也是因小白入梦。他在四周灰暗的迷雾中发着光,我与他相隔一水对望。
“绥绥,绥绥。”他温柔地轻唤着我的名字。
我无法发声回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明亮到黑暗再到虚无。
我知道这是一个梦,也知道我醒来也不会有他在我身边,可我仍旧要醒过来。
张开眼睛盯着床幔上绣着的几只彩蝶,我动了动手脚似乎是恢复了一些力气。缓缓地坐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身上的衣服被穿戴的很是整齐,包括腰间的流苏带子都系的很完美,屋子依旧是公主府里面我最常住的那一间西暖阁。我侧过身子下床,发现口干的要命,随即走到桌子前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灌着水。
门打开的时候,我身形一顿,随即放下茶壶擦了擦嘴。络腮胡子正立在门口看着我,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色的劲装,腰上的玉石带勾勒出线条完美的身形,这使他看起来略带着侠客一般的洒脱,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其实这样看他,除了脸上遮挡了半张脸的胡子让人排斥一些,其他的都还不错,尤其是因为常年练武而使得肩膀雄厚,让人看着就会生出莫名的安全感来。
“身体好些了吗?”他突然开口说道。
我环顾一下四周,确认了他是在跟我说话。
我点了点头,用刚刚被水滋润过,却还带着嘶哑的声音回道:“活过来了,并且觉得饿了,想吃东西。”
络腮胡子大笑了几声后对我说道:“知道吃了,就说明已经缓过来了,走吧,带你去吃饭。”
于是,我随着络腮胡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主府,并且跟着他一路走到了东街的集市,面对面地坐在一个摊位里吃起了阳春面。
我一边吃一边想,这大胡子跟息国侯是什么关系,为何这样带着我,一路畅通无阻,无人阻拦地就随意就出了公主府的大门。若是说络腮胡子只是个守城将军或是息国侯贴身的护卫,也不能有这样大的权力。就在我一边思考,一边吃到第五碗面的时候,络腮胡子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面前,已经叠罗四个吃完的空碗,可胃里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你这姑娘倒是能吃。”络腮胡子摸着下巴,直言直语。
我将碗里的面一股脑地吸进了嘴里,吞咽下去之后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很久。”他回答的模棱两可。
“很久是多久,三天还是四天?”我抬起手,又朝着煮面的师傅多要了一碗面,继续将面前吃空了的第五个空碗,罗在了那四层空碗之上。
“我隐约地有些记忆,那夜海棠花树上,我似乎后来撑不住了,从上面摔了下来,可我这身上如今却没有一丝摔伤的痕迹,你那夜在场,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走场的小二将我新叫的面端了上来,我同络腮胡子讲完了话,便又开始吃起了第六碗。
络腮胡子那双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盯着我看,仿佛是欲言又止。我莫名其妙地吸着面条,更是毫无畏惧地看回去。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段时间,络腮胡子突然起身,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并且朝着店老板喊道:“这桌结账,顺便把这位姑娘碗里吃剩下的丢掉。”
络腮胡子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
我连忙吞了两大口面,擦了擦嘴巴,快速跟在了络腮胡子身后。他这一举动来的莫名其妙,使我完全摸不透他此举的目的是什么,若说是奉命来继续折磨我,倒也不会好心地请我吃面。他背着手走在我前面,时而走的慢时而走得快,我也随着他的步子忽快忽慢。终于他不再前行,在集市最北的对角街头停了下来,回过身一步一步朝我走近。
我随着他的脚步本能地往后退着,待退到无路可退的时候,靠着墙角站定。我尽量将头向后仰着,生怕他的络腮胡子扎到我的脸。
“你就不能自己跑吗?”络腮胡子突然开口说道。
我诧异的看着他,心想莫不是折腾这一早上,他是想让我趁机逃出息国?
“我要往哪跑,我娘亲还在公主府,我若是跑了,我娘亲怎么办?”我没好气地说道。
“妫翼,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抓住,现在的你连自保都难,还担心其他人,真是笑话。”他握紧拳头捶打我身后的石墙,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纵然是觉得他今日古怪的很,跑不跑是我自己的事情,何来他给我机会,更何况这是息国,他只是一个看门的将军,未免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我盯着他满脸的胡子,不禁细思,莫不会是息国侯故意让他使这样的手段来,故意诈我的吧,若是逃了抓回来暴打一顿,若是不逃,便更加心安理得地来折磨我。
我越想越气,抬起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胡子。
他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对待他,自然是毫无防备,连连后退。
手上多了几缕弯曲的胡子,我看着他捂着脸,眼神诧异的看着我。他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大,让我有些后怕。他武功甚是高强,更何况那雄厚身板,还不一掌就把我劈成肉饼。我扑落了手中那几根被拔下来的胡须,而后抬起腿就跑,拼命的跑,不回头也不停下。
一口气跑回了长亭公主府,继续向娘亲住的屋子跑去。我推开门见几位正在打扫房屋的侍从。他们见我气喘吁吁,便连忙上前为我顺气,斟茶。
我一边喝着茶,一边在屋内寻找着娘亲的踪影。可是来回走了几个屋子,甚至连净房都寻遍了,却怎样都寻不到娘亲的一丝气息。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收拾屋子的侍从,住在这个屋子的女人去了哪里。
侍从们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放下茶碗,又跑了出去,在府内寻着长亭公主,我想她一定知道娘亲在哪。
卧房,绣阁,慕窈院,这些长亭公主时常呆着的地方,皆不见她的踪影。我更加慌乱,四处张望。鼻尖传来一阵又一阵熟悉的花叶淬香味,我循着味道,走到了公主府最南的一处茶亭。那茶亭的后面是一座巨大的怪石,怪石上皆是针眼一般大的窟窿,我躲在怪石后面,隐隐约约地听到茶亭传出了说话声。
“早闻长亭公主是个蕙心兰质的女子,没想到凭这股聪慧,居然能在息国侯的淫威之下,存活的这么久。”听这声音倒像是络腮胡子。
“将军也不差,悄无声息地隐藏在息国甚久,若不是前几日合欢夫人从树上落下,致使将军救美心切,亮出了身份,我那愚钝的哥哥怎可能知道,一直在身边保护他的护卫,居然是暗影阁派来监视他的暗影卫。”姬窈的声音有些沙哑,好似刚经历过一场大力的哭喊。
“彼此彼此,我原本不过是潜伏在雅安关,镇守蔡国与息国地界的普通士兵而已,因着一次意外,救了陷入狼群之中上卿家公子扶风将军一命,这才经由他的举荐顺利地来到了平津王城,做息国侯的贴身护卫。”我就知道络腮胡子的身份不可能是息国侯的护卫那样简单,想来他以前帮我,都是别有用心吧。
“扶风他是否无恙?”我听见姬窈猛地站起身,似乎是带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公主放心,在下及时赶到驱走了狼群,扶风公子不过是受了些轻伤罢了,并无性命之忧。”络腮胡子说道。
姬窈长吁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而络腮胡子见长亭公主不再言语,便也没再开口说话。我靠着怪石,凝眉细思,这位守在雅安关的扶风将军想必就是长亭公主的良人了,听到长亭公主对其的担忧,倒是觉得两人的感情应当是深刻隽永。可为何深爱着的夫妻,却分隔两地整整七年?我眼前浮现了息国侯那双阴鹜的双眼,若说是息国侯那畸形的占有欲,用扶风公子来胁迫长亭公主,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也未尝不是不可。
“公主将自己与扶风的孩子交给了昭明君,便再也不必担心,某人用孩子的性命去威胁你和扶风将军,我很好奇公主下一步想做些什么?”少顷,络腮胡子又开口问道。
原来这就是长亭公主与小白的交易,可世间传言不是说,长亭公主因病痛,无法生育吗,和扶风的孩子又是什么怎么来的?
“我等着姬留死。”长亭公主的声音忽变得坚韧不已。
九州列国二百五十二年,息国大公子姬留出生。两年之后,息恭侯母舅家中唯一的一位妹妹奉常郡主,在生下了一名女孩儿后,便因难产而死了。奉常郡主的良人为姬氏宗族本家的才俊,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奉常郡主死后,其良人悲痛欲绝,郁郁寡欢,没过几日也跟着奉常郡主一同魂归九天了。息恭侯的正夫人与那奉常郡主本早先就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有了恭侯的这层关系后,便走动的更加频繁了。奉常郡主的离世,使得息恭侯夫妇悲痛欲绝,虽未受临终托孤,却也将奉常郡主的唯一血脉接进了宫中,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
因息恭侯膝下只有姬留这一子,也因他害怕世人诟病他收养奉常郡主之女的举措。因而息恭侯昭告宗族祭庙,将这孩子收为亲女,取名姬窈,封号长亭公主,记入宗族户牒之中。长亭公主自小便承欢在息恭侯夫妇膝下,她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好在她乖巧可人,深得息恭侯夫妇二人的喜爱。这姬留自小与长亭公主一同长大,虽不知两人非亲生兄妹,却也待长亭公主极好,直至孩提时期都是同床入睡的。
时光如梭,姬留与姬窈逐渐成长,尤其是姬窈,她生身母亲奉常郡主就是息国有名的美人,她更是继承了她生母的所有美好,窈窕的身姿,顾盼的眉眼婉转,褪去稚嫩,逐渐长成了容貌清丽的美人。
恭侯夫人找来了平津城中最好的师父,悉心地培养长亭公主读书习字,礼节音律。自此长亭公主知道了男女有别,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起姬留。然而姬留并不以为然,似乎比以往更眷恋长亭公主,日日纠缠不休,甚至夜里偷跑到姬窈的床上,如同儿时一般地相拥入眠。
长亭公主感到羞愧万分,却始终不敢与息恭侯和夫人说明,为了躲避姬留的纠缠,甚至偷跑出了息宫。
也是此次,长亭公主的出逃,让她遇到了上卿家的小公子扶风。两人的相识源自于息国的花神祭。因长亭公主相貌出众,被不明其身份的百姓推选为了桃花娘娘,身着***留仙裙,在祭台上唱花神曲。而那时的扶风,刚好是代表其父开启花神祭的官家之人。扶风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一眼喜欢上的姑娘,居然是公主。
两个人皆是懵懂情窦初开,更是相看两不厌,从最初的朋友逐渐地变成了爱意正浓的恋人。长亭公主有很多次为了见扶风一面,背着姬留与息恭侯夫妇偷跑出宫去,这让姬留不但起了疑心,甚至有一次竟尾随着长亭公主一同出了宫。
长亭公主与人私会的事情,就这样败露了,姬留更是添油加醋地将此事捅到了息侯与息侯夫人跟前。